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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02:50(1)
老薛终于叫我们骗下水,把他骗下水,比炒股抓了涨停板还叫人高兴。大家都在水里,他却在岸上——气不过。教我们想不到的是,优哉游哉中的老薛,我们见了,很是抓狂;水深火热中的老薛,我们见了,竟也心疼。
时间来到02:50,往事又不停在我头脑中翻滚。而这件事,起因正是老薛。
会议室里,人差不多齐了,之所以是差不多,当然不是板板正正的齐,是少一个的齐,少的这人正是老薛。
荆楚一阵牢骚,说:“他磨磨蹭蹭的,干嘛去了?”
我说:“是啊,有事儿也不吱一声,这不声不响的,说不见人就不见人了。”
健哥一撇嘴,说:“无组织无纪律。”又说:“这要是革命年代,得枪毙。”
朱大庸听我们抱怨,只叹了一声气,说:“唉,他……他打退堂鼓了。”
我咦的一声,说:“打什么鼓?”说这话的时候,荆楚和健哥都诧异的瞧着朱大庸,像是我的问话,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
朱大庸又说:“退堂鼓。”说完又解释,说:“前两天,他和我闲聊,说是熬不住,要走了……”
我一惊,说:“他要不干了?”
朱大庸点了点头,说:“股市天天这么个磨洋工,他熬不住,也正常。”
股市跌,看不到希望的跌,都跌了四五年了,后面还要跌多久,不好说也不知道,怕是会很久。人在里面,像溺水的人漂在大海里,看不到岸。在这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我没有过要走的想法。不过我没有,不等于别人也没有,老薛他就有。他要走不奇怪,只是这么突然,我一下子还没思想准备。
失落的人不光我,会议室里立马静了下来,也凉了下来,这悲凉的氛围似乎要把这空气也凝固,教人不得不大口的喘气。
荆楚最后一叹息,说:“行吧,股市那么大,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话音未落,健哥反驳说:“这是什么话!”又看了一眼我和朱大庸,说:“股市少他一个行,咱几个……可不行!”健哥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股市是股市,我们是我们,我们要是少了一个,那就不能算是我们。
荆楚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腿长在他身上……”腿长在老薛身上,他要是想走,谁也拦不住啊。
健哥皱着眉头,喃喃说:“怎能想个法子,教他不走。”
我说:“法子就一个。就是教他挣到钱,有了钱他就能买房子,买了房子他就能娶老婆,娶了老婆……”
话音未落,荆楚说:“娶了老婆,他就能生上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有了孩子,当然就无后顾之忧了。”
健哥听了,一脸不认同,说:“不行不行,挣钱咱都挣不来,别说是他了。”忽然健哥又一拍前额,说:“挣钱既然挣不来,那就教他心别委屈了。”
我问:“怎么能教他心不委屈?”
健哥说:“一条心啊,大家一条心,心当然就不委屈了。”
朱大庸说:“他和咱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健哥说:“那是以前。”又说:“咱哪天得安排安排。”
我说:“怎么个安排?”
健哥说:“出门旅游,他定是舍不得花钱。”他往东边窗玻璃一指,说:“那就去山的那一边。”山是崂山。我又问山的那一边是什么?健哥说:“山的那一边是海。”我说山的咱这边也是海。健哥说:“不一样,有山有海,这叫‘海枯石烂’。”
荆楚听了打了个哆嗦,说:“我没想和他过一辈子。”
健哥说:“你和他过一夜行吧?”又说:“安排哪个周末,在那玩一天,再睡上一晚。”
朱大庸说:“对啦,大家同床共枕,他总不会第二天拍拍屁股走人。”
我说:“对啦,否则他就是渣男,玩完了,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
健哥一指朱大庸,说:“你去安排。”朱大庸问为什么是我?健哥说:“他就和你还说得着。”
岛城不大,之所以不大是因为城外有一座山,这山是崂山。崂山很大,大的很少有人会去山的那一边,因为去那边远不说,路还不好走。山的那边是什么,和山的这边一样,是海;和这边不一样的是,那边海静,山也幽,因为人少。
那天我们先爬山,爬得两条腿又酸又疼,爬不动了,下山来,在一片沙滩上歇息。沙滩和山上一样,没什么人。潮水一浪一浪的涌上岸,远处辽阔的海面像一面镜子,托着红彤彤的夕阳,反将“镜子”也映得绯红绚烂。
朱大庸拿出手机,“啪”的一下拍了张照片,说:“景是真好。”
荆楚说:“等我老了,不住那洋房、别墅,就在这,买处院子,每天都看看夕阳。”
健哥往沙滩上一躺,说:“这事儿挺美。”他瞧着蔚蓝的天空,又说:“在这住,时间都走得慢了。”
我说:“是啊,活在这,能长寿。”
老薛说:“就是不知道,在这买处院子得花多少钱?”
