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余生请多指教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了！”李子孟气息虚弱，但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于是，便直接回绝了对方突如其来的善意帮助。
　　然而，刚刚一开口，在呼吸之间，体外的冬夜冷风，就从口中、鼻腔中一股脑钻进了肺里，一阵透心凉的感觉，也突如其来了。
　　紧跟着，李子孟咳咳咳地连续连续咳嗽着，嗓子里还有一大块粘痰似的东西，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甚为难受。
　　“‘小叔叔’，你都这样了，就先别说话了！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到家之前，你都不说话的啊？”孔晓瑜顺势着扯了扯李子孟的手臂，提醒着李子孟要说话算数，才好。这也全都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着想啊。
　　“嗯！”李子孟勉强地在冻僵了的脸色上微微翘起了两边的嘴角。
　　他的笑容，和海若宁那种自带酒窝式的天然憨笑，完全不同。
　　李子孟的笑容，总是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淡淡的，可，仔细品味的时候，却是时常会带着很丰富的内涵一般。
　　或许，这是先天继承自他的母亲孟宪玲的基因，也或许是，后天和养父李建明一起生活久了，有点被同化了。
　　似乎，李子孟的养父李建明也是一贯这样的风格。要么是不笑的时候全身上下也完全不像化工系毕业的高材生，反而是有种从里到外、温温诺诺的书生气；要么就笑得十分清浅而含蓄，总让人流连忘返、思绪万千，总让人想要去探寻他蕴藏深处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不麻烦！不麻烦！这，麻烦什么啊？”艾南柯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们俩的，接着苦口婆心似的劝说道，“不就是搭个顺风车吗？一点都麻烦啊！”
　　李子孟果真是很听孔晓瑜的话，眼下他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口，目光里映着雪中高处昏昏的路灯，只是一直微微俯望着面前的孔晓瑜。
　　“我每天回家，也是要路过你们俩家所住的哈尔印刷厂家属区那个方向的啊。行啦，行啦，这么冷的天气，你们俩就别和我客气了！”
　　以艾南柯的大高个头，只要他稍微用一点力儿，就完全可以将孔晓瑜和病中怏怏的李子孟一并拖走的。不过，他这一次，并没有像过去那样粗鲁地使用一意孤行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小瑜儿，我刚才下车的时候看啊，晚上这会儿外面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二十度了。你们如果再坚持继续步行回家的话，恐怕，李子孟得病上加病，就算到了家，也得更严重了。”
　　此时此刻，原本还以为艾南柯可能要变着法子整蛊他们的孔晓瑜，忽然觉得，艾南柯刚刚说的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而且态度和语气上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或者是故意做坏之类的。
　　而且，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这段路上，“小叔叔”就一直咳嗽不止，现在的李子孟，应该早就是昏昏沉沉、头重脚轻的状态了。这要是，万一，她一个没扶稳，让他摔倒在地上、不省个人事的话，也真有可能带来更加难以想象的未知风险。
　　这个时候，孔晓瑜也回忆起来，在早晨出门的时候，李子孟的妈妈还特意多嘱咐了她两句，希望在学校里她能够帮忙照顾一下高烧近38度的李子孟。
　　可是，孔晓瑜却十分懊悔不已，哎，她下午到底犯了些什么迷糊儿啊，一心就只想着要出去玩雪，竟然能够将“小叔叔”正在生病中的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的。她，此刻，简直是后悔地连肠子都变成铁青了。
　　“‘小叔叔’，要不然……咱们就暂时接受了南柯同学的好意吧！？你这样走下去，我真的非常担心……”
