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穿过巷子来到侯家的院子，院门没有关严，刚推门进去，就看到熊哥坐在石桌旁抽着烟，脚上还是那双烂了后脚跟的拖鞋。
　　“人已经放回去了。”
　　看到人，侯雄将手上还剩半截的烟掐灭，说话时吐出朦朦的烟圈，站起身拍了拍背心前的烟灰，然后就扔过去一把钥匙。
　　许珂抬手一接，轻松入掌，他单手叉着腰走过去，视线下移到他脚上的鞋上，笑着调侃：“生感情了？”
　　“不影响发挥。”
　　被提及的拖鞋在地面上再次摩擦着，侯雄抬手揉了揉脖子，话也说得张扬。
　　许珂轻笑一声，然后把玩着钥匙跟了上去。
　　“店里面没事吧？”
　　“没什么损失。”
　　回头看了他一眼，侯雄将杂货间旁边的伸缩门打开，顺手拉了手灯，不大的屋子很空，只摆了一辆摩托车，看起来款式很旧，但因为主人爱护得好，哪怕不是新款也适用。
　　“人都给你带回来了，还非得自己去？”
　　侯雄拿着一旁的抹布擦拭着车身，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什么也不干就放他回去，申老二也未必饶得了他。再说了，熊哥，绑人犯法，没必要套用这种做事方式。”
　　许珂双手掐着腰站着，皱着眉瞅着他，有些发愁。
　　“而且，他都来砸店了，这是面子问题。”
　　“行了。”侯雄摆了摆手，接着从后面的箱子上拿出一个头盔递过去，这才认真的说，“任飞说，你那天动怒了？”
　　许珂不答，可是阴沉的脸色却证实了熊哥的猜想，他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叹了一声：“这事儿是侯醉造的，我理应担着。但是程默受伤这事儿，的确该另算。”
　　任飞不知道许珂因何生气，可侯雄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许珂连话都不敢说重的人，就这样受了伤还了得？
　　许珂轻轻地笑了，半晌才接过头盔，抛了抛车钥匙，走上前来，长腿一迈坐上了摩托车，白色的运动鞋鞋底边沾了泥，留了印子在车旁。
　　“事，我自己解决。人，我自己处理。”
　　说着，他提着黑色头盔戴上，正好接过熊哥又递过来的铁棍，声音在头盔里压低，“十二点之前就回来还车。”
　　许珂将护目镜合上，然后插进了钥匙，车灯亮起，他单脚踩在地上。
　　“位置已经发给你了。”熊哥也不多说什么，擦了擦车镜，塞了一根烟在他衣服口袋里，而后退开，打开另一边的伸缩门，叮嘱道，“身上穿着校服呢，低调点。”
　　比了一个OK，黑色的摩托迅速冲了出去，速度很快，在没有路灯的小径里有点考验，熊哥站在门口，直到白灯逐渐消失才将门拉了下来。
　　摩托车穿过几条街进入了另外一个僻静的巷子，石墙略高，顶尖还插了传统的玻璃碎片，两边都是住户，却少有窗口还亮着灯，车身倾躺漂过，然后横停在路中间。
　　半敞着门的院子亮着黄色的光，里面还能听见麻将的碰撞声，有些零碎，但许珂还是听出了一点人被打的闷哼声。
　　熄了火，许珂双脚落地，取下头盔时顺手揉了一把微乱的碎发，这才迈开腿下来，动静不小，多少也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谁啊？”
　　穿着白色背心的男人应声往外看，手里捏着的麻将停在半空，嘴里叼着的那根点着火的烟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抖了抖，细小的烟灰散开落下。
　　没有回答，其他三人以为他在找借口，纷纷笑开。
　　“军子，你少来啊！”
　　“赢了就想走，老毛病犯了？”
　　“赶紧的！别想遛！”
　　“妈的！真有声儿！”被称为军子的人将手里的三万拍下，掐着烟嘴就准备起身，“我去看一眼！”
　　“大惊小怪！准是隔壁那家下班了！摩托车的声音听不出来啊？”
　　旁边的人伸手抓住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句，门就被人踹开，下脚没轻重，声音也挺大。
　　许珂一只手提着铁棍，另一只手里轻轻夹着一根没有点火的烟，整个人都有些懒散，他长得高，进门时还微微弯了脖颈，然后嫌弃的“啧”了一声。
　　“你谁啊？”
　　打麻将的人终于停了，几个人齐齐起身，满脸的戒备。
　　许珂没有回答，而是先缓慢地扫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那个叫军子的人身上。
　　“申老二呢？”他问。
　　男人自然认出了眼前的人，对方只冷冷地扫了一眼都可以让他重温肋骨上的痛。
　　“你想做什么？”
　　“嗬……”许珂低声轻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铁棍手柄，几步下了台阶，“听说他找我找到侯雄那儿去了，下了一番心思，我该给的体面还是得给啊。”
　　男人眯着眼睛，往门外瞅了几眼，然后才松了一口气，笑:“挺冲啊哥们儿！一个人就敢来。”
　　话落，屋内接连出来两个人，手上还架着一个，好像还受了伤，不大不小，像是半晕状态，可即便脸上青痕，许珂也一眼认出这是对程默动脚的那个人。
　　许珂偏着脑袋盯着看了一会儿，沉思了几秒，他逐渐开始有些烦躁，将那根烟重新塞了回去，指尖摩挲光滑的铁质品，长臂微曲，他掂了掂重量，抬眸冲了过去。
　　铁质有点分量，一棒下去率先上前的人疼得弯了腰，许珂抓着他的后脖子往下摁，长腿借着力腾起，沾着泥灰的白鞋精准地踩在了军子脸上，像是被突然止步，男人上身惯性前倾，整个人也朝后仰去倒在地上，力道不小，强大的冲击摔得他像是喘不上气。
