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安排

　　转院半个月左右的时候，宋玉杰就坚持要出院回家。做了很多次检查，也咨询了不少医生，但是声音方面的问题并没有明显的起色，她整个人都已经很焦躁。
　　她说，剩下要做的复健，回今安进行。

　　宋愔知道，宋玉杰焦躁的不只是治疗效果，她比任何人都期待能够治好。说不出话意味着再也无法站到讲台上，她深知这对母亲的打击会有多大。宋玉杰焦躁的，还有治疗费用。
　　宋愔没有告诉过她，在这边的每一笔花销都是黎华负责的，而黎华甚至压根就没有让自己看到过账单。宋愔不想一直麻烦黎华，但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能力拒绝，父母所有的积蓄在医疗费用面前根本就经不住消耗。
　　爸妈学校送来的钱，亲戚拿来的钱她都用上了。肇事司机那边尤叔并没有和她过多的提，审判需要时间和过程，她知道，那笔赔偿款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报以希望。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会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觉得很无助，但看到母亲努力做着康复训练她又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她想陪母亲把病治好。

　　宋玉杰这个病例，医生也比较惆怅。基本上所有参与过的医生都支持保守治疗，通过复健运动锻炼喉部肌肉。

　　怎么办。听到代医生问“你们准备怎么办？”时宋愔莫名想笑，你是医生，问我怎么该办。

　　病房内，黎华听得也很不满意。代阳很年轻，如果不是朋友再三推荐，凭心而论她并不会选择。

　　“我的意思是，”代阳语气很平静，解释，“你们也看到了，保守治疗的意义真的不大，除了复健运动，并没有更好的方式。”

　　“你想做脑部手术？”黎华直接问，语气很不客气。

　　宋愔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很理解黎华的激动，所有主治医生中，代阳是最早提出换方案的，他最坚定指出母亲的情况不是由发音器官引起，而是脑部引发的。
　　但，可笑的是，脑部所有的检查并没有显示异常，甚至都在合理的数值内。
　　她没办法不怀疑代阳的初衷，母亲的情况，除了发音和一些小问题，其它方面总体上都很正常，并不影响基本生活。所以，大部分的医生能保守都建议保守，只有代阳，像见到实验体一样兴奋。她明白这种情况，他把母亲当成是一个没有见过的特殊课题，研究着该如何攻克，可是往往，也全然不顾潜在的危险。

　　“不是我做。”代阳取出了一份材料，摆在两人面前，“这个病例和何老师的情况很像，不同的是，她脑部有明显可见的损伤。”
　　代阳指着CT图上的一个位置，耐心介绍了具体的情况，最后他说，“视频资料上显示，这个手术当时很成功。后续的情况我没有追踪，不知道发展。但是，这个医生这些年一直在从事脑部研究，值得信任。”

　　宋愔松了口气，同时也皱了皱眉，她觉得这里会有一个但是。不然，这么久了，这么多的医生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建议，而且，代医生也拖这么久。

　　代阳看出了宋愔的表情，解释，“病例早了，而且，当初的医生也出国定居了。”他这才明确提出自己的建议，“所以，如果有能力出国治疗的话，我可以试着帮你们去联系这位医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的是黎华。宋玉杰的情况，朋友介绍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了解了，是名很优秀的教师，意外出事。他不太清楚面前两人的具体关系，但也分得清楚，两个人中，拿钱做决定的到底是谁。

　　“好！”黎华并没有犹豫，几乎代阳话音刚落，她就果断应下了。她态度缓和了很多，朝代阳点头致谢，“代医生，那麻烦您帮忙联系了，谢谢您。”

　　“姐！”宋愔跟着黎华出了办公室。她站在黎华身后，有太多的话想说，最后却也只能说一句，“谢谢你。”
　　黎华转身，她嘴角轻扯，带起一个极好看的笑，“放心，我记着账呢。”
　　“好！”宋愔重重点头，却很轻松地笑了。

　　走到病房门口，黎华看着宋愔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突然伸手拉住了，“跟我来一下。”

　　宋愔只有短暂的错愕，就立刻跟上了黎华的步子，两人最后在一个安静的窗台处停下。

　　黎华松手时笑了一下，淡淡的，宋愔看着，莫名觉得黎华看她仿佛看小孩胡闹一般，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姐？”
　　就听黎华问，“阿愔，家里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陆源程？”

　　宋愔一怔。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陆源程，而是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陆源程。她瞬间分辨出来，黎华对她隐瞒的态度并不认可。她一怔，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她并不准备告诉陆源程。

　　黎华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停顿片刻叹了口气，有点想抽烟了，她问，“你有没有考虑过，陆源程知道之后，他内心的感受？女朋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从头到尾什么也不知情？阿愔，宋老师和唐老师不可能恢复得一点痕迹也没有。”
　　“你不希望他因为你的事情受到影响，受什么影响？嗯？你是怕他知道后学也不上了，立刻回国，然后整天就陪到你身边？他有那么蠢吗？阿愔，你把你们之间的界限分得太明显了，这对你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黎华话说得很直接，宋愔脸色白了白，“姐，这不是陆源程的义务。”

　　“如果这会儿你们结婚了呢？你遇到事情还是会瞒着他吗？”黎华问。

　　“这不一样！”

　　黎华笑了笑，“那是你根本就没想着将来一定会和他结婚。”

