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西凉

　　我想这回不能再沉默了，甩开马超便上前去对关平说：“这位兄台，你误会了，你弟弟的确是在马家，不过不是我公公挟持的。”这话一出，坐在椅子上的柳熙便开始有些激动：“杨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清楚。”

　　看来我和柳熙是注定命里犯冲，合不来的。原本只是想做件好事救个人命，但谁知到救了个比较复杂的对象，事情变越加复杂。我只好尽力解释说：“我……我在军营外头看见你弟弟，他全身是伤，衣服又残破不堪，所以才将他带回了马家。我不是让人在那个等你，等到了你便将你一道带来马家的吗？”

　　关平闻言，微微蹙眉，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身后。众人都十分的在意关平的表情，于是都跟着关平的眼神去看。只见马家门口处躺了一个人，隔得太远，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从衣着不难看出，是马家军营里头的人。

　　锋利刀刃上的血液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流淌，染红了堂内。我们立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关平却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微微偏头，眉间深锁：“当真如此？”

　　我说：“关兄弟若是不信，我这便去叫你的弟弟出来对质。”说罢我便走回了房。阿兴，不，是关兴。关兴很是听话，坐在桌前一动也没有动过，更不用说是离开。他只是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自己一个人慢慢饮用。

　　见我前来，他才站起身笑道：“杨姐姐，你家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我笑了笑看着他说：“阿兴，你大哥来了。”

　　关兴狂喜道：“真的？他在外面吗？”说着他便要往外走去，我一把揽住了关兴的手臂，说道：“阿兴，你姓什么？”

　　他的表情立刻从欢喜转为了僵硬，良久才缓缓道：“我姓，关……”

　　我说：“你爹叫什么？”

　　关兴的表情更是复杂：“杨姐姐……”

　　我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是怪你，但你没说出你的身份，差点害得你大哥误以为我把你挟持了。”

　　那个少年的表情明朗起来，豁然一笑：“杨姐姐，我去和我大哥说清楚。”话犹未落，他便走了出去。我默默跟在关兴身后，他的背影看上去并不像是个会把自己饿死的孩子，只是还很消瘦。想他成为像关羽那样手持大刀的将领，还有些时日。

　　堂内仍是一片死寂，关平手上大刀的血滴已经流尽，他对于马家人的警戒还是如此，双方都不敢一动。关兴一见到自己的哥哥便喜道：“大哥！”喊着拥了上去。关平此时也终于肯放下了手中的兵刃，确认着自己的弟弟并没有受伤。

　　我想他们俩兄弟总算是重逢了，也算是个圆满大结局。可我的日子就不一定好过，我间接害死了西凉军的一人，也不知道马腾会不会这么轻易的原谅。就在关家兄弟两人相拥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分开了一个下午，还是整整一辈子，眼前只感觉上演了一出琼瑶苦情戏之后，马腾竟冷不防来了一句：“既然关家兄弟光临寒舍，不如便留下小住几日。来人，把门口的血迹清理干净。”

　　话刚出便见到有人赶上前去将门口那位西凉兵抬走，并且擦干血迹，真可谓是史上效率第一的“清理门户”。原还以为马腾会对我责骂几句，或者做些小小的惩罚，但没想到他还是原来那个好心的公公，对于关家兄弟也是相敬如宾。亲切地让我感觉有些阴冷。

　　款待完关平关兴之后，马腾交代了马超要好好照顾这两个来客，便动身回房了。柳熙和马云禄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妇道，男人说话的时候女人是不应该说话的，于是便学着她们两个当了一晚上的哑巴，直到马云禄推着柳熙离开。

　　只剩下关平关兴与我和马超，关兴对我没有任何防备，笑着说道：“杨姐姐，原来你是凉州太守家的人啊。”

　　我干笑道：“啊……算是吧……”

　　关平的年纪与马超相仿，两人之间却没有过一句谈话，他知道了马家对于关兴并没有任何恶意之后，便不再那般蛮横无理，改为彬彬有礼，叫人有些不习惯。此时他的头脑还算是非常清醒的，问了我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马少夫人，不知今晚在下与舍弟，该睡在哪……”

　　我被问得一愣，随即呵呵笑道：“我们马家虽然看上去挺大，但其实小的可怜，一共就没几间屋子。对了，你们就委屈一点睡在书房吧，那里虽然不是寝室，但还算体面。”马超迅速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推了推马超的手臂说：“相公，你说是不是啊？”