　　南柯同学？孔晓瑜居然连艾南柯的姓氏都省略了？她和艾南柯的私交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呢？
　　李子孟一边在旁边听着一边想着，有些拿捏不准分寸了，他摸不清楚，平常当自己没有和孔晓瑜在一起读书学习、上学放学的时候，除了海若宁、廖史话这两个男生之外，孔晓瑜还会和谁走得更近些呢？
　　就算是，孔晓瑜和艾南柯在那一场不打不相识之后，彼此已经冰释前嫌了，可是，站在李子孟的视角上，似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友好程度，还不至于会这么快地就迅速攀升到了，可以直呼对方的昵称小名的地步吧？
　　然而，为了减轻孔晓瑜为自己身体健康的忧心忡忡，也为了缓解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内疚感，浑身虚弱无力的李子孟便顺了他们俩的心意，索性点了点头，便答应了下来。
　　李子孟和孔晓瑜，与走在前面的海若宁、张艳他们几个同学，简单地道了“再见”之后，于是，便跟着艾南柯上了他家的车。
　　“谢谢你，艾南柯！”跟孔晓瑜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李子孟刚一进去，完全顾不上之前和孔晓瑜的承诺，便感激地说道。
　　然而，接下来，必然还是一阵阵的连续咳嗽。这下子，给孔晓瑜担心得，很是怕李子孟这一次的突发高烧，再被烧出一个肺部的什么炎症来啊！
　　“嗐！你就别别客气了！子孟，一切尽在不言中吧！哈哈哈！”听到李子孟的感谢，艾南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系紧了安全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还是车里好吧，肯定比外面暖和多了！你俩要是热的话，把围巾、帽子和手套，先摘了。要不然，一会儿下车的时候，突然那么一冷，就又很容易热伤风了。”
　　“南柯同学，我今天才算发现，其实，你还是挺懂得关心别人、也蛮乐于助人的呢！”孔晓瑜称赞着。
　　她这句真诚的赞美之词，听得艾南柯倒是很心花怒放了起来。他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可厉害了。
　　“真的啊？！”艾南柯使劲儿扭过头来，冲着孔晓瑜一直傻笑着。
　　尽管，李子孟发着高烧、头疼得正厉害，过于复杂的问题，他那病重着的大脑细胞已经处理不了。可是，当他看到艾南柯望着孔晓瑜的那种有点真挚而火热的小眼神，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他察觉到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某种天然的“危机感”吗？

　　纵使坐在空调热风暖暖和和的车子里，李子孟还是感觉到很冷，是那种来自于心底里的冷。
　　其实，从前进的速度看着，与其坐在路上晃晃悠悠慢吞吞在雪地蹭着开，还不如他们又说笑着一大群人在外面步行着走得快呢！
　　然而，见同样坐在后排右手边的孔晓瑜，她的心情倒是比刚才在路上搀扶着李子孟的时候，倒显得轻松了不少。她时不时地看向自己左手边的“小叔叔”，还会小声地关心着问上一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李子孟总是勉强地浅浅笑了笑，他此时什么都不想多说，也什么都不想问，只盼能快点、再快点地回到家。
　　确实感觉浑身上下都很不顺服，后背的筋骨有些疼，两个眼眶也是很酸、很累，李子孟只好瞥向另一边的外车道，看着窗外时而差不过他们一两个车位、不一会儿又落后他们一两个车位的一辆黑色宝马私家车。
　　那里面坐着的是一家三口，母亲在开车，父亲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个年纪看起来也就是和孔晓瑜差不多的小女生，坐在后排，从自己身边的粉色大书包里掏出一款最新的PSP掌型电动游戏机，便开始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玩了起来。
　　他看着看着，两只眼睛就不自觉地微微闭了起来。他忽然想起来，原本养父李建明还曾经向他承诺过，如果这个寒假期末能够考进班级前二十，就给他买一部和隔壁车里那个小孩子正在把玩着的同款游戏机。
　　但是，其实，他的心里并不是那么强烈期待这个礼物……
　　他越来越想得到，某种能够和孔晓瑜有着更加亲密联系的东西……
