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辞【上部『微ＧＢ』】

　　珠珠儿，青川卧龙台现任宗主沈霜序的一等侍女。因自身灵根匮乏，无法修行入境。自幼时起，便跟在沈霜序身边，有着一等一的容貌。昔年卧龙台上美人如云，珠珠儿的长相即使混在女修堆里，也非常出挑，曾有好事者评价说她但凡有些修为，便可比肩当时的青川第一美人，沈霜序已故堂妹沈荷序。只可惜珠珠儿一届凡女，这才落了下乘，以至于后来在延川生活，更是无法保全自身。

　　珠珠儿受尽凌辱，扶摇台人尽皆知，但他们不这么看，或许有同情，有怜悯，只不过到后来那风向就变了，逐渐认同三长老沈漠的看法，一个下贱的婢子而已，真要怪，就怪她为什么要长那么美呢？

　　沈霜序想起种种，不由得气上心头。这美貌不知何时，在扶摇台就成了罪过？如果是种罪过，那为什么扶摇台的沈氏女修甚至包括很多男修，又都向往自己能够貌若天人？

　　她叹口气，忍着腥恶走到半死不活的沈漠面前，质问道，“沈漠，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做下那等腌臜事，可想过有今日？她在扶摇台不是好吃懒做混日子的，寄人篱下时，洗衣做饭打扫服侍，勤勤恳恳尽自己的能力养活她自己。你为什么要逼她，为什么指使人碾她欺她？为什么要她觉得只有从了你，她才配活着？”

　　沈漠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对于沈霜序的能力和手腕不再有任何质疑。自从卧龙台落败，这些年只要出河州，他就是大宗门修士面前的缩头乌龟，可在延川，像珠珠儿这等女子油盐不进受他惩戒的事情也不止一件两件，这种风声一般起来，他自然是会压下去的。毕竟这扶摇台上，连沈蕖都要让他三分。真是人生得意上百年，一朝栽个底朝天。便是他现在能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眼下冒出个沈霜序，别说是他，只怕整个沈氏，都要被她踩在脚下了。

　　事已至此，他一心求死，极度期盼谁能给他一个痛快，可惜这根本不可能。他看着沈霜序，视线模模糊糊，喉咙里发出一点嘶哑之声，沈霜序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平静说道，“放心，暂且死不了。有胆子犯错，就得有胆子挂起来给人观看。你这身污血，且得流三五天呢，可惜流干净了，你还是个污秽肮脏的，更不用指望这血能洗净扶摇台上的种种腌臜。”

　　“.......”

　　沈霜序不再搭理他，这件事情想必会给扶摇台一个教训，只不过闹腾这一场，居然都快到中午了，她实在不愿意在延川多待，只好快刀斩乱麻，又转向依然提着剑无措的沈蕖，“行了，软藤甲交出来吧，我都说倦了。”

　　沈蕖：“......”

　　沈霜序厉声道，“沈蕖，下一个挂在墙上万人观的，就是你！”

　　沈蕖煞白着脸不说话。扶摇台上两万弟子，呼啦啦聚拢至迎客大殿前的广场上，有些战战兢兢，有些纯粹吃瓜看戏，有些已经暗中动摇，在考虑是否就此投奔青川去抱大腿，反正大家都姓沈，沈霜序可比扶摇台上这些长老宗主厉害多了。尤其是沈家的女孩子，跑过来偷看沈霜序的眼神都充满了羡慕和敬佩。

　　气氛僵硬尴尬且紧张，沈霜序不是个磨蹭的人，转瞬移到沈蕖面前，松风刺尖比划他脖颈和胸口的位置，而后定在喉结处，刺在那皮肉上，那细小的血珠子，便一颗一颗往外冒。

　　沈沥被吓尿了，面皮涨的通红，后又泛白，想象到松风刺瞬间刺进喉咙的感觉，突然瘫倒在阶下，偏被沈霜序从衣领上一把揪起来，听她冷冷道，“既然软藤甲不在你这里，那你就去死吧。”

　　沈沥大口喘气，佝偻着背，突然间哈哈哈大笑，这时沈春旭突然站出来，朗声道，“世伯，软藤甲是我亲手交给你的，你就交出来吧。”

　　沈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颤颤巍巍道，“沈霜序，没成想......我们沈家，竟出了你这样的人物。”

　　沈霜序冷冷的，“闹这半天，还不如你一早告诉我，软藤甲不在扶摇台，也省的你丢人现眼！”

