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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五十年前?那时的雷老头应该只有十来岁吧?
沈镜吾摸着小白猴子光滑的毛,没有插话。
雷济明也不需要他回答,自己继续往下说了,但他拢在袖中的一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五十年前,我还是个穷秀才,那个时候在我心里,家族门楣是最重要的,我父亲早逝,母亲病弱,没有家族的扶持,我走不到那么远。”
沈镜吾理解地点点头,贴心地倒了一杯茶水。
他与雷老头认识几年,还从没在他嘴中听过家族,不知有什么渊源。
“我在家中读书,族长时常带着族中子弟前来探望,每回来都带着一篇文章,让我帮忙看看,我每回都帮着修文,不曾有疑。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她说她从很远的地方来,她身边就有这样一只猴子。”
沈镜吾眉心微动,不是吧,那姑娘是虚嶷族人?不对啊,他可从来没听说雷老头曾经成婚过。
“她说家中贫苦,一路上是靠着耍猴戏才过来的,她实在是个好姑娘,我想与她成婚。但我的婚事不容我做主,甚至不容我娘做主,我的婚事要由全族耆□□同商定。”
“我后来还是与她成婚了,开始教她习字,也就没有太多的时间再帮族中子弟修文。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族长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对了。”
“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快,我觉得她是我教过最聪慧的学生了,族长再拿文章来,我就让她修文,祸根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种下的。”
雷济明神情没变,可话中的苦涩却不容忽视。
沈镜吾默然,听到这儿,他都能想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族长必定不喜这姑娘,少不得要做什么手脚。
“后来族中子弟一个接一个地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还有两个过了乡试,彼时我正要参加会试,每日都要挑灯夜读,但族长还是拿了不少的文章来让我修文,我只能让族长先留下,承诺等他下回来我一定改好。”
“她是个聪慧的姑娘,不忍见我如此辛劳,也帮着我一块儿修文。但我不曾想到,这些文章,这些文章,便是下回大考的题,甚至之前那些,也是。”
沈镜吾心中骇然,这是不是意味着其他人考上,都是因为雷老头出手帮他们改了文章,他们只要背到烂熟于心,进了考场默写出来就行。
但是,就算是他这样的文盲,也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这是怎么发现的?”沈镜吾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她发现的,她觉得族长这是在找我的麻烦,让那只小猴子偷偷潜进那几人家里,查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读书,若是真的也就罢了,若是假的她就要去闹上一闹。万万没想到,小猴子去了几家,那几个人都是在喝酒耍乐,醉后还说了只要有我在,他们连状元都考得上,还撞见了族长宴请主考。”
沈镜吾越听越觉得这姑娘必定是虚嶷族的人,那只小猴子应该也是她的伴生兽,否则平常的猴子哪能这么聪明,连人话都听的明白。
“我不肯再帮他们修文,族长亲自来了三次,我还是不肯,他们也就不来了。我以为事情就此作罢,后来她有了身孕,我上京赶考,我本想带着她和娘亲一块儿去,但路途遥远,她的月份大了,娘亲身子弱,都不能奔波。”
雷济明的情绪激动起来,“可是!她生产时家中着火,连带着孩子都葬身火海,我悲痛欲绝,回来收敛尸骨时,有一蒙面男人给了我一张纸条,说这把火不是天灾,是人祸。”
“我信了,偷偷查证后找到一人,他能证实这把火是族长授意的。我不知该怎么办,族长竟然领着全族人在我面前假惺惺地劝我再娶一个,我恨极了,想和他们同归于尽,连夜奔回京里,在天子面前状告他们欺君。”
“天子大怒,判了全族流放,连岩城的官员涉事也尽数斩首,只是放过了我,让我成了一个九品小官。”
雷济明说着说着,眼圈开始肿胀,语带哽咽,“后来,我回来重建住宅,那只小猴子竟出现了,它给我一张纸条,那上面是,我妻子写的,说儿子没死,她在儿子的后脖颈刺了一个十字,小猴子也给我指了个方向,让我赶紧去找。”
“我找了整整二十年,都没找到。二十年后,我去江州任职,偶然在水师营中瞧见一位脱了衣服受罚的年轻人,他的后脖颈就有那个印记,我高兴坏了,又怕认错,去查了他的户籍,年龄也对的上,我知道他就是我的儿子,在我准备与他相认的第二日,小琉国来犯,水师出军,他没再回来。”
沈镜吾心中泛上一阵悲哀,他张了张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这样的事,哪里是一句安慰的话就能抚平心中伤痛的。
不过他倒是明白当时的皇帝为何没有治雷老头的死罪了,那时的雷济明身怀大才,又有着一个致命的把柄,这样的臣子才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也许那个所谓的人证,并不是雷老头自己查出来的,而是有人送上门来的。
雷济明的情绪已经平复,只是一贯温和的眼里满是阴鸷之色,“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会带兵,没法带人攻下小琉国。”
沈镜吾的思绪被带偏了,“小琉国是?”
“是海上的一个岛国,还没江州大呢,惯会偷奸耍滑讨巧卖乖,时常掳掠江州附近的渔民,一见大周的水师就跑。”他语气冷厉。
有点像上辈子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那个国家啊,沈镜吾暗忖。
雷济明拿起炭盆上被烤得发软的橘子,剥好后放在手心,递给小白猴子,小白猴子试探性地伸出手,见他不曾阻拦,高兴地拿过橘子往嘴里塞。
雷济明又剥了一个,在它面前晃了晃,“还要吗?”
