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这条龙我行我素惯了，忘了提前打声招呼。
　　林暮和乐静元都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前者扑扇着翅膀直接从龙背上飞了起来，在尖塔上盘旋；后者慢了一步，没来得及搭上林暮的顺风车，于是干脆趴下，整只鹿都贴合在龙背上。
　　而钟莱则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看着二人有些过激的反应，他忍不住笑了笑，安然地盘坐在他的位置上，任由那漆黑的石墙扑面而来——
　　然后穿了过去。
　　林暮盘旋在尖塔上空，犹豫了一下，缀在龙尾后不远处，也“撞”进了那面墙。
　　虽然看到顾雪他们顺利进去了，但林暮在即将碰上那面墙时，还是不禁闭上了眼睛。
　　有笔在纸页上书写的声音。
　　林暮睁开眼睛。
　　她下意识的先转过身看向来处。
　　两只纤细的鹤腿抬起、交叉、放下；翅膀稍微撑开，帮助她保持平衡。
　　这个形态林暮也熟悉的很，她被抓住帮忙了好几次，为了防止自己出洋相也私底下偷偷练了很久，已经不会因为转身这么个简单的动作摔倒了。
　　她刚刚冲进这个房间不久，转身的速度也快，这面墙还来不及“愈合”，林暮能够看到它的内部结构——是纯粹由信仰之力构建而成的。
　　确实也该是如此。
　　林暮思索着。
　　看顾雪之前无所畏惧、直接往里冲的架势，如果不是她也能控制这扇“门”，那就是这扇门并没有实体。
　　顾雪并不阻止她自己进来，而林暮进来时也没有感受到什么阻碍，这说明这面“墙壁”实际上并不是实体，而是用信仰之力编织成的“幻象”——
　　仅凭信仰之力之间的感应并不能确定这一点，毕竟在神灵居住于其中的城市，于建筑之中掺杂信仰之力、保证建筑的坚固也是很寻常的事。
　　但加上刚刚的经历，就可以确定了这一点了。
　　研究完自己来时的“通道”，林暮转回身，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朋友们身上：
　　她看到顾雪已经化作了一条不足一丈长的小龙，现在正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四处游动；乐静元正在艰难地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体，并学着适应四肢着地的站着。
　　而钟莱……
　　林暮才刚瞥了他一眼，就下意识地用力眨了眨眼睛。
　　好过分啊！
　　虽说极光自己在刚刚看到钟莱“伪装”之后的形态时，也吓了一大跳；但这不妨碍祂调侃林暮，也不妨碍乐静元跟着起哄。
　　再怎么吓人也不至于这种反应吧。
　　这实在不能怪我。林暮想，
　　他现在已经完全糊成了一团，黑色的物质包裹了他人类时的躯壳，举手投足之间，四肢都仿佛融化了一般的，不断向下淌奇怪的液体，看过去像是蜡之类的。
　　这种流动感又不同于未那种水流般的，在林暮看来，钟莱身上那些似乎是液体的附着物……更为“粘稠”，比起水或者蜡，更像是血液。
　　再加上暗沉的色泽，乍一看确实能把人吓一跳。
　　脱离肢体太远的黑色液体渐渐化作黑雾，飘向钟莱的前方，又补充进他的身体，也将他的身体笼罩在迷雾中。
　　在这样夸张的变化下，妖怪确实不会先注意到他类人形的状态——
　　而是会先觉得这是什么深海中爬出来的、之前没有族人上岸的海星之类的。
　　林暮想起了自己在读书时看到的一些深海动物，以及那些自深海而来的同学，又闭了下眼睛。
　　林暮想，这实在不能怪她：他们的长相确实没有、也没必要考虑人类的审美。
　　而在他们学会化形为人之前，别说叶裁烟了，就连碧新秋也要大皱眉头。
　　毕竟他们也都是在人类社会生根、发芽、长大的。
　　乐静元总是对和府院有关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他问：府院里所有的生灵都要学化形吗？
　　在府院里，如何化形为人是所有“外表和人族差异较大的生灵”的必修课——这是在鹿青苏写完那本《关于化形的几项建议》之后，叶裁烟要求执行的。
　　这倒没什么别的原因，单纯就是因为盖房子是他负责的，而考虑大家不同的习性就已经够他头疼了，再加上体型、肢体特性等等方面的要求，就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之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凑合着过；现在有了鹿青苏提供的理论支持，叶裁烟很快就受不了隔三差五被抓去改房子、或者和打游击似得抓不安全改建，提出了刚刚说的那个建议。
　　他确实忙，大家也都能理解。
　　所以在现在的府院里，除了少数几个特立独行的妖怪——来自北方群岛的居多，他们会被叶裁烟要求自己盖房子——基本所有非人种都会化形为人。
