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淬金

　　叶珹在床的左边放下枕头，摸了摸床垫，然后贴心地对正在理床单的尹燧说，“若共你同鸳帐，怎舍得让你叠被铺床？”*1

　　尹燧手上一抖，差一点就当场双手合十求叶珹：让我睡地板吧，你别满嘴跑火车了，功德都损了八百了也不怕明天出门给人创死。

　　叶珹收起了笑容，含情脉脉地摸着尹燧的肩头，“我这是体贴你。”
　　尹燧把床单扔到床上，指着床边的空地，说：“体贴我不如睡地板。”
　　叶珹固执地摇头，“地板太凉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得了风湿怎么办？”

　　尹燧给了他一拳，“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娇柔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叶珹嬉皮笑脸地接下尹燧的拳头，一把包住，按进了胸口，“要不然你给我触诊一下？”

　　他掌心下，叶珹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有力迸发，像棒槌一样敲打着他，节律微快。
　　尹燧说不清是被这个举动吓到了还是被叶珹的心跳带跑了，他的心脏也骤然提速，呼吸也不似往常平稳。

　　“你的心脏很健康。”尹燧收回手，说，“但是明天还是要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叶珹：“为何？”

　　尹燧：“给你挂个脑科看看是不是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
　　叶珹手指插进头发里，向后捋了一把，露出了他刚漂完的白金色发根，笑说：“尹制片真是太关心我了。我就知道你是非常在乎我的。”

　　随着他的手滑落，一头蓬松的头发恢复了原样。
　　尹燧鬼使神差地抬起胳膊，捻了捻他额前的一缕卷毛，问：“之前的发型很适合你，为什么剪了？”

　　叶珹心想还不是为了改头换面，万一在华兴社偶遇，能在人群中最受瞩目好让你一眼看见我。
　　但话到嘴边，却改了。

　　“为了断发明志。”叶珹正正经经地说道。
　　尹燧把他那一缕头发撇到一边，问：“明什么志？”

　　叶珹挺起胸膛，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立志写出好的报道，成为有成就的记者，不辜负你把我推进《全球视野》。”
　　尹燧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出来，“你的中二病病程是不是太长了点。”

　　这不是中二病，尹制片。
　　我是真的想努力向上走，站在你曾经站过的地方。

　　但氛围在这里，叶珹说不出口这些。
　　说了尹燧也会坚定认为他在发疯，在开玩笑。
　　于是叶珹把这些话都一把按死在了喉咙深处，吞咽下去。

　　他只是长久地，认真地注视着尹燧灯光下被光影分割的脸，勾了勾唇角，说：“你觉得怎么样？”
　　尹燧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

　　“看起来比之前更有精气神。”他思忖了几秒，故意装作是误会了叶珹的提问，“我喜欢这个发型多一些。”
　　不想，叶珹不轻易放过他，而是追着问：“我是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尹燧闭了会儿眼睛，复又睁开，道：“是个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叶珹眼里的光闪了一闪，但他的表情上并无任何不悦。
　　“那当然。”叶珹得意地笑了笑，“我是光荣的□□员。”
　　尹燧：“我也是。”
　　叶珹充满信念感地伸出手，“同志！”

　　尹燧迟疑，然后也伸出手，和他的握到了一起。
　　叶珹猛然把他拉近，微微低头，额头几乎和他触碰在了一起。
　　“我想和你发展一些革命友谊。”叶珹突兀地说。

　　尹燧的心脏开始疯狂地漏拍子。
　　最近怎么老是心律不齐？
　　大约是得了心脏病，他想。

　　但此时此刻，与另一个人的体温靠近，他的大脑晕乎乎的，思考不了太多。连是不是得了心脏病也不是一件现在必须担忧的要紧事儿了。

　　他握紧叶珹的手，尽管不知叶珹的革命友谊所谓何事，但也不顾得了。
　　他听到自己低声说道：“可以。”

　　叶珹：“一起洗澡吗？”
　　尹燧闻言，黏黏糊糊的大脑瞬间清醒，他一记肘击捣在了叶珹胸下，“别发癫！”

　　叶珹捂着被他击中的部位嚎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对你的同志这样凶？”
　　尹燧扔了条毛巾到他脸上，“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凶。”
　　这招在尹燧面前不顶用，叶影帝收起了无处安放的演技，抱着毛巾一溜烟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尹燧坐在椅子上，借着浴室的动静驱走脑子里一刻不停的叫嚣声。
　　他按着自己的额头，疲惫地做了个深呼吸。

