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郑禾恩听到这不由得挑起眉，简直被气笑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别人盯着管着吃饭？不过他没朝周阿姨撒气，规规矩矩把一桌份量适中的饭菜基本吃完。
　　周阿姨人老实，这才收拾碗筷，满意的离开，给俞温复命。
　　等她走了，郑禾恩蓦然记起今天是俞温出差的第七天。俞温不是说一周之后就回来么，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个人都别着一口气，没有丝毫联系，他刚刚应该问周阿姨的。
　　郑禾恩有些后悔，他们不能一直这样僵着，这种状态加剧他的不安。他觉得近期的自己如一座皲裂的满身破绽的石像，很多东西随时随地都能从缝隙里钻进来扰乱他的内心，包括种种不如意，也包括俞温。
　　脑中有个念头模模糊糊，在整天的工作、思考和纠结后逐渐成型。
　　同样的产品，效果早已远超甲方要求，配方再怎样精进也差不多到头了，可根本问题没有解决。事情多少因他而起，他要完成这个项目，总归绕不开质检，就是绕不开向人低头。
　　向谁低头呢？
　　他只是这个城市中兢兢业业努力工作的普通人，仅有些学术上的成就傍身。没有广阔的人脉，没有十足的钱权，其余能倚仗的事物缺之又缺，用一分就少一分。
　　思来想去唯一能求助的人，是俞温。
　　可他耻于因为这件事抛下尊严，这比削下一块肉更令他难受。不是他的能力不够，竟是由于他已经一忍再忍的私人恩怨，这要他如何开口？
　　有人高高在上轻易践踏他的努力，而他无能为力。
　　不甘，怨愤，甚至有些嫉妒。从见到孔知的第一眼到如今，郑禾恩心中百感发酵成一锅酸腐的陈醋。孔知已经拥有太多自己得不到的东西，omega年轻的身体，优良的家世背景，他还奢求什么呢？
　　郑禾恩在窗前站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游移，下不了决心。
　　他们虽是亲密的关系，却从未有超出这点范围的交集，即使俞温愿意帮他，他又有什么可以与之交换的呢？
　　也不知过去多久，手指发僵麻木，无知无觉的微微一点，消息被送出。
　　【什么时候回来？】
　　郑禾恩看着聊天框，怔住，干脆没有撤回。
　　本以为俞温不愿意回自己的消息，没想不到一分钟手机就震了震。
　　【怎么了】
　　一句反问不做寒暄，显然对自己的生活了如指掌。
　　郑禾恩想到被监督吃饭，又气又恼，面上忽的不受控制的烫起来。纵使碍于那点可怜的自尊不愿率先妥协，他的思念却不争气的一股脑跑出来。
　　透过屏幕，俞温的音容好像近在眼前，能感觉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和闪着光的漂亮眼睛。
　　郑禾恩打字都有些不利索了，片刻之后同样不直说，【等你回来】
　　这回那头过了很久才显示正在输入，【后天晚六】
　　冷冰冰的四个字看着似乎还没消气，此刻俞温估计耷拉着眼角，表情又傲又硬。
　　郑禾恩如释重负，把手机压在心口躺回床上，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心情莫名畅快，他默默期待着、计划着。
　　...
　　傍晚，周阿姨坐在老位置上等郑禾恩。
　　郑禾恩并不如昨日那般尴尬，吃完后拜托她明天买一些俞温爱吃的菜，自己来做。
　　周阿姨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笑道，“俞先生明天就回来了吧，你们感情真好。”
　　郑禾恩抿了抿唇，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道，“俞温特别喜欢您做的菜，经常跟我夸您。到时候我还要请教您呢。对了，请您先不要告诉他。”
　　周阿姨脸上乐呵呵的答应，让郑禾恩别客气，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郑禾恩在周阿姨打扫过的房子里又转了几圈，犯了强迫症一般把相框摆得更周正，靠枕调整颜色排序和角度，窗帘的皱褶都捋整齐，小零食一样样看过保质期，也不知道自己对哪里不满意。
　　这天不加班，郑禾恩回家之后先冲了澡，再到厨房一样样查看周阿姨准备的食材。
　　周阿姨把大部分事物都处理到极致，冰箱里各种佐料按比例码放盘中，看上去已十分精致。炖汤的原料清洗干净放在锅里，只等郑禾恩开火。还在桌上留了一份菜谱，体贴的将步骤罗列。
