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峄阳·第四
“少、少君!”
宁礽突然止步,陈七一下子撞上宁礽嶙峋硌人的脊背。
宁礽只扭过一半脸,沉默地盯陈七半晌,直到陈七寒毛立起来背完一首诗,宁礽才不咸不淡道:“怎么。”
“我……”陈七似乎以为把他留在灵堂是因为自己说错话。
宁礽叹气,十分敷衍地安慰道:“除了忆姑娘,所有人都撒谎了,你没有错。”
昏月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明亮起来,又大又圆地悬在离头顶很近的地方,整个世界都是清清亮亮的,陈七却觉得宁礽很孤独很难过。
他从心底里翻涌上来一层绵密的罪恶感,嘴张开又合上,如此重复几次,最终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陈七突然很害怕万一宁礽丢下他不管了怎么办。
“所……所有、所有人?”
“嗯。珈姑娘是妖桐。”宁礽转回头自顾自往前走,抬手向陈七挥了挥:“设阵把她抓了,直接送回豆砚山。”
“但是……”陈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宁礽,“如果、如果珈姑娘,是是是是妖桐的话……”
宁礽少有地流出不耐烦地神色,陈七咕咚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于少君……刚刚把珈、珈姑娘……抓抓抓抓抓抓走了……”
宁礽:!!!
···
客栈内,陈七还是没有想明白,但是看着宁礽有些疲惫的面容,也不敢再多问。
宁礽叹气,这会子他有点想不明白陈七是真的愚钝还是演得太真,道:“那两个壮汉并不是单纯去砍柴。”
“见到三个貌美的姑娘,他们早就起了淫心,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白面书生,实际上是和壮汉是一伙的。”
“啊?!”陈七惊异。
于郢之搭话:“峄阳妖桐已经出现多时,其中死者宋璇被妖桐夺舍,和真正的桐妖,珈姑娘一起将忆姑娘引入山林。”
宁礽点点头:“忆姑娘未发现姐妹已掉包,好巧不巧,却发现三个男人的奸计。”
“那三个男人裤子还没脱呢,不知是妖桐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妖桐本就没想留活口,宋璇就死了。”
陈七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算出来的。”
“算、算出来?”
说罢,宁礽冷冷看向陈七,四枚铜钱被他轮番抛起再接住,道:“陈七,你真的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啊?”对于宁礽忽然转移话题,陈七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宁礽忽然从袖口翻出光斑一枚,一片光斑幻化成短比出现在他掌心,不等陈七反应,宁礽狠狠将短匕钉入席上,三分之一的利刃都插入檀木做的床板中!
宁礽反掌将于郢之退出一丈开外,只见无数光线拔地而起,文鳐逐凤纹将宁礽陈七二人兜罩个严严实实,与外界全然隔离。
哪怕此时天塌地陷,外面都不会影响到里面,里面的动静与声音也不会传到外面。
陈七下意识后缩,谁料被滚烫的结节烫伤脊背!
他吃痛,大叫一声撑住身体,只见短匕根部上用真文赫然刻着“容与”二字。
牧归泽的法器!
他的法器怎么会在宁礽手上?
陈七这才想起来,宁礽与牧归泽关系匪浅。
牧归泽不仅仅是金沙楼的老板,楼兰最后一位王子,更是如梦令第七十三任领主!
牧归泽的如梦令,从来没有算错过。它不仅是可以召集鬼魂的阴兵符,更能算出因果轮转,也能窥得前世今生。
宁礽垂下眼眸,从于郢之的角度看不清其中神色,只见他嘴唇微微一动,轻声道:“想起来什么了吗?”
陈七强装淡定,无辜地眨吧一下眼睛:“啊?”
装可爱。
宁礽这会儿却冷静下来,道:“我在龙王会上,救了你两次。”
宁礽眼底蒙上一层寒冷入骨的波光:“辰啸——”
·
辰啸眼中惊恐的情绪弥尔消失,原本怯生生的模样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比以前更高了,连带着他的面相都长大了数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回轮到宁礽错愕了:“呃,……刚刚。”
辰啸:???
“你诈我!”