　　“没错。”沈沥嘶哑着嗓子，又是无奈又是凄凉，却还不肯死心，妄图打动沈霜序，“小丫头，外头混三五十年，就教你如何欺师灭祖了么？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你爹沈萧，也总有往来，你是知道的。你这么对我，要是传扬出去，看你在江湖上如何立足。”

　　“我不知道。我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爹，你少在这里扯有的没的。”沈霜序心生不耐，“软藤甲谁拿走了？是不是神龙门？？”

　　沈蕖道，“是又怎样，都怪我们没本事，护不住沈家，神龙门想要的东西，谁还能留着不成？你何不问问沈春旭，卧龙台又是怎么败落的？”

　　沈春旭站在沈霜序身后，十分惶恐，生怕他说出点什么让沈霜序更加不高兴，偏沈霜序对这些没兴趣，一心只想要回软藤甲，说话不容置喙。“沈蕖你给我听着，我是个狠人，你斗不过我的。未免血流成河，再给你七天，去神龙门把软藤甲给我要回来，亲自送上卧龙台。否则，你的下场不会好过沈漠！”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要？”

　　“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沈霜序目光如刃，自始至终都很从容，“想清楚，真的是让我去要，还是你，亲自去要？”

　　沈蕖冷汗直流，让他去要，无非是给他两条路选。要么彻底投靠神龙门共同对付卧龙台，要么和神龙门决裂，从今往后依附卧龙台，变成为卧龙台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但无论怎么选，都是两难境地，而沈霜序就是要他铤而走险，不给后路可退。

　　祖宗几百年的基业啊，他夹缝中生存多年，又怎么敢冒这种风险？

　　沈蕖犹犹豫豫，沈霜序却不容他想，说道，“七天，就七天。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软藤甲必须送到卧龙台，如若不成，我便先拿你开刀，清理延川门户，再收拾神龙门。”

　　沈蕖：“.......”

　　“你亲自送去的，亲自拿回来。少一片都不行！”沈霜序掷地有声。

　　她放下沈蕖，抬手给挂在墙上的沈漠布个小结界，致使等闲不得近身。结界防御大约五天有效，到那时，沈漠也应该死透了，随后由他们处置。

　　之后她转身往出走，周围的人碍于恐惧，迅速腾出道来，殿外乌压压站满了沈氏子弟，主动分到两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微风拂过她青绿色的衣衫，婀娜翩然，但扶摇台上再也没有人觉得她像是一株娇弱的菟丝草了。

　　身后沈兰序从人群中跑出来，大喊，“长姐！我要回卧龙台！带我走吧！长姐！”

　　她转身，沈兰序眼泪婆娑的望着她，身边沈春旭，沈亭旭，沈映序等神情满是期待。

　　沈霜序和扶摇台撕破脸，必然会让这些人难容于此，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该有决断，还得有决断。

　　沈霜序皱了皱眉，没说话，沈兰序道，“长姐，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给阿妹一条活路吧！从今往后，阿妹誓死守护青川卧龙台，维护长姐之威，唯长姐马首是瞻！”

　　她那些兄弟阿妹们，仿佛忘了七天前的种种恩怨，齐在身后大声呼喊，“从今往后，唯长姐马首是瞻！”

　　沈霜序看着眼前半跪在地，躬身行礼的沈家姊妹，沉默片刻，便道，“卧龙台不养闲人，不养废物。能做到的话，就跟我走吧。”

　　沈兰序喜极而泣，青川沈氏兄弟姐妹的腰杆，仿佛从未像今天这般直。

　　沈霜序从扶摇台走出来，身后呼啦啦跟来一堆人，有她同辈的兄弟姊妹，还有子侄辈，甚至几个孙辈，以及长随侍从，林林总总一百多号人。

　　都是青川卧龙台的旧人，只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卧龙台再也不是从前的卧龙台了，此去卧龙台，便是和扶摇台一刀两断，哪怕有天神龙门打上门来，也要坚定的站在卧龙台这边。

　　沈兰序上前两步，在沈霜序身边卑微讨好的解释，“以往都是我们不懂事，给阿姐凭添许多麻烦，其实我上次，就想跟你走了，大哥他......也不知道软藤甲最终的去向，你来之前一直劝沈世伯......沈蕖归还来着，就是我们人微言轻......你知道啊。总之......，往后我们都听你的。”

　　沈霜序点点头，帮沈兰序扶正她繁复发髻上因为奔跑而略有些歪斜的赤金彩珠簪，再没说什么。

　　众人行李都装进乾坤袋，飞船太小，坐不下这么多人，不过沈春旭他们自己的车马倒是能凑出七八辆来，沈霜序跟踏雪交代，“我已经传讯符给卧龙台，要珠珠儿她们提前安排。又跟季宗师约了今晚碰头，先行一步，你带着他们慢慢走吧。”

