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龙藏玄夺回大权那日，楼光大病了一场。
　　先是受了惊吓，接着受了风寒，然后又被龙藏玄以极其粗暴的方式过度地抽取了真元。
　　他沉睡了两天一夜，才缓缓地在龙宿薄细微的抽泣声中醒来。
　　他虚弱地睁开眼，逐渐看清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的龙宿薄。见他醒来，龙宿薄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一点光芒，“楼光，”她又掉了好多眼泪，“你醒了。”
　　他并未想到，她会为他哭成这样。那个瞬间，他觉得，为了这些眼泪，就是死了都甘心。他情不自禁地撑起身来，极勉强地伸手去拭她的眼泪，“别哭了……你的心伤已经很严重了……”
　　龙宿薄按住他不让他起来，又抓住了他的手，哭得更厉害了，“星痕被抓走了，下落不明……”
　　他的手僵在了那里——
　　原来你的眼泪并不是为我流的，转念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自私，莲星痕已经很惨了，“出什么事了？”
　　龙宿薄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经历以及玉逍遥告诉她的事，大概地给他讲了一遍，还有后来龙藏玄告诉她的这次事件的结果，“哥哥说他会派人搜遍天下……可是……”
　　“宿薄，你不要太担心，莲公子与你有缘，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龙宿薄拼命地点着头，她很信任他，她愿意相信他，握住他的那只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的，不敢放开。
　　好像放开了，他的话就不灵验了。
　　他也情不自禁地紧紧地握住那只手。那只手很软，很暖，他想这样握下去——
　　永远不放开。
　　“是你在照顾我？”
　　龙宿薄擦掉眼泪，“是炷之端，哥哥这几日公务繁忙，都没空回这里。”
　　他怔了怔，“这里？”他恍惚地看了看这个房间，陌生中透着一丝诡异的熟悉。
　　“这是哥哥在帝阁内的寝处。”
　　哦。
　　怪不得陈设风格那么地简单粗暴。
　　炷之端小心翼翼地进来，“公主，玄帝在左枢阁等你。”
　　“我马上回去，”龙宿薄爱怜地撩开了楼光的额发，摸了摸他的脸，就像对一个孩子，“我会再来看你。”
　　他愣了一下，那只又暖又软的手已经抽走了。望着龙宿薄匆匆离去的背影，手头心间皆感空凉。
　　炷之端局促地说，“楼大夫……后来太常掌司来看过你……”
　　楼光明白是龙藏玄让太常卿来看他的，他觉得似乎应该对炷之端解释一下，又发现这事无从解释起，“嗯……谢谢你照顾我。”
　　“能照顾楼大夫是我的荣幸。”

　　龙宿薄心头一片慌乱地赶回自己的住处，她不知道龙藏玄忽然来找她是不是因为莲星痕有消息了？
　　是好消息——
　　还是——
　　龙藏玄一见她，首先对侍女说，“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他的表情很严肃。
　　“是，玄帝。”
　　龙宿薄怔怔地站在那里，甚至不敢靠近他。
　　是什么消息……需要这样……难道——
　　“宿薄，你过来，坐下。”
　　她慢慢地踱过去，在龙藏玄的身旁坐下，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他。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龙藏玄说这话时的表情，和告诉她莲星痕被抓时的表情一样。
　　她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听着龙藏玄说，“应该慢慢地让你接触一些阎浮的事务，你必须要开始习惯一些事情。”
　　噢，她的心放了下去，是这个啊……
　　“经略司、原三宫及党羽的所有亲眷已收捕入狱，等待发落，一共是一百五十七人。”
　　龙宿薄的心又提了起来，龙藏玄盯着她的表情，点点头，“明天，全部。”
　　他说得很简略，但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脑子有一会儿转不过来，而后脱口而出，“哥哥？！”
　　龙藏玄清晰地说，“包括他们的父母，姐妹兄弟，子女——”
　　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袖子，声音都在发抖，“哥哥你不能这样做！”
　　龙藏玄的态度很平静，“不是我要这样做，这是律法。”
　　“那就改！”
　　龙藏玄似乎有些略微的惊异，而后沉静地把龙宿薄抓住他的那双手扯下来，再温柔而坚定地反握住。
　　这是他的态度。
　　这件事已经决定了，他只是来告知她。