　　他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我笑着凝视马超，眼里的意思是：“叫你再睡书房，睡他二大爷的书房，老娘今晚就逼你回来，哈哈哈哈哈……”

　　关平和关兴大概是绝对吃人家的手短，不如早点消失不见为妙，于是关平早早的便拉着关兴霸占了书房。我告诉关平书房里那套被子是专门为她们两兄弟准备的，凉州天冷，若是不够再拿。关平倒是非常客气，表示武将出生不惧寒冷，一条被子两个人可以盖到天亮。我瞟了一眼瘦不拉几干巴巴的关兴，总有点害怕他会冻死……

　　回到房后，先是与马超对望良久。我坐在床沿边，他坐在桌子边，好几次马超的唇瓣张了张，我正期待着他能说些话来，但最后都是沉默而终。不知道坐了有多久，我觉得再这样坐下去也是坐不出什么结果的，于是便率先开口道：“不如早点洗洗睡吧……”

　　怎知刚才还沉默寡言的马超立刻活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铺被吹灯解衣睡下。我只好想以往那样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啊……上帝要考验我，也得给个期限啊。漫漫长夜，加上今天是个多事的日子，我便开始有些失眠。

　　心里不由的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句话：爱情通常都是男方主动的，但男方太过被动的话，不如就由女方主动吧。

　　我想马超那并不是被动的问题，而是他根本就不当回事的问题。其实告白也不是很难的，今天中午的时候不就光明正大告了一次白么。我清了清嗓子，没管马超有没有睡着，像是对自己呢喃一般说道：“你若是觉得你不比马玩，你就一头撞死好了，让我早点当个寡妇比较干脆……”

　　也不知道为什么酝酿了半天，竟然酝酿出了这么诡异的一句话，可能我说话的时候真是不曾经过大脑，内部结构比较简洁。

　　眼看话都说出口了，马超仍是没有一点反应。我想他大概是睡着了，便也跟着闭上了眼。但谁知又过了许久，突然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在我的手背之上，正眼去看，却是马超活生生的坐在我的床头。

　　我正惊叹于他是怎么做到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差点还以为是闹鬼，等确定了的确是马超从地上爬了起来，才道：“你该不会是真准备一头撞死吧，我可不给你披麻戴孝啊……”

　　黯然的光线下，马超的轮廓很是模糊，但我却喜欢这样模糊的看着他，因为我看不出他的眼神。我怕他又用那一种悲悯的目光望着我，那会叫我心里有种被人砍了一刀似得感觉，不知他是在可怜我，还是可怜自己。

　　良久良久，他温和的声音踩在头顶响起：“杨歉。”

　　我说：“干，干嘛……”

　　又是片刻后，他才道：“我同你一起长大，又怎会不相信你。只是近来，你却叫我觉得有些陌生。”

　　我愣了愣：“可我还是杨歉啊。”

　　他哼笑了一下：“我知道。”

　　我说：“那我是不是对你不好啊……你就觉得我陌生……我改还不行么……”

　　他也跟着愣了愣：“你是对我太好。即不向马玩告假状说我欺负你，也不整天说我不解风情，还来军营……”

　　我没让马超继续说下去，便打断了他：“马超，你到底又多爱杨歉啊。……呃，我是说，你到底有多爱我啊。”

　　黑夜的屋内没有月光，我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深邃的黑夜了。只感觉手上传来马超手掌的温度，仿佛这便是我和他唯一的交集。夜沉默如死机，他的声音像是这个时间仅有的声响：“我也不知道。”

　　我说：“就算我爱的是马玩？”

　　他说：“嗯。”

　　我说：“就算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喜欢过你一丝一毫？”

　　他说：“嗯。”

　　我说：“那如果我说，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骗你的，你会不会恨我了？”

　　他的身子在黑夜里怔了怔：“恨不了。”

　　我登时感到心里有股涌不上来的酸痛，难以平复。从小到大，他到底被伤过了多少次心？胡老爷子说他年仅十七岁的时候变跟随马腾出征，少年将军，英勇无敌。但又有谁知道这样一个将军的内心里，却是有数不尽的心伤。曾经的杨歉，她是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马超这样无怨无悔的爱，却还不知道珍惜。

　　我想我真是嫉妒那个女子了，因为她才是马超心中真正的所爱……

　　黑夜那样的渺茫，我听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睡吧。”

　　我拉住了他将要离去的手，抱住他精实的腰，靠在他的怀里道：“你身上比较暖和，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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