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爱我吧

　　秦十美跟着卡西安来到一个地方。

　　明明处于繁华喧扰的闹市区，却没有想到高楼大厦的夹缝之中塞满了各种蚜虫一样细小的居民楼。

　　每一栋楼房像是雪糕棍一样，窄窄的，扁扁的，好像只要轻轻一折就断了。

　　两栋楼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可言，更别说能有阳光照进来了，两只老鼠都可以透过通过相邻楼层对向的窗户，吵架了各在各家，就能够握手言和。

　　外置的铁皮楼梯，锈迹斑斑吱吱呀呀，每一步都要做好一脚踩空摔成肉饼的风险预案。

　　秦十美跟在卡西安顺着摇摇晃晃的楼梯，挤进纵深的缝隙之中。

　　每一层的楼梯都很窄，四周的墙壁亲昵地想要擦遍衣服的每一角。

　　秦十美已经非常小心了，外套还是被蹭上了几块白灰，卡西安的黑衣服却始终如初。

　　“到了。”卡西安在一扇矮门前驻足，那扇门看样子只有一米七左右，门前面的空地也非常的逼仄，卡西安站在那里掏出钥匙，一只飞虫都很难越过他飞到另一边。

　　空气中充斥着孩子的尿布味，放久了的菜油味，和老鼠定居的气息。

　　秦十美站在楼梯下方的拐角，看着卡西安拧开房门。

　　吱呀——

　　生着绿锈刷着蓝油漆的门转开。

　　卡西安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率先抬脚进去了。秦十美紧跟其后，不知为什么，在把最后一只脚踏进来的时候，一股熟悉又危险的感觉不禁漫上心头。

　　秦十美像是躲什么东西一样歪了歪头。

　　“小初，”卡西安进门还没见到孩子，站在客厅里温柔的喊道：“爸爸回来了，给你带来了新朋友。”

　　秦十美趁机扫了一下屋子的陈设，两室一厅，父女俩应该是分开住的，那孩子久病卧床，肯定是住在窗户更大一点的主卧。

　　没听见女儿的回音，卡西安对秦十美解释道：“她还睡着呢。这孩子睡觉老沉了，和头小猪一样。”

　　卡西安指了指客厅的沙发：“你先坐会吧，我去屋里看看。”

　　秦十美点点头。

　　看鱼。

　　客厅的电视柜上，有一只小小的方形玻璃缸，里面撒了一堆小小的热带鱼，一根简陋的氧气管搭进去，大概是怕供养的声音太大，没有通电。

　　“叔叔好。”

　　半晌儿，秦十美听见一个甜滋滋的童声。

　　秦十美抬头一看，卡西安用横抱着一个小女孩从那屋出来了，那女孩很怕冷似的拿一张毛绒被单裹着脑袋，只露出半张小脸，和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小初也好。”秦十美笑着应道。

　　没有人会抱着一个八岁的小孩走来走去，除非这个孩子不能独立行走，秦十美看向小初的腿，发现那两条腿特别特别的纤细，就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裹在上面，皮肤下的青筋和血管都清晰可见，脚拐和膝关节处还有大片大片青红色的淤青。

　　大概是没有头发，小初有些紧张地拽着头上的被单，不想要秦十美发现她是个小光头。

　　卡西安亲亲她的小脸，安慰道：“小初啊，这个哥哥不会觉得你奇怪的。”

　　秦十美也跟着安慰道：“没事的，叔叔的哥哥也得过这种病......”

　　秦十美提秦全的本意，是为了告诉女孩，他不是第一次见的这种病的患者。

　　“那这位叔叔的病治好了吗？”

　　小初眨眨眼睛，看着秦十美，露出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成熟和体贴：“小初的病一直没有治好，爸爸每天都很辛苦。”

　　“小初啊。”闻言，卡西安心痛地蹭了蹭小初的脸蛋,亲了一遍又一遍。

　　秦十美只好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笑道：“当然，那位叔叔啊，早就已经痊愈了，他现在成了一位旅行家，去世界上的各个国家旅游去了，爬雪山，过雨林，看极光，在东南亚山林中漂流，在北欧的大海里冰浮，日子过的可滋润了。”

　　“哇——”小初的眼睛真的可大，感觉有星星在她的眼睛里闪啊闪，她捧起卡西安的脸，急呼呼的道：“爸爸爸爸，等我的病好了，我是不是也能和叔叔一样，去很多很多地方玩啊！看雪花看极光，还可以一直吃冰淇淋吃个不停！”

　　卡西安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弯弯的两道挂在脸上：“等你病好了。”

　　小初满意的“嗯嗯”着：“那我要乖乖的，吃苦苦的药，打痛痛的针，然后快点好起来！”