　　“难道他们都参与了‘谋反’？？”
　　“没有，”龙藏玄就像在和她讲道理一样，“归氏两兄弟的孩子，一共是十个男孩，最小的刚满月，你觉得一个婴儿可能参与谋反？”
　　“那这样的律法就是残忍、野蛮、毫无道理的！”
　　“宿薄，律法是秩序的根本，如果法律制定了却不去执行，就没有人会遵守。
　　“其次，你没有考虑那些遵守法律的人。你可能没有意识到，阎浮很缺粮食，少了这批人，就能多一些能吃饱的人，这是一件对所有没有违背律法的人都有益的事情，你宽容了少数人，不一定换来他们的感恩，却制造了更多的心怀不满的人，这是人性。这些不满逐渐叠加起来，也许有一天，会演变成灾难性的后果——”
　　龙宿薄忽然跑进内屋，片刻，她抱着一个大匣子回来，打开，将内里的东西全部倾倒在榻上。
　　“哥哥，这是我大婚时收到的贺礼，请拿它们去换粮食！”她几乎要跪在他面前，“放过那些无辜的人和孩子吧，”她的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龙藏玄爱怜地看着她，“宿薄，我可以拿这些去换粮食，但能吃多久呢？一顿？两顿？”他慢慢地说，“人可是每天都要吃饭的。你知道阎浮有多少张嘴吗？你能一直变出这些东西来吗？”
　　她颤抖了一下，在莲家时，她从未想过还有人会吃不饱饭……
　　莲家？
　　“莲家封地的产出，是否可以救这些人？”她颤抖地说。
　　龙藏玄有些为难地说，“宿薄，我不想逼你，但按理说，你是莲星痕的妻子，是莲家封地的主母，按俗世的律法，封地税田的产出，都应该交给你，与之相对应的，你要看护封地的百姓，替他们作主，”他几乎是严厉地说，“但你什么也没做。”
　　龙宿薄怔怔地看着龙藏玄，仿佛晴天霹雳，她一心只扑在莲星痕身上，忘了自己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对临江王而言，税田的产出到底是给莲家还是给其他王侯，没有分别，他关心的只是封地的百姓，你没有表现出能管理好封地的能力，他只能回报朝廷，夺走应属于你的封地——”
　　龙宿薄就像看见了绝望中的一线阳光，她急急地抓住他，“临江王还在阎浮！我去见他，我去求他，我会尽到一个主母的责任，我会看护百姓，我也会拿回粮食，去救那些人！”
　　“不要求他，”龙藏玄铿锵有力地说，“这是你的东西，你只要告诉临江王你的诚意，你的决心，宿薄，你能不能把你对莲星痕的心，分一些给封地的百姓，让他们知道有主公可以依靠？”
　　莲星痕下落不明，不知何时能够归来。
　　龙宿薄眼中的光芒慢慢地沉下去，过了很久，她轻声说，“哥哥，我能。”
　　“宿薄，你看着我说。”
　　她缓慢地抬起头来，眼里盈满了泪水，“哥哥，我能。”
　　“我会把莲公子找回来，我会安排人照顾好他，等他情况稳定，我就送他去与你相见，你晚上可以和他在一起，但白天必须管理好封地的事，我会派人协助你，这是你作为莲家养女和莲家媳妇的责任。你把这件事做好，才有资格拿封地的出产，尽阎浮邪域公主的责任。”
　　她点着头流泪，“我会的，我能做到……”
　　龙藏玄拭去了她的眼泪，她听见他轻声说，“宿薄，你要尽快地成长起来，早日助我一臂之力。”而后，他起身离开。
　　“哥哥，”龙宿薄叫道，“你把这些都拿走吧，我以前真的没有意识到阎浮有这么困难，我太傻了，我还以为你们喜欢朴实的生活，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拿去当掉吧，能多一个人吃饱也好。”
　　龙藏玄沉默了一下，“这些东西先暂时寄存在你这里，以后若有需要，我会来问你要，这一次……就象征性地拿走这个吧。”他只捡走了太一送给莲星痕的玉环。
　　龙宿薄破涕为笑，“哥哥，你拿了我的东西，就是答应了我，不杀那些人，对吧？”
　　龙藏玄淡淡地笑了一下，“律法虽不能改，但公主可以以自身行动赢得赦免。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龙宿薄的声音中全是感激，“谢谢你，哥哥。我立即去找临江王。”她看着龙藏玄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神明。
　　龙藏玄离开左枢阁后直接去了大盈司。
　　他以两根手指轻松地夹着玉环，递给掌司郭百通，“这个计入大盈司，公主捐的。”
　　“看来我输了，不过玄帝，”郭百通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龙藏玄笑了一下，那笑容十分诡异。

　　已经把最后一件事解决了，现在无论如何，他都得去看楼光了。
　　太常卿的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拷问，楼大夫也受伤了？谁会伤害楼大夫——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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