宁礽往守阵上一靠,却没有被守阵烫伤,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辰啸刻意避开宁礽的眼神,拒绝交流。
“从你说出我跟何秋行一起长大,我就隐隐约约觉得你不太对劲了——或者说,从龙王会上那缕厉火无端其妙追着你不放,我就在思考你到底是谁了。”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手臂,两条长腿交叠,直白地看向辰啸,显得自在又随意,仿佛就等着看辰啸接下来是要坦白还是怎么演。
“你还挺走运,第一次见面时我中了紫冥春和粉……”说到这宁礽极其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脸上飞上的红晕怎么看怎么暧昧。
他顿了顿,接着道:“……就,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别忘了,于郢之同样在场。”
辰啸指间掐紧掌心,偏头看向守阵外的于郢之。
被隔绝在守阵外的于郢之接收到辰啸的目光,大概猜到宁礽这是说到哪了,便十分欠揍地抬手,给辰啸打了个招呼。
辰啸:“……”
“虽然吧,很难讲你和廨舍旁那个满脸血污的少年联系起来。”宁礽眼梢纤长,微微上扬,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有种妖媚的阴森。
·
辰啸依旧不答,宁礽接着道:“其实你的破绽还有很多。比如你虽然会弹琴,但是指腹间却没有磨茧——你看何言过的手就该知道,习琴之人的指尖该是什么模样。”
闻之,辰啸举起自己修长无暇的手,在昏暗的烛光下细细端详,做出讥讽地样子,道:“还有呢?”
“你结巴的方式,经常变化。”宁礽两指摸着自己的嘴唇,一点一按,慢慢回忆着:“你的灵墟。普通人不会有那么高的灵墟,否则,你早该被某一门派抢去。”
辰啸哂笑,似乎觉得宁礽依旧在诓他:“就这些?”
“不,不止这些。”
宁礽话音一顿,无端有些焦躁,好像有什么倾覆毁灭的大事正在发生:“你的破绽拙劣且繁多。”
他努力调整灵墟的脉息,指尖玩弄着从支柱上垂下的帷幔,“其实我之前一直都不确定,直到来峄阳的那天晌午,檀盈含含糊糊有的没地说了几句话,以及何秋行的反应,我就该知道,你是谁。”
“我以为你是算出来的。”
“不。”
宁礽斩钉截铁,毫不迟疑道:“我在等你自己说出来。”
·
宁礽的耳中忽然响起何予帘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不管你是谁,一定会在豆砚山得到应有的帮助”
·
辰啸哂笑一声,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辰啸,那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所在这个守阵里?”
“你应该知道的吧,我父王辰熹,是被我杀死的。”
宁礽眉梢一撩,道:“我知道啊。”
辰啸错愕:“那你还……”
“我知道老龙王之死有蹊跷,也知道,你哥哥,辰往,在用你的名头做坏事。”
“你……”
宁礽再运一口气,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焦躁:“师父从小教我:为善而行,遇难必救。哪怕在廨舍旁的小巷被你坑过,我还是会伸出手援助之手。”
·
清风入房,带起轻薄的窗帘,鼓起来,又瘪下去。
辰啸心中泛起哀伤。
他和宁礽只相处了零零几次,却还是被宁礽的魅力深深吸引。
辰啸有多希望能和宁礽成为挚友啊。
高高在上的惑海七太子卑微到深渊下尘埃里,现如今还背负着罪恶感。
“那你为什么挑这个时候说出来?”他嗤笑,“只有你一个人发现了?”
辰啸看上去十分轻松,像是终于能够卸下负重与伪装。
宁礽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深吸一口气:“最起码,我师父,尘霜君,何秋行,牧归泽是知道的。”
辰啸攥紧拳头,掌心印入四道深深的月牙:“所以你们就在看我演。”
“哎哎哎。”宁礽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又不是小公主,还委屈呢?”
夜晚的光线实在是暗了些。
辰啸语塞,看不清宁礽面容,只觉得他在忍耐什么异常悲痛的东西。
只见他抬眸,道:“辰啸,你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算我没有接到豆砚山的任何消息,也没有半路返回吗?”
“为何?”辰啸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
宁礽眼中满是猩红的血丝,他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道:“因为我发现,我此次南下的真正任务并非除妖。”
“豆砚山——我的豆砚山,决定保你,让我带你避难来了。”
“辰啸,你好歹也几百岁了,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
·
霎那间玄色物质从辰啸背后暴起撩开他双鬓的碎发,形成虬龙之状,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飞镖,一齐以全面压倒之势倾轧向宁礽!
说时迟那时快,宁礽翻出寒砚剑劈当飞镖,缺觉手背一疼。
在被玄色物质吞噬之前,数道金光从他额心乍现,迅速集结形成金色光罩!
玄色物质所及之处都在盈圆光罩之上留下桃花型的印记,又在眨眼间消失。
宁礽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临行前,何秋行在自己脑门儿花了什么东西——竟然是桃花结界!