　　“姐！你这是诡辩。”宋愔有些急了。

　　“不，我只是觉得，陆源程这孩子和你交往，是冲着一辈子的。”

　　宋愔的目光怔住，黎华的话说得太过绝对，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黎华只和陆源程见过一面，竟然就能给出这么肯定的看法。

　　黎华看着宋愔，再次叹了口气，她目光淡淡的，想到了曾经看到的一幕，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阿愔，前年过年，我和你姐夫除夕夜回来，在机场看到陆源程了，他没有在老家过年。”

　　什么？宋愔错愕地盯着黎华，似乎一时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黎华收回了目光，其实最初听宋愔说陆源程在朋友那里她就觉得不对劲，他回老家是过年的，都除夕了，还没有回家。照宋愔自己的描述，陆源程爷爷奶奶那么久没见孙子，根本就不可能放着人在外面。

　　陆源程他，根本就没有在老家过年。直到这一刻宋愔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她呆呆地看着黎华，内心酸涩无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否则陆源程不会连老人也不陪，就在过年的时候离开。
　　而且，她记得，那时候，杨蕾也不在家。也就是就算他回明逸，也是一个人在过年。
　　宋愔只觉得满腔心疼涌上来。

　　黎华顿了顿，没再说其它的话，她拍了拍宋愔的肩膀，“我还是建议，告诉陆源程。你自己好好想想。”

　　黎华走之后，宋愔站在窗边，很久没有动作。她非常不喜欢内心此刻的感受，特别的酸涩，难以忍受。当初陆源程但凡告诉她一点，她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过年。
　　而如今，她连问也没法问，都过去了。

　　宋愔闭了闭眼，很久才平复掉所有的情绪。她昨天和陆源程说要过去找他，是真的要去，母亲这边日常自理基本已经没有问题，父亲也能照顾她。
　　等代医生这边的消息吧，等代医生联系上，带母亲看过之后，她立刻就去找他，然后，再也不瞒着他。

　　代阳的消息找得并不困难，对方在医学界名气不小，参加学术会议留下的也有联系方式。只不过是工作邮箱，他发过邮件之后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他又托国外的朋友去联系，终于辗转知道对方最近正在休假。

　　黎华不愿意这样干等着，自己也主动找关系联络。她的动作比代阳快了一步，黎华直接找到对方姐姐现在在国内医院工作。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代阳，医生和医生之间的沟通远比她一个非专业人士横冲直撞要靠谱得多。

　　只不过，还是没有立刻联系上。代阳也不愿意打击两人的积极性，但还是如实禀告，“杨医生一年前也出国了，没关系，我已经拜托朋友去要她的私人联系方式了。”
　　找国内的联系方式要比国外的方便的多，代阳并不着急。

　　“杨蕾医生，也出国了？”黎华重复一句，急切到都觉得搞笑了。她是求医的，现在搞得像是在破案一样，还一个线索接着一个线索的断。

　　两人身边，宋愔却陡然抬头，她惊愕地看向黎华，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姐，你刚才哪个医生也出国了？”

　　黎华这才意识到宋愔还在身边，这种接连受打击的情况确实不好受，她缓了缓情绪，回复，“杨玺医生的姐姐，杨蕾。没事，不着急，我们肯定能联系上的。”
　　她安慰。

　　宋愔没有动，她记得，代医生介绍的华裔医生叫杨玺。她也隐约知道黎华最近在找杨玺医生的亲人。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对方也姓杨。
　　宋愔还是不敢确定，再次开口，追问了一个医院，黎华点头说是，宋愔彻底不再说话了。

　　与此同时。美国。

　　杨玺打开邮箱后，扫了一眼，先点开了代阳的邮件。她点开病例，看了一会儿，直接喊不远处的人，“姐，你还记得这个病例吗？”
　　她难得休假，老公去外地，女儿有自己的安排，她家都没回，直接来了杨蕾的住处。

　　杨蕾拉动鼠标，回忆了片刻，恍然，“那个大学生啊。”
　　她记得，车祸引起的失语，那是杨玺主刀后第一次进行的大型手术。

　　“我可还记得，你当时比病人家属还担心。”杨玺吐槽，当时，手术她已经在脑子里推演了无数遍，自己其实并不太担心了，结果一出手术室，自己姐姐像是发呆一样盯着她，问都不敢问。

　　杨蕾笑了下，依旧看着屏幕，“这个是？”

　　“国内的一个患者，主治医生是Jack朋友的学生，也是车祸失语，半年了一直没有恢复，找不到具体问题，家属想来这边治。”

　　杨蕾点了点头，了解了。她往上翻，看到了患者的名字，“宋玉杰。”
　　杨蕾重复了一下，眉头微皱，觉得有些熟悉。

　　杨玺思考了一下，“让他们下个月末过来吧，我下个月的手术已经排了几场。”

　　“你自己决定。”

　　人有些时候会对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穷追不舍，就比如，看到宋玉杰这个名字，杨蕾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而且她莫名想到了另外一个名字“唐正”。
　　怪异的念头一产生，杨蕾忍不住去翻宋愔的朋友圈，然后，果然在她朋友圈的一张照片上看到了这两个名字。

　　杨蕾先看到的是宋愔曾发的一条过年动态，四个人，文字写着：唐老师，宋老师，小屁孩和我。
　　她继续往下翻，然后在高中的一个典礼上看到了三个人的合照，两人身边有两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优秀教师代表，唐正，宋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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