　　“是啊是啊。”卡西安答应着，有些无奈的看了秦十美一眼，秦十美知道这个“无奈”意味着什么，因为，光打针吃药，是完全治不了先天腺体病的。

　　先天病和秦十美的过敏症不一样。

　　这两者虽然都和腺体有关，但是秦十美的病就是一种过敏症，只要通过简单粗暴的方式，抑制过敏原的分泌，也就是他自己信息素的分泌就可以了。

　　但是先天腺体病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得这种病的患者的腺体本身就有问题，腺体这个器官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长在他们的身上，不仅不能分化出正常的第二性别，还会影响到身体的基础功能。

　　这种不利的影响，就和腺体分泌的信息素的味道是什么一样随机，毫无规律可言，医生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医治。

　　秦十美有点不敢再去看小初那张满怀希冀的笑脸了，在绝对的绝望面前，这种纯粹的希冀显得有些可笑。

　　秦十美不由得想，当时爸妈得知秦全得了这种病的时候，是不是也露出过这种表情。秦十美有点记不得了。

　　不过，秦十美可以肯定，秦全肯定是没有露出来过这种表情，秦全很少有什么表情，他整个人都很温吞，不声不响，不争不抢。

　　他只要像一座大佛一样，往那里一杵，所有的关心和照顾，就会像挥之不去的清晨湿气一样，化成细细密密的水滴挂在他平静的褶皱的任意一处。

　　“哎呀，光顾着上楼，忘记拿快递了。”卡西安惊呼了一声。

　　秦十美也跟着着急起来：“这里还有快递站？”

　　卡西安：“没有啊，快递都是放在一楼楼梯口的那个破消防箱里的。”

　　“你能帮我抱一下小初吗？我下去一趟，很快就上来了了，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卡西安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捧了捧，这孩子太瘦了，捧在怀里，就是一堆白骨架子，只有小脸上还有点肉挂着。

　　“好。”秦十美只得接过孩子。

　　“和叔叔单独待一会儿。”卡西安俯下身，在小初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噔噔噔下楼了。

　　秦十美就保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

　　“叔叔。”小初小声喊他。

　　“嗯？”秦十美笑着看向她。

　　小初露出狡黠的笑容，她认真地审视着秦十美的脸，悠悠地道：“叔叔，你的哥哥是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了？”

　　秦十美一愣。没想到自己善意的谎言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揭穿了。

　　秦十美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并没有立刻把话说死，而是道：“是啊，他去的那个地方很远、也很漂亮......”

　　还没等秦十美把话说完，小初道，眼睛亮亮的，带着希冀的闪光没有丝毫消减，反而升级成了一股不符合她虚弱病容的活泼。

　　她喜气洋洋地顺着秦十美的话道：“叔叔我知道我知道！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很多像蝴蝶一样紫色的花，开在地上一片，开在树上一片，天上也有一大片！”

　　秦十美愣了一下，世界上哪里有这种地方啊，秦十美这才反应过来，小初还这么的小，可能也很难理解人死了以后会去到哪里吧。

　　秦十美笑了一下：“是啊，蝴蝶一样的花。”

　　不知道为什么，秦十美莫名想到了秦全最后一次去接他时，捧在怀里的那束鸢尾，花瓣也是蝴蝶翅膀一样的，绚烂，又破碎。

　　小初轻轻一哂，往秦十美怀里缩了缩：“我也要变成蝴蝶啦嘿嘿。”

　　秦十美：“嗯？这是为什么？”

　　小初：“因为，蝴蝶是自由的啊，它们是属于风的。”

　　小女孩的梦想就是这么的美好。秦十美不由的一阵欣慰夹着心痛升起来。

　　“会的会的。”秦十美难以自抑地抵了抵小初光洁的额头。小初幸福的闭上眼睛，嗅了嗅秦十美身上好闻的味道。

　　小初凑到秦十美的耳边，珍重地道：“那，叔叔，你愿不愿意带我回到【过去】去？”

　　小初的童声突然变的蛊惑起来，像多脚的蚰蜒湿漉漉地爬进秦十美的耳朵。

　　【过去】？秦十美的脑海浮现起卡西安在神山上突然激情四射的演讲，那夸张的像是要表演男高音一样的手势，奋力张大的夸张口型。但是，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模糊的光影。

　　秦十美一时间分辨不出来，是自己的脑袋晕住了，还是眼睛花了，记忆模糊了也就罢了，眼前的小初也有点模糊了，记忆里的声音听不见，小初咯咯的笑声却似银铃一般，摇啊摇。

　　“带我们一起去【过去】吧，我们一起去更自由的蝴蝶海里去吧。”小初几近妖气地道，秦十美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有一股白色的浓雾弥漫，一张鲜红的小嘴咧出两条雪白细小的牙幔，嘴缝危险的张开。

　　【过去】啊、、、

　　那个衣着鲜艳，耳边别着一枚彤红色扶桑花的男孩，再次出现了。

　　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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