小白猴子立即探出手,雷济明适时收回手,它这回没拿到,立刻变了副嘴脸,冲雷济明龇牙。
沈镜吾见状毫不留情地往它后脑一拍,“干什么,要吃人啊?”
小白猴子装模作样地发出几声泣音,整个猴团成一团。
“它还小,你跟孩子生什么气?”雷济明往沈镜吾后脑一拍,又冲小白猴子伸出手,“来我这儿,我给你吃橘子。”
抱着脑袋的沈镜吾:???
小白猴子满脸得意,顺着雷济明伸出的手爬到他怀里,但没有一口就吃掉那个剥好的橘子,反而将橘子掰成几瓣,放了一瓣到雷济明手里,其余的全是它自己的,每吃一口就给沈镜吾一个得意的眼神。
沈镜吾:……反了天了。
雷济明开怀地笑出声,抚摸着小白猴子的脊背,“我要给你取一个名字。”
沈镜吾抗议:“老头,他是我的,要取名字也应该我这个当爹的来取吧。”
雷济明就当没听见,视线专注地看着躺在自己膝头的小白猴子,“你这一身毛皮似雪,又如此聪慧,雪慧这个名字如何?”
沈镜吾:“……他是只公猴子。”
雷济明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俗不可耐!”
小白猴子也给沈镜吾扔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沈镜吾:……
得,他就不该开这个口,反正也不是他用这个名字。
“雪慧,如何,你可喜欢这个名字?”雷济明两只手把在小白猴子的腋下,将它举至自己面前。
“叽!”小白猴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哈哈哈,好,真是个乖孩子。”雷济明越瞧越喜欢雪慧,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子挂在它脖子上,“这便是我的见面礼。”
雪慧挠了挠脖子,对玉坠子没什么兴趣,指着旁边装了两条鱼的篓子叫了好几声,声音黏糊糊的,沈镜吾带着它这么久还从来没听过它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喜欢吃鱼啊,好,我多钓几条,都让你带回去。”雷济明起了兴致,话音刚落就见鱼竿有了轻微的抖动,他把着雪慧的两只手,带着它一起握住鱼竿,奋力一扬,果然有鱼上钩。
沈镜吾帮着把鱼从钩子上取下,扔进鱼篓里。
二人一猴就这样消磨了半天的时光,等鱼篓里装了半篓子鱼,沈镜吾的肚子也发出阵阵哀鸣,他忍不住开口:“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了吧?”
雷济明抬头看了看天色,继而揉了一把雪慧的头,“雪慧,你可饿了?”
沈镜吾:……
雪慧亲热地将头往雷济明的手上蹭,蹭完后忙不迭地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的鱼篓。
“看来雪慧也想吃鱼了,那咱们就回去喽。”雷济明看它的眼神颇为慈爱,好似舍不得和它分开,看得沈镜吾一阵汗颜。
难道这就是祖孙情?
不对,他明明和雷老头是同辈,这应该算干爹情。
雷济明缓缓起身,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扬声道:“何六,来把东西收了。”
“来嘞——”何六快步跑过来,三两下就将东西收好,沈镜吾与雷济明还没走到马车边,他就已将一切东西放置妥当了,只鱼篓还放在两辆马车中间。
雷济明走近,看着地上的鱼篓眼神闪烁,突然对沈镜吾露了个笑脸,眼角的皱纹层层堆叠,很是谄媚。
沈镜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事说事。”
雷济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冠冕堂皇道:“听说你府里出事,人多手杂,不如今日让我将雪慧带回去,明日给你送回来。”
沈镜吾心里好笑,面上仍作思考状,见雷济明死死盯着他,生怕他不肯,便拖着腔调,欠欠地开口:“这样啊——也行吧,那就拿你收藏的那副梅逍之的春光图来换吧?瞧你这么喜欢雪慧,不会不肯吧?”
“你!”雷济明上前一步想好好地理论两句,恰好怀中的雪慧叫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白猴子,咬着后槽牙道:“行,归你了,明日一起给你送过来。”
“哎呀您真是心眼和岁数一样大啊。”沈镜吾嘿嘿一笑,这幅春光图可是千金难求的好物,正好给王庭安作贺礼。
似想到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临出门拿的字帖,抛给了雷济明,“对了,这是给你的谢礼。”
雷济明接过一瞧,脸瞬间黑了,“这不是你前几个月刚从我这儿顺走的吗?”
“啊,是吗?这不正好物归原主了。”沈镜吾毫不心虚,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
“何六,将鱼搬到马车上,咱们走。”雷济明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还在为那副春光图心痛。
沈镜吾面带笑意,站在原地看着雷济明带着雪慧上了马车后,自己也麻溜地钻进马车里,待他坐定后,听见雷济明推开车窗,猜测是有什么话要说,便也推开车窗回望。
雷济明面色肃穆,直直地望着他,“那副春光图是想送给庭安吧?”
“这都被您瞧出来了。”沈镜吾毫不避讳他想借花献佛的心思。
雷济明的眼神一下就变得幽深起来,眼底还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等你回京,京都必定要起一场风波,大周也逃不过。”说完便关上了车窗,不给沈镜吾反问的机会。
回京,而不是上京,难道雷济明知道他的身份?
***
此时的赵府门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叁还在赵天的院外等候,摇光已经被他赶去歇息了,只有云夫人怎么也不肯走,正撑着额头假寐。
门房来报,说府外有两名女子求见,还点明是来拜访赵叁的。
赵叁起身往前厅走去,一路上怎么想也没想起自己还招惹过什么女子,等到进了前厅,与二人打了个照面,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为首的女子便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
赵叁定睛一看,立即跪了下去。
“参加殿下。”
东宫令牌,唯太子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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