　　郑禾恩忙给周阿姨去了感谢的消息，又犹豫着给俞温发道，【到哪里了？】
　　【还有半个多小时】俞温回。
　　正赶上周五，机场回来肯定堵车。郑禾恩估摸着时间，开始忙起来。他按照食谱指示，烧热油煎鱼至两面金黄，一一倒入佐料和酱汁，等熟透捞出摆盘，撒上葱花后浇淋汤汁。
　　郑禾恩几乎拿出对待实验产品的谨慎态度，严格按照周阿姨的配比，力求精确无误复制她的手艺，只差用小电子秤称重了。幸亏周阿姨准备的菜色不算太难，郑禾恩自己也偶尔下厨，悟性不错，做的有模有样。
　　电梯门打开的一霎那，俞温仿佛听见食材下锅时噼里啪啦的声音，闻见一阵令人垂涎的菜香，真正开了门，竟发现刚刚的一切都不是幻觉，闲置许久的厨房漫溢着人间气。郑禾恩深蓝色的围裙在身后打了个标准蝴蝶结，一手执锅，一手握勺，背影挺拔，干干净净的站在一片烟火中。
　　他有点恍惚，眨眨眼，就见郑禾恩朝他望过来，一瞬惊讶后，温柔的笑了笑，“回来啦，累不累？要不要先洗个澡？”说罢又回头翻两下锅里的蔬菜。
　　俞温适才没在电梯里照镜子，此刻不知道郑禾恩有没有看清自己的表情和形象，登时有点懊恼。嘴角本打算翘出的讥诮弧度干巴巴粘在脸上，他只能倚靠冰箱，冷声道，“博士，我不是在做梦吧？”
　　“说什么胡话。”郑禾恩专心致志的盯着西兰花，似乎没察觉他的阴阳怪气，“快去吧，等等我叫你。”
　　俞温目光好像要在他背上凿两个窟窿，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幽怨。看来自己出差几天，郑禾恩过的很舒坦啊，敢不吃晚饭，不积极联系，不主动认错，是真当两人是室友？
　　不过倒是很久没有吃到郑禾恩做的菜了，是为特地迎接自己吗？俞温无法控制身体一般，三两步走到灶台边，还没开口，郑禾恩忽的盖上锅盖。
　　俞温一愣，不悦的提高声音道，“怎么，看不得？”
　　郑禾恩莫名其妙，“这个得焖一会儿啊，菜谱写…咳，你饿吗？”他拙劣的掩饰菜谱的存在。
　　胃里不争气的咕噜叫了两声，替俞温作答。俞温这回脸色彻底臭了，根本没在意郑禾恩说什么。
　　郑禾恩抿了抿唇，有些想笑，但尽力忍住了，道，“赶紧去洗吧。”
　　俞温杵着没动，偷偷摸摸依依不舍的用力闻了闻周遭的气味，不知是腹内太空，还是这盘菜太香，或者是博士身上的味道太过熟悉和令人心安，他几乎忘记彼此之间所有不愉快的因子，好像今晨刚刚离开，傍晚回家后身心都得到慰藉。
　　俞温摸了摸鼻子，半晌，不太自然的转身离开，十几分钟后回到桌前，所有菜都已摆好。
　　红烧鲈鱼，芦笋腰果鲜虾仁，清炒西兰花，莲藕排骨汤热乎乎的冒着一点气，零星的油沫在清汤表面漂浮，很干净清淡的菜式，精心挑选搭配的餐具，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更显温馨。
　　郑禾恩盛了两碗饭出来，对俞温道，“坐啊。”
　　郑禾恩好像把这里过成自己家一般了，这正是俞温愿意看到的。他心像是在浴室里泡了水一样软软的涨涨的，即使一点小小的火苗也早被浇熄，再无法点燃。他接过碗，一言不发埋头吃饭。
　　郑禾恩忐忑着等俞温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小声问，“好吃吗？”
　　“很好吃。”俞温点头，他许久没有吃过这样新鲜的家常菜，难得这是郑禾恩用心做的，旅途的疲乏散的一干二净，只剩满满熨帖，于是又补上一句，“禾恩，你好厉害。”
　　郑禾恩舒了一口气，而后状似轻松的挑起话题，“出差累吗？去了哪里？”
　　俞温微怔，才察觉自己走的太匆忙，什么都没有交代。他喝了一口汤，心情彻底好起来，话便也多了，“还行，去c市考察，跟那边一家公司谈生意，不过还没谈拢。”
　　“一周多了还没成？”郑禾恩往他碗里添了一块排骨，不解问，“怎么回事？”
　　“说是有另外一家公司也在和他们谈。那边压着价，摇摆不定呢。我跟李叔一起去的，就是我们部长，他还挺照顾我，虽然人有点啰嗦。”俞温告诉李部长自己要提前两天返程，被他用惶恐不安又语重心长的语气连续念叨了快半个小时，终于放行。
　　郑禾恩见他近期工作还挺认真，有些欣慰的点点头，没有再起话题。两人心照不宣，也不说一周之前的旧事。
　　一顿饭吃的安静又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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