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疾不徐

　　每次只要谈到和“钱”或“物”相关的话题，陈宁和徐嘉言都会不欢而散。这一次也一样。车轱辘话来回说，两个人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各回各屋，各睡各的觉。
　　好在，可能是真的长大了，这一晚，两个人虽意见不同，但徐嘉言不仅没为这件事和陈宁吵，连脸色也没变得太难看。
　　早晨，陈宁特意早起，用胡萝卜丁、葱花、肉馅蒸了一锅徐嘉言爱吃的肉卷做早餐。
　　“怎么做这个？多麻烦！几点起来的？”徐嘉言一边大口吃着喧软的肉卷，一边问陈宁。
　　陈宁看徐嘉言的脸色，虽然说不上多高兴，但也没有像小时候为了两个行李箱或一副眼镜而争吵后的那种黑脸，于是放下心来，“六点起来的。昨天睡得早，早上不困，就想给你蒸点儿肉卷吃。好吃吗？”
　　“好吃。”
　　陈宁笑，“烫不烫？慢点儿吃。”
　　徐嘉言埋头吃饭。
　　“徐超……我昨晚回房间又想了想，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做到下个月月底，如果没挣够开学用的钱，你就给我补上。我工作也不累，虽然时间长了些，但是晚上做家教都是坐着的，根本累不着。你就让我接着做下去吧，好不好？”
　　“……好。”
　　“那你下个月……”
　　“我的工作也不累。”

　　到了月底，两个人果然谁都没有辞掉工作。
　　进入八月份，大钟跟随家人去了加拿大旅游，武杰用之前挣的钱跟着一个自行车俱乐部骑行去了上海。武杰走之前，再三要求徐嘉言和他同去，为这事还特意和陈宁通过电话，但是徐嘉言始终没答应同行。
　　“为什么不和小武一起去？你不是很喜欢骑自行车吗？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你们四个在那条种满银杏的小路上比赛骑自行车的情景？和小武一块儿去吧，多好的机会！”
　　“不去！”
　　“是真的不想去，还是有别的原因，你和我说说。”
　　“不想去。”
　　“是因为我工作的事吗？我不辞掉工作，你也不辞职，所以才不和小武一起去骑行？”
　　徐嘉言没回答，只是给了陈宁一张银行卡：“卡里是我六、七月份的提成，一万六千多，王姐凑整给我打了一万七。我答应她干到这个月月底。密码是你的生日。”
　　“徐超……我说了我不要的。”
　　“不要就扔了吧！这里面的钱我用不着，你看着办吧。”徐嘉言说着就要走，陈宁把他拽住：“你别闹小孩子脾气，咱们说清楚好不好？”
　　“我没闹脾气。我答应过你，不再为钱的事和你争吵。”
　　“你……徐超……我自己靠打工能解决的事，我不想靠别人，你能不能别总是这样……”
　　徐嘉言打断陈宁的话：“我是‘别人’吗？”
　　“不是！徐超……”
　　徐嘉言把陈宁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拿下去，无力道：“太晚了，去睡吧！把卡放到鞋柜最上面的抽屉里就行。”

　　八月过半，陈宁又从徐嘉言手里接过一张医院诊断证明，“这是什么？”
　　“你们学校的军训强度太大，时间也长。你的胳膊有旧伤，有了这份证明，你就可以不参加军训了。”
　　“你找谁开了这份证明？费了不少事吧……谢谢……不过，我想参加军训。”
　　“你知道你们学校的军训有多艰苦吗？”
　　“我知道，我从网上都看到了。虽然确实难，但女生都能坚持下来，我觉得我也没问题。”
　　徐嘉言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你看着办吧！”
　　陈宁仔细打量徐嘉言的神情，“是不是还在为我前些天说的话生气？我再道一次歉行不行？你不是‘别人’。别人才不会把自己辛辛苦苦的钱转手就送给我，更不会惦记着我胳膊有伤，不待开学就早早开好医院证明，只为让我避开军训……你对我好，我知道。我有困难，肯定第一个向你求助，但是如果我能靠自己解决，你就让我靠自己，行不行？”
　　徐嘉言能说什么？他只能说了一声“好”。