　　场面一度混乱，其他人当然也顾不上受伤的同伙，抄着手里的棍棒朝他打去，许珂上身后仰，抬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往远了拉扯，握着铁棍的手也不闲着地曲手顶上去，手肘击打着他的肚子，速度很快的翻身将人扔了出去。
　　铁棍不识人，许珂却心里有数，次次力道重却次次无伤要害处，额尖的发又长了一截，跟着动作耷拉在眼皮上，不断晃动，盖住了桃花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
　　少年最占优势的地方便是速度，手上的东西似乎被他轻松拿捏，长腿随意一甩便能阻拦对方的攻击，但终究寡难敌众，在五大三粗的壮汉的拦腰下，一把匕首从手臂上划过，刀刃锋利，这一刺仿若烫红的铁片碾去，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
　　“艹！”
　　许珂低骂，下身腾空一跃，双腿压制住前面人的脖子，狠狠地往下一摔，与此同时，铁棍在手掌上飞速换了方向，直直地往后挥去，阻腰的人吃痛地松了力，他便趁机挣脱开来。
　　顾不上看自己的伤势如何，许珂的打法开始粗鲁，几乎是铁棍出手，只用蛮力致伤对方，他重重地呼吸着，不一会儿，对面的人就聚在一起不再敢上前，而是紧张地看着他。
　　许珂一眼扫过，才感觉有些累了，靠着麻将机，汗水已经迷了眼，他晃了晃脑袋，将铁棍搁在了麻将机上，十分平静地从口袋里将那根烟掏了出来，随后拿着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火。
　　“艹！”
　　烦躁愈盛，许珂抖了抖带着酸感的手，而后浮躁掠过脸，侧着脸看向那个被扔在门口台阶上的突然醒了的人，不太耐烦地问，“醒了吧？”
　　被点到的人突然得到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惊惧地吞了口唾沫，机械性的点了点头。
　　许珂二话不说将黑色打火机丢过去，摊手唤了唤，散漫地开口:“滚过来。”
　　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几乎是半瘸着腿缓慢走过来，然后躬着身为眼前人点烟，颤抖的手带晃了火苗，整个人颤颤巍巍地后退，不敢再靠近。
　　许珂捏着烟，动作优雅地吐出烟圈，余光瞥过一旁的人，面无表情地说:“你这腿还能行啊。”
　　蕴含深意的话实则是一个警示，听者也害怕地往后退着。
　　光点慢慢移动，许珂将烟杵在软质桌面上，细致地摁灭火光，然后抬头看向他。
　　“看来我说的，申老二没明白啊。”
　　许珂的笑不达眼底，就连皮肉都未能动容几分，在所有人反应不及时，他已经扬着铁棍往他那条瘸着的腿上挥过去，随之便是一道痛苦的哼声。
　　负伤的其他人见状下意识地往院门的方向退，完全怕了中心的人。
　　“这是第一件事。”
　　许珂用中指指腹拭了拭眉间淌下的汗珠，随后顺便竖起了食指，他咬了咬舌尖，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双手并用，抡起铁棍，手起手落，重复了几次后，原本被他当靠桌的麻将机被重力砸开。
　　吐了一口气，少年抬脚踩在残骸上，冷声定义，“这是第二件事。”
　　许珂疯起来是真疯，但他也不否认自己是个气量小的人，哪怕侯雄说没什么损失，可这一根烟也没能平息他的怒火。
　　申老二碰了他的逆鳞，然后又试图挑战他的底线。
　　“我没什么底线，就是好面子。”
　　许珂缓慢地说着，迈步往出口走，经过几人身旁时停了一下，“回去给申老二带个话，我不属于哪一派，你还偏要给我安一个堂口，我比较讲究，一身轻的时候最好别他妈来招惹我！”

　　手臂上的伤不是很深，但还是留了不少血，好在侯雄处理手法靠谱，没一会儿就包扎好了。
　　“还好不深，不然就真得去一趟医院了。”
　　熊哥收好药箱，然后就准备将一旁的伸缩床放下来给许珂铺床，许珂这家伙说是有轻度洁癖，结果是别人的任何东西他都排斥着不可能使用。
　　“不用了，我回学校。”
　　许珂站在洗手台边清洗着手臂上的血渍，头也不抬地说。
　　“？”
　　侯雄停了动作，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和分针合并在十二点处。
　　“这么晚了，你们宿舍应该都查过寝了吧。”
　　以前许珂几个没少逃晚自习，几乎都是在这儿睡的，这突然这么原则，他反倒不习惯了。
　　“我跟程默说出来办点事，没说不回去。”
　　许珂拧干了毛巾擦着手上的水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然后回头，“熊哥，借我一件长袖吧。”
　　“干什么？”
　　“衣服上沾血了。”
　　侯雄愣了愣，意识到什么，僵硬地转过身来，随后想起他的话，好笑地调侃:“稀奇啊。”
　　许珂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鼻子，于是又转身开始继续擦手。
　　最后，侯雄拿了一件压箱底的蓝色薄款卫衣出来。
　　“知道你讲究。”他说，“这件是当初侯醉给我买的，尺码小了，我还没穿过。”
　　许珂挑了挑眉，直接就脱了校服换上，动作麻利，像是赶时间似的拿着手机说:“叫的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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