桃花结界分明是何秋行母亲,绿筱夫人留给他最后的护身法器!
所以说……他们真的是在用整个豆砚山上下三千余条性命保下他们俩?!
宁礽心中的不安与焦躁越积越大,好像在受谁的情绪影响,他突然不能控制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让他在这里瞎猜!
猜到最坏的结果不说,竟然还猜对了!
何!秋!行!
宁礽暴怒,并非豆砚山所做出的决定。而是何秋行又像应对血煞那样,一声不吭,打算独自承担所有。
他没来由的想到何秋行衣领和护腕下想要隐藏的东西。
宁礽翻腕抽出寒砚剑,力道坚沉狠戾劈下,招招致命,另一手直取辰啸命门大穴——辰啸毫不迟疑地从虚空中狠狠一握,将一柄精银锻制的长缨枪持于手中!
那银枪莹白俏丽,上面细致刻着定海山河纹。
“豆砚山……我的豆砚山……”
雕花床柱被砸得稀碎,宁礽双手持剑奋力下压,趁辰啸真气凝滞突然翻手上挑!只见长缨枪被宁礽勾出窗外,辰啸伸手于空中虚虚一拽长缨枪又折回手中!
“辰啸!你为何要来我豆砚山!为何要让我救下你!你为什么不能隐姓埋名在豆砚山老实度日,为何要在我师父探你灵墟时把真实身份暴露给她!”
宁礽额旁青筋跳动,在昏暗烛火下显得异常愤怒狰狞:“我豆砚山为何要承受这些!”
辰啸堪堪躲过宁礽致命一击,喘息道:“因为我要活下去,而我活下去,就需要你们的帮助……”
“那豆砚山呢!豆砚山的三千弟子呢?!我的师长,我的何秋行呢?!他们就不活了吗?”
宁礽一掌重击在辰啸腹部。
一口血“哇”的一声从辰啸口中喷出。
辰啸脱力仰面倒在翘起的地板旁动弹不得,宁礽又毫不留情地狠踩在辰啸心口,更多的鲜血从他微张的口中流出,顺着修长的脖颈消失在玄色衣袍之下。
辰啸双目失神,模模糊糊看到宁礽脸颊上飞溅的血液,好像闻到什么迷醉香甜的味道,忽然悲从中起:他笑的时候多好看啊……
只见宁礽双目中满是血丝,如铁钳般的双手掐住辰啸脖颈,再使一点力气,辰啸的头就要从躯干上脱离。
·
“宁礽!宁礽!!!”
守阵外,于郢之徒劳地捶打着结界,他什么都听不见,只看到两人“心平气和”地说了几句话就开始打架,一个还快把另一个打死了!
·
辰啸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咔咔”声,辰啸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探向宁礽,似乎想为他拭去肮脏的血污。
眼泪从他已经看不见的眼中滑落,冰得宁礽一个激灵。
宁礽这才恢复清明,连忙松手,留下辰啸死命的咳嗽,好像整个五脏六腑都要被他咳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
宁礽迷茫地喘着粗气,他不明白刚刚的欲绝愤怒是从何而来,他好像能感应到,千里之外,有谁的悲伤愤怒在影响着他,即将就要被掌控。
“咳咳咳咳咳……”
宁礽摊开双手,才看刚刚对战时不小心划破的口子,和因过度用力而被指甲掐透的手掌。
丝丝鲜血残留在指尖,散发出不同于寻常血液的香气。
不好!
宁礽从小就被教导千万不可让鲜血流出,不然的话……
他连忙扯断帷幔撕成布条,在手心拼命缠绕,似乎这样,鲜血就从未从皮肉中流出。
“你别流了……你别流了……你别流了!!!”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随着血液的流出,宁礽越来越觉得疲惫,却能清晰地感知着灵墟在迅速消耗,真气在快速消失。
他的大脑异常混沌,浑身筋挛,不住颤抖。
耳朵像是堵了冰水,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四肢大脑都不再受他的控制,失去了独自行动的能。唯一灵敏的感官,只能嗅到到血液散发的异香。
窗外传来令人悚然的声响,好像是半腐的,黏腻的,腥臭的肉泥沿着墙壁慢慢上爬,有什么阴邪的东西在慢慢靠近。
守阵外,于郢之也感应到什么,僵硬在原地,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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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礽惊恐地睁大双眼,好像又看到那个阴翳高大的黑袍男人,迈着四方步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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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峄阳·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