　　踏雪想跟着沈霜序，沈霜序摸摸他的脑袋，“乖。”

　　飞船交给沈兰序负责载着老弱病残先走，沈霜序则御剑，照她的速度，离与季商的约定时间尚有一个多时辰，沈霜序决定在回卧龙台的路上，顺道拐弯去沈家陵园看看。

　　沈氏陵园处在青川与延川交界的山岭之中，青川占东园，延川占西园，地势上前照后靠左右抱，风水上佳。不过自从青川落败，延川式微，沈氏陵园所谓的庇佑子孙后代的上佳风水便成了个笑话。因沈霜序记着前几日梦到的沈家祖宗，便想着要找时间来祭坟，今日刚好得空去看看，顺便给烧点纸钱，了了心愿。

　　她心里盘算着，回头在坟前给老爷子说点什么好呢。说您放心，沈家现在我说了算？还是谁叫你不传宗主之位给我，活该有今日，叫你在坟里也睡不安稳？

　　都不行。沈霜序摇头，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行至陵园，收起长剑，只一招破开年久失修的陵园结界，便往东园走。

　　不得不说，人喝凉水都塞牙缝。便是这沈氏陵园，处处都透着颓败之势，原本园子里冬暖夏凉，一年四季不缺雨雪，偏偌大的地盘儿边界坍塌，衰草连天，顶上时有乌鸦盘旋刮刮叫，便是看守陵园的弟子也不见一个，还不到傍晚，却天色昏暗，狂风呼啦啦怒号，卷起残叶枯枝在半空中肆舞，各路野物四处爬窜，就刚才，一只小狐狸还从沈霜序脚底下呲溜跑过去了。

　　沈霜序纳闷，陵园阴气重她能理解，只诡异到这个程度，也有些想不通了。

　　远处连绵起伏的坟包之间，似乎有荒草掩盖的洞穴，细看之下，黑黢黢的，像是精怪打过的洞。沈霜序皱眉，陵园是多少年没打理了？还是彻底被弃了？难怪她之前梦见老头儿哭诉自己的委屈，原来是住着不舒心呢。

　　狂风中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响动，像是人的脚步声，或许不是人，是妖魔鬼怪也说不定。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沈霜序警觉，疑心有人跟着她，转头四处望，并没有望见什么。

　　沈霜序想起小时候，卧龙台上老人们常说，坟场里窝着的妖精，数野狐狸最多，那修行可比人还勤快，等修炼成精，专扒了死人皮易容，从洞穴里钻出来蛊惑生人，防不胜防。

　　这种传说她小时候听的多，因为大人喜欢吓她们，说不听话的孩子最容易被妖精勾魂。后来长大了，无论月半岛上修行，还是外头行走历练，凡听到看到或者经历过的，基本没有碰到过在坟场里出没的鬼怪。

　　也或许，她很少在各种坟地里走动，自然知道的也少。

　　只沈霜序越发能肯定，确实有什么东西跟着她，并且是她一进陵园，就跟着的。

　　沈霜序一旦确定，当即甩出几张千目符，上上下下的找，还是没找到。

　　只能说跟着她的这位，不论人鬼妖，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比她还要高的那种。刚在扶摇台上大显身手，只能说明延川沈氏又蠢又废，完全不能保证她在两川已无敌手，这点自知之明，沈霜序还是有的。

　　沈霜序找不到人，却也一路走进陵园深处，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先去了老爷子坟前祭拜，墓前一句话也没说，完了又给青川沈家上辈的叔伯也烧了不少纸钱，再往左后走，排的是沈氏宗子宗妇的陵墓，沈霜序移步过去，看到了她父母的墓碑。

　　两个人是合葬。珠珠儿也曾提到过，说大夫人去世之后，隔天就跟大老爷葬在一起了。

　　也不知道怎么，沈霜序看到父母之坟，内心就平静下来。当即摆个小范围的搜魂阵，又放出千目符下墓底查探片刻，最终能确定的是，她母亲的墓里，并不是她母亲。

　　至于她父亲，在她幼年早逝，不曾有过任何记忆和接触，也无法给予准确断定。不过无所谓了，毕竟亲情牵强，哪有妻子有孕就等不及要离家远游的丈夫呢，结果在外头连命都丢了。

　　就想不明白。

　　不管里面躺的是不是亲爹，她也烧一通纸元宝，算是尽了心意。然后若无其事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跟着她的这位，或许并没有恶意，否则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动手？

　　只才这样想，身后猛地伸出一只手来，在她刚刚转过身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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