　　那不是强制要求所有妖怪都至少要修到冶物境吗？
　　乐静元皱起了眉头。
　　他此刻仍然顶着张鹿脸，林暮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连忙咳嗽两声做掩饰：
　　那倒也不是。
　　化形可不止像钟莱一样，在体表附加别的东西的方式。类似于之前顾雪那样，用“雾气”模糊面容的幻术，也可以用于化形。
　　这种方式只需要能利用灵力就可以使用，只是境界低的生灵用起来错漏百出罢了。
　　可惜用这种方式也不能真正具备那种生物的能力，不过是“徒有其表”。
　　——这是鹿青苏她自己说的。
　　回头我把那根书简凝出来给你一份，上面有相关的内容。
　　说起来，那个传送阵和这方法也有一定的关联——
　　“还要多久？”
　　林暮还没对着乐静元科普完，就听到钟莱问话的声音。
　　他就站在不远处，林暮只能勉强辨认出、或者说猜测出他的姿态：这个现在看外形不似此界中存在的生灵，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正看着那个坐在桌后的家伙办公。
　　……想必那个埋头处理城中事务的，就是此地的城主和神灵、未的兄弟或姊妹：末。
　　实际上，林暮上下打量这个房间时，第一眼没有注意到那张桌子，也没有注意到末的存在：
　　那石桌和末都像是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的、城市的延伸——石桌不必多说，除了被人工磨平了表面之外，和这座山峰一样的城市、和林暮于石滩看到的任何石头都一般无二。
　　而末拥有岩石般光泽的灰色皮肤，黑色的齐耳短发并不像正常人的头发，也和祂姊妹的那种仿若流水构成的头发不同，而是像石块一样的一个整体。
　　祂的头发甚至泛着石制桌面相似的光泽，或许这头发和石头唯一的不同就是祂的头发到底是柔顺的，不是刀锋般锋利且易碎的石片。
　　末穿着一件黑色的齐肩连衣裙，祂的下半身被石桌遮挡，但林暮猜测，和未一样，祂的裙摆会和这片土地相连。
　　在祂灰色的皮肤，有黑色的岩屑点缀。或许说岩屑并不准确，这些黑色的、也许是装饰品的存在更像是自末的体内生长而出、破开了那层皮囊展露出来，不仅遍布在祂的肩膀上，还一路顺着末的手臂爬上手指的背面。
　　末灰色泛白的右手伸着三根手指，捏着一根书简，还时不时的摩挲两下，应该是在更改其中的内容；祂的左手则忙着一会在身旁的书简堆中抽出需要的、一会捏捏眉心，好容易才抽出空停在桌上歇息。
　　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末也只是简单的抬头看了他们两眼，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他们的到来，就又低下了头，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请稍等一下。”这个忙碌的神灵先是向祂的访客们道了个歉，而后在心中飞快的估计了一下自己手头上工作所要消耗的时间，抬头冲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继续低头自己的工作，嘴上说道，“半刻钟，只要半刻钟我就能处理完了。”
　　祂用空闲的左手敲了敲桌面，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声响，这个房间的边缘“长”出了足够五六个人并排坐下的石块，约莫有人的小腿高。
　　钟莱和顾雪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点点头，熟稔地检查了一下椅子的平整程度，确认不会硌到自己之后坐下。
　　顾雪向着林暮和乐静元抬了抬下巴，又用尾巴拍拍身旁的空位，语气有点生无可恋：“来吧，等这大忙人干完活，才能轮到我们和祂聊。”
　　末闻言只能赔笑两声，却也并不做反驳——毕竟事实确实如此——手上片刻不停，继续处理祂的工作。
　　“末要负责城中的审判工作和进出管理，偶尔发生了一些市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也会拜托她解决。”钟莱耸了耸肩，解释道，“相当于是除了实现愿望之外，末还多了两项每日都要过目的工作。”
　　林暮哑然。
　　怪不得之前闲聊的时候，他们说末不能离开妖族的北方之城，也很少过来——至少在林暮他们暂住于此的这段时间就一次没有——“探望”祂：
　　末忙成这个样子，确实难以脱身、也让人不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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