　　8月26号是陈宁入学报道的日子。
　　一早，徐嘉言听到客厅有动静，摸过手机看了看，才六点多一点儿。
　　“这么早，你去哪儿？”徐嘉言从卧室出来，看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的陈宁问。
　　“把你吵醒了？我去菜市场，一会儿就回来。你回屋接着睡吧！”
　　“好不容易不上班了，不好好睡觉，去菜市场干吗？”
　　“去买点儿菜，一会儿给你包些饺子冻到冰箱里。我今晚就住到学校了，这几天你要不想吃外面的饭，就自己煮点儿饺子吃。”
　　“我在外面吃就行，一样的，自己包多费事……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从菜市场回来，陈宁先做了早饭。吃过早饭，剁馅、和面、包饺子……一百多个饺子包完，眼看就要中午了。又在家里吃了午饭，两个人这才坐上了去往学校的地铁。

　　这是陈宁第一次走进自己的学校。
　　来北京这么长时间了，说了很多次要来学校看一看，可惜因为要打工，挤不出时间，竟然一次都没有来过。
　　“快看这个门！徐超，和电视上一模一样哎！”陈宁指着学校标志性的校门冲徐嘉言喊，又拿出手机给徐嘉言道：“给我拍张照片。”
　　徐嘉言拍好了，陈宁急忙拿过手机看：“清楚吗？能冲洗出来吗？”
　　“可以，这部手机像素不低。”
　　周围很多新生和家长都在这里拍照，陈宁把手机交给旁边一位同学，请对方给他和徐嘉言拍张合照。
　　陈宁捧着手机走进熙攘的校园：“等下周你们学校开学了，咱们再在你们学校门口拍张照片，到时候一起寄回去。”
　　刚确定被录取时，陈宁着实激动了几天。这段时间，兴奋的心情好容易平复了些，又逢学校开学，陈宁走进梦寐以求的校园，脸上不知不觉又带上了笑。