　　然而，这会儿，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来，除了自己的学习成绩，还有什么能够让他自己真真正正完全融入到属于孔晓瑜的世界里……
　　孔晓瑜也不知道，已经闭上眼睛的“小叔叔”此时此刻是睡着、还是没睡着，也便不敢再说话、怕打扰到他。她还朝着扭头过来还要和她主动聊天的艾南柯“嘘~嘘~”了两下。
　　她不仅如此，而且，还故意地稍微向外挪了挪位置。这样，一来，是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给李子孟感觉空气好一些。同时，二来，她也不想再在这种密闭、又有外人在场的车厢里，非要展现出自己和李子孟多么亲密的关系。
　　有点莫名其妙的艾南柯，眼看着孔晓瑜和李子孟两个人的座位之间腾出了几乎还能坐下一个人的位置，他也只得知趣地回身、好好地超前面巴望着……
　　至少，他自己始终都认为，刚刚邀请他们上车，这个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于是，因为车里异常安静、甚至都能听到包括司机在内的其他人的喘息声而有些感到无聊的孔晓瑜，用手指点在了上满哈气的车窗上，很快就画出了接近圆形、又相对大面积的可视区，透过外面仍然不断飘下来的雪花，她依然能看到海若宁和廖史话他们几个人，还在人行步道上同行着。
　　尤其是，海若宁还时不时地会看向机动车的方向，一旦瞄到了艾南柯的车子和他们的位置差不多平行，他就会主动招呼一下在身边并肩走着的黄舒琦、还有在他们俩前面走着的张艳和廖史话，让他们快点走，并且努力超过那辆车子。来回这么两三次，他们几个倒是又找到了其中的乐趣一般。
　　就算是隔着汽车的玻璃窗，车子里的孔晓瑜和艾南柯都能听得清楚，人行步道的那几个同窗好友在漫天雪地上开心嬉闹着、跑跳着的声音。
　　等到回头再看向被他们几个人甩在身后的车子时，海若宁就会朝着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艾南柯，吐了吐舌头。
　　然而，艾南柯瞧着机动车道上排了十几分钟的长龙，也就走出了没几百米的距离。坐在车里只拍大腿的他干着急，也完全无济于事。
　　这个时候的李子孟基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其他的事情，却居然忽然头绪混杂地胡思乱想起来这些话题来了：
　　想必，若是，这个艾南柯也喜欢上了孔晓瑜的话，那么，对李子孟而言，简直就是一场莫大的“灾难”和“危机”；恐怕，就从邀请他们上车这个最最细微的举动来说，他李子孟就已经输了，甚至，他自己连再坚持争取一下的一线生机，都会所剩无几、荡然无存了。
　　毕竟，无论，是在开学的时候，他们大闹一场后他去探望住院的艾南柯时，艾南柯的父母表现出来了为人十分的低调、亲和与宽容，却仍然是住在vip级别的单人高档特护病房里；还是，在期末家长会现场的时候，其他同学的父母们对艾南柯家长的巴结、拉关系和凑近乎……
　　不管怎样，这些，都足以摆明了一个事实，那就他们整个家庭目前所处的社会阶层、经济水平，早就已经在金字塔上半部分的阶层区域里了，而且，甚至是在就已经奠定下来了一个可以称之为“高不可侵”的相对地位。
　　那么，李子孟，你呢？
　　自己到底拥有着些什么，是可以与区长大人家的二公子，相提并论、又不会败下阵来的“资本”呢？
　　除了，从孔晓瑜一出生开始，自己和她几乎是朝夕相处过去的十多年，然而，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时间，这个东西，越是过分地强调它的存在，往往，反而，它会变得一文不值，不是吗？
　　李子孟慢慢张开双眼，车窗外面的世界，好像，和刚才闭上眼睛之前，并无二样似的。可是，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变了……
　　此时，正值放学、下班的晚高峰时段，这一路上，车窗外的喇叭声，一直不断地响着。
　　前面一辆车里的司机不按喇叭，后面的另一辆车里的司机，也会无聊加不耐烦地顺手按下两声，也许是来解解闷、刷刷存在感，也许只是想要替他后面的其他车辆抒发一下十分共鸣的、急躁不安的、等待难耐的情绪。
　　“李叔……咱们待会儿，是直行，要不，现在往里并一下道？”艾南柯建议道。
　　“我试试吧！”司机李叔叔应了一声，便打开左边双闪灯。但，看了好几次左前方的倒视镜，摇了摇头，“人家不给咱们让车位，恐怕很难在这地方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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