荆楚哈的一笑,说:“干啊,钱在股市里滚八滚,你盖个城堡都行。”
朱大庸阴沉着脸朝荆楚使了个眼色,怪他说话口没遮拦,老薛之所以熬不住,是因为没挣到钱,荆楚说这样的话,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么!朱大庸对着荆楚,话却是给老薛说:“只要你想,哪都能活,买不了可以租,和钱不钱的没关系。”
健哥一条胳膊横在眼睛上,蹦出一句:“钱是王八蛋。”
这时,从山上走下来一行人,奔向这沙滩。待这一行人走近,看清她们也是游人,还都是女的,年纪也都不大,其中一人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小女孩,这小女孩和她一样,黝黑的面颊上透着殷红的高原红,像是藏族人。小女孩踏上沙滩,乐滋滋的直奔向大海。那藏族人怕有什么闪失,在后面叫了一声:“慢点——当心——”小女孩像是没听见藏族人的叫喝,两条腿奔得更快了,她回头一招手,说:“阿妈,你快来呀。”
小女孩用脚丫子踢着一浪一浪涌上来的浪花,脸上的笑容像绽放着的格桑花。那藏族的阿妈一只手拽着小女孩胳膊,一脸的担忧,像是怕这小女孩一个不小心被卷进大海。踢完浪花,小女孩就在沙滩上踩沙子,沙子痒得她脚心,直教她咯咯的又笑又叫。
老薛就这么一直看着这小女孩,看着她笑啊,蹦啊,脸上也露出笑容,像是玩耍的是他,高兴的也是他。老薛走近小女孩,温声哄着小女孩,说:“你叫什么呀?”
小女孩回过头来,高原红的脸颊在夕阳的映衬下,更是殷红可爱,她眨了眨眼灵动的眼睛,说:“我叫小卓玛。”
老薛咦的一声,不知是对“小卓玛”这名字陌生还是奇怪,说:“小卓玛?”
小卓玛说:“是啊,小卓玛。”跟着一指她藏族阿妈,说:“我阿妈叫卓玛,我就叫小卓玛。”
这叫卓玛的藏族人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笑容是给老薛看的,她这笑容更像是一种客气,笑完了之后,脸又像无风的湖水一样,平静的不起波澜。
老薛又低头和小卓玛,说:“你阿爸呢?”
小卓玛说:“我阿妈说,我以后就没有阿爸了。”
老薛拧着眉头,抬头看向卓玛,卓玛嘴唇一动,像是上下两排牙咬了咬,跟着转过头去,一只手拽着小卓玛,脸却朝向大海。大海有什么?大海什么都没有,不过它也什么都有,百川入海,带给它河水、沙子、黄土……你有什么它都照单全收,包括你的失落、委屈、愤怒……它也统统都能包容。
老薛读懂了卓玛的背影,他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声气。“无可奈何”这四个字,他也懂。
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海子的诗,朗诵这诗的是一个姑娘,她二十四五岁年纪,身形削瘦,鹅白脸蛋上没有妆容,上身休闲,下身是一条乞丐式的牛仔裤,破烂的不成样子。她坐在沙滩上,面朝大海,两条胳膊环抱膝盖,膝盖正好穿过破洞,露在夕阳下。
荆楚踱着步子朝那姑娘走去,嘴上恰如其分的和她一块儿朗诵: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这诗是他们两个一块诵完的,诵完了之后,那姑娘回眸和荆楚凝视了一会儿,跟着说:“你也喜欢海子?”
荆楚心想:“海子这人只听过,没见过,他又不是个女的,我喜欢他个屁!海子我不喜欢,不过我喜欢孩子,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弄出个孩子吧。”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这么说,荆楚说:“喜欢啊,我喜欢他的诗。”
姑娘说:“我说的也是他的诗。”跟着又叹息一声,说:“不过他死了。”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他为什么要死?”
荆楚说:“只知道他是卧轨自杀。”想了想又喃喃说:“这得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姑娘说:“是啊,这得多大的勇气?”
荆楚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得说:“是吧?”这姑娘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大海。荆楚只好没话找话,说:“我叫荆楚,你叫什么?”
姑娘一指她们这一行人,说:“她们都叫我小河。”
荆楚恍然,说:“原来你姓何呀。”
小河却说:“我不姓何,小河,是河水的‘河’。”
荆楚和小河再说些什么我没有再听,这一行人中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走向我们,她长着一张国泰民安的脸,这样的一张脸,就是你有火也发不出去。她脸上不带笑容,不带笑容也好,至少不会觉得她轻佻。她说:“你们这哪里能住宿?”
健哥一指海边的民宿,说:“他们这那里能住宿。”
女人轻轻笑了,笑了一下,忽然脸上肉一抽动,跟着一只手捂了捂肚子,像是被健哥一句话笑得肚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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