　　两人到学校时已经是午后了。不过，因为是2010级新生入学正式报道的日子，校园各处人都不少。
　　由计算机系的两位师姐带领，陈宁很快就把手续办好了。两位师姐还帮他们一起把住宿用品送到了宿舍。
　　宿舍热闹非凡。三位舍友都已到了，屋里除了他们，还有各自的家人。
　　陈宁来得最晚。
　　“你是北京人吗？”程硕的爷爷问陈宁。
　　“不是，我同学家是北京的。我在他家住，离学校不远，所以不着急，来得有点儿晚。”陈宁回答。
　　“怪不得！我刚还和他们说呢，来得最晚的同学要不是北京人，就是在北京有亲戚。”程硕爷爷笑道。
　　杨晓航的妈妈问陈宁：“你父母没来送你啊？这就是你同学？剑眉星目，小伙子长得真精神！”
　　陈宁笑着谢过舍友妈妈的夸赞，朝徐嘉言喊：“徐超，你会铺床吗？你下来，我来铺。”
　　徐嘉言从上铺跳下来，陈宁上去铺床单。
　　宿舍是四人间，结构为上床下桌，有阳台和中厅，配有空调和无线，在陈宁看来，住宿条件很好。
　　徐嘉言觉得屋里人太多，对陈宁道：“你先铺床，我去外面看看。”
　　徐嘉言出去后，程硕的爸爸问陈宁：“你这位同学考到什么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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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宁，你是考进咱们学校的，还是被保送的？”蒋学舟问陈宁。
　　“嗯？”
　　杨晓航开口道：“学舟可能对这件事比较感兴趣，他昨晚已经分别问过我和程硕了。”
　　“哦，我是考进来的。”
　　“你考了多少分？”蒋学舟又问。
　　“六百八十三。”
　　“不错啊，分数挺高。”
　　陈宁谦虚道：“运气好。高三一年，就高考时分数最高。”
　　陈宁一边铺床，收拾行李，一边和几个舍友聊天。他第一次住宿，原本还有些担心，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担心好像有些多余：宿舍条件不错，舍友看起来也挺好相处。
　　陈宁带的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好后，他凑到蒋学舟身边看他的笔记本。
　　“你没带电脑啊？”蒋学舟问他。
　　“还没买，你的是什么型号？”陈宁昨天才把工作都辞掉，还没来得及去买。
　　他又去看了看程硕和杨晓航的电脑，知道三人的机子中只有蒋学舟的价格在他的预算范围内，于是多问了几句。
　　徐嘉言提着一大袋零食和一袋水果从外面回来。陈宁问他：“去哪儿买的？这么长时间。”
　　“楼下超市买的。刚刚碰到我们小学老师了，和她说了几句话。”
　　陈宁招呼舍友都来吃东西，又把水果送到各位家长手里。
　　徐嘉言问陈宁：“收拾好了吗？”
　　“好了。东西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刚问了你们系的两个老生，他们说今天除了报道没什么事。你今晚想在宿舍住，还是回家住？”徐嘉言问陈宁。
　　“我……”陈宁一时拿不定主意。
　　“大钟刚打来电话，改在今晚吃散伙饭。你要不要去？东方君悦，那里的泳池特别好，你要去，吃完饭我正好可以教你游泳。你们学校好像是要求学生在本科毕业前必须学会游泳。”徐嘉言把剥好的香蕉放他手里道。
　　“是吗？这不是很多年以前的规定吗？”陈宁也听过这个说法。
　　“我们当年读书的时候，咱们学校确实是这么规定的。再往前，学校甚至规定游泳成绩不好的学生，不能被派往国外留学。不过，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数。”程硕爷爷道。直到这时，陈宁才知道，程硕的爷爷竟然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
　　杨晓航妈妈道：“现在没有这样的要求，但国家越来越重视学生的身体素质，你们学校又一直提倡‘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所以恢复这项老校规也是早晚的事。”
　　“你们都会游泳啊？”陈宁问。
　　杨晓航和程硕都说会，蒋学舟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陈宁看向徐嘉言，徐嘉言道：“不难，一学就会。”
　　入学手续都已办妥，该收拾的东西也已收拾停当，陈宁见没别的事，便和徐嘉言一起离开了宿舍。
　　“徐超，我感觉现在和刚进二中的时候特别像，周围的人什么都会，我……”
　　徐嘉言问他：“他们会什么？不就是会游泳吗？那个又不难，你今晚就能学会。”
　　“学会和能游好是两回事。再说他们也不止会游泳，你看他们摆在宿舍的那些东西！我觉得和他们一比，差距太大了。原来在二中，我学习不算特别好，但起码心里不发虚，这次我能来这里，一半靠实力，一半靠的却是运气。反观他们，程硕和杨晓航都是被保送来的……”
　　“保送进来和通过高考考上来，只能证明进入学校的方式不同，没什么优劣之分。英雄不问出处，既然能来到这里，就只能说明谁都不差。至于你说的运气，如果他们没有，今天你的舍友就是别人了。”
　　陈宁斜着眼睛看徐嘉言：“什么时候这么会安慰人了？”
　　徐嘉言笑：“实话实说罢了！”又斟酌一番，开口道：“既然把家教的工作都辞了，也别再就近找了。大学刚开学，好好歇一段时间。不是喜欢画画吗？学习不忙的时候可以找个画室系统学一学，这样也就不用总羡慕别人有特长了……陈宁，每个人拥有的时间都是相同的，你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打工，自然别的方面就比别人差点儿。挣钱的事真不用着急，毕业后，你有的是时间去工作。你现在想做什么就去做，钱的事不用考虑。”
　　陈宁接过路人递过来的一份广告宣传单认真看。看他不开口搭话，徐嘉言在心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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