　　悠长的呼气似乎能把身体里的一切混沌都抽离出去，但他仍然回不到先前平静无波的状态。
　　他在不断向自己发问，这样做对吗，迎接一个新的人走进他的生活，是正确的吗？

　　时钟冷静地一分一秒地走着。
　　浴室里的水声停歇了。

　　叶珹的喊声取代了空白，“尹制片！借件睡衣可以吗？”
　　尹燧四肢僵硬，如同生了锈的铁皮人一样，从椅子里站起来，在叠好的睡衣里抽了一套捧在手里，走到了浴室门边。

　　他清清嗓子，抬手敲了一下门。
　　只敲了这一下，门就霍然打开了。

　　带着沐浴露花香的雾气中，一具被水汽包裹的匀称修长，和希腊罗马时代雕像神似的身体展露眼前。
　　“好大。”尹燧下意识冲口而出。
　　下一秒他就回过味儿来他到底在说什么，急忙当场背过身，向后递过睡衣，催道：“快穿衣服。”

　　叶珹接过，故意坏心地装不解，“你说什么好大？”
　　尹燧强行挽救脸面：“我是说这浴室的热气好大。”
　　说完，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落荒而逃。

　　“大就大，这有什么办法？”叶珹目视他跑路的背影，喊道，“难道是我的错吗？”
　　叶珹洗完澡出来坐到床边，尹燧拒绝和他有眼神交流，始终低着头给自己找衣服，拿毛巾，然后逃跑一样闪进浴室。

　　叶珹忍笑躺到床上，拿出手机处理了一下工作消息。

　　容轩又给他派了新的任务——下周I国大使馆举办慈善晚宴，为I国战后重建募捐。I国官方语言是法语，但地处非洲，口音极重，华兴社上下，只有叶珹一个熟悉I国口音，所以前往采访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这任务不难，叶珹回了句“没问题”，之后，他逐渐抵不住困意，手机砸胸，睡着了。

　　尹燧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来到床边，叶珹已经侧过身入睡，手机滑落到一旁，屏幕还亮着。
　　尹燧摇了摇头，弯腰拿过他的手机。

　　在放到床头柜的前一瞬，他瞄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把手机拿到了眼前。
　　容轩和叶珹的聊天记录很长，他们不过共事一个多月，记录就翻不过来了。
　　都是板板正正的对话，容轩用人毫不吝啬，任务一件一件地连着安排，最离谱的时候，半夜三点还和叶珹讨论某处可能的语法错误。
　　而这次I国大使馆的采访不难，但需要接触的人两只手数不过来，也算是个挑战。

　　尹燧皱着眉，摁灭了手机。
　　他来到了右侧，紧贴着床边，在堪堪不掉下去的位置上，生怕碰到了叶珹。

　　闭上眼睛之前，他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叶珹，忽然无端生出了一阵想要摸一摸他的脸的冲动。
　　他翻过身，背对着叶珹，强行闭上眼睛。

　　睡梦当中，叶珹被未知的生物缠住，压得他呼吸不顺，被憋得醒了过来。
　　然后，他差点没从床上直接滚下去——
　　约法三章说好了不允许越过中线的尹燧本人，竟然裹着床单滚到了他的这边，一个劲儿地朝他怀里钻。

　　叶珹的第一反应是早上起来要怎么面对，但只慌了两秒他就恢复了镇定。
　　越线的是尹燧他自己，他叶珹安安稳稳地在左边睡觉，总不能去把尹燧薅过来。铁证如山，尹燧就算怎么歪曲事实，也不可否认。

　　于是叶珹沉下心来，看向熟睡的尹燧。
　　他的睡姿格外乖巧安宁，是弓起脊背蜷缩起来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骨骼柔软的猫科动物。

　　不过，借着熹微的晨光，叶珹看可以隐约看见尹燧的表情。
　　眉头紧紧地皱着，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很忧郁。
　　尹燧的睡颜和平常的面容有着极大的不同。他现在毫无防备，恬静温和，一点没有受了伤害后展露出来的脆弱。

　　叶珹看了一会儿，断线的睡意接不上头，他情不自禁地用指尖轻轻地触到了尹燧的眉心，把眉间的褶皱给抚平。
　　即便是这么轻缓的一个动作，尹燧也敏感地察觉到了。
　　他发出了柔软的哼声，又向叶珹怀里缩了缩。

　　叶珹慢慢地移动着胳膊，将尹燧揽到了臂弯里，手搭在他的头上，似有若无地摸着他光滑如丝缎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睡着了。

　　早上，尹燧睁眼醒来，叶珹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发现自己正抱着被揉成一团的毯子，躺在了本来应该属于叶珹的位置。
　　他揉了揉眼睛，抹平枕边的褶皱，抬眼搜寻着叶珹的身影。

　　厨房里飘出了煮粥的米香，混合着肉类的鲜美，唤醒了他沉睡的味蕾。
　　他听见叶珹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出来，音色清爽又干净：“早上好，尹制片。我给你煮了排骨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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