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类触摸

　　周呈再次醒来的时候，白日的阳光已经被夕阳染红，窗帘半掩着，微红的残阳透过窗帘缝隙撒在床尾。

　　他思绪还很模糊，伸手本能地摸床的另一边想搂住身边的人，却只摸到余温残留的被褥。他猛然睁开眼坐起身。

　　Esther不见了。

　　他下午搂着Esther轻声安慰，直到怀里的人昏沉睡去。Esther那张不够秀气的脸垂在他怀里，脸上残留着错杂的泪痕，额头轻轻抵着周呈的胸膛。周呈替他把残余的眼泪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指腹摩挲着Esther的睡脸，凑上去吻他湿润的睫毛。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周呈原本不打算把查出的Esther的身世告诉他，可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

　　虽然Esther早晚会知道，只是现在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稳住Esther的情绪。警方那边的合作还是要执行的，只是他还是不希望Esther参与其中。夜长梦多，他真的不能再等了。

　　他刚准备轻轻抽身下床，怀里的人又幅度轻微地动了一下，Esther不清醒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身体往周呈要离开的方向无意识地挪了挪，似是不满意他抽身要走的动作。

　　周呈看着怀里的人毫无防备的睡姿，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下床。他重新伸出手臂一下一下地轻抚Esther的背，似乎想借此安抚怀里睡得不安稳的人。

　　今天的Esther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在他面前的Esther，大部分时候都是冷静，没有裂缝也没有破绽的。除了那次在酒店他冒死将周呈救出来的时候，他再也没见过Esther这副浑身颤抖，几乎失去理智的模样。

　　周呈又抬起手轻抚着怀里人的头发，闭上了眼。

　　-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真的睡过去，只想躺在Esther身边等他醒，可不知怎么地他也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就又不见了。

　　周呈下床在别墅里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人。他紧皱着眉头准备掏出手机给码头的负责人打电话，问Esther有没有坐快艇离岛。

　　自从上次Esther不吭一声离开之后，他每每找不到人都会控制不住地心慌，怕这个人又不吭一声地从他身边消失，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跟码头负责人确认过，Esther并没有离岛，也没有人看他去过码头。

　　他在书房挂了电话，心烦意乱地“砰”地一拳捶在桌子上。他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拿了钥匙到楼下的监控室里调监控。

　　仔细检查过监控才看到Esther在半小时前从楼上下来，没有停留地出门了，可以看出他是往海滩的方向走的。

　　确认人的去向之后，周呈立刻出门往海滩走，果然看到坐在海滩边上抱着膝盖发呆的Esther。

　　Esther回头看到了身后的周呈，也并不惊讶，他注视了周呈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蠕动着嘴唇开口：“你醒了……”

　　“我就是想出来静静。”

　　周呈看着他，没说什么，只是快步朝他走过去，同时动手把自己身上的薄外套脱下，又将外套裹在Esther身上。

　　Esther乖乖地坐在沙滩上，任周呈用外套裹住自己，又伸手从后面把他重新抱住。

　　“周呈。”

　　两人沉默了很久，Esther先开口了，轻声喊了周呈的名字。

　　他很少直呼周呈的名字，大概因为最开始的习惯，他一直都喊他“周先生”。

　　“嗯。”周呈将外套又在他身上裹得紧了些，低声应道。

　　“这里是不是就是世界尽头？”他又过了十几秒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问了个很无厘头的问题。

　　说完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好像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可最后周呈也没听见他出声。

　　周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只手从后面穿过他前胸，又扣住他另一边肩膀，做出保护的姿态搂紧手里的人，手指缓慢地摩挲着他的肩膀。

　　Esther过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喊他名字，只是呆呆地看着海面，看着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天空和层层叠叠的云层，沉默了很久。

　　“是因为我。”过了很久，周呈听见他的声音，依然和平时一样轻轻的，又带了一丝沙哑：

　　“为了让我们进入X，组织把他们都杀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这不是你的错。”周呈感觉得到Esther的声音渐渐失去平静，呼吸间带了细微的颤抖，他抱着怀里的人，慢慢开口：“为了让看中的少年进入组织，X做过很多这样的事。”

　　X十年前开始直至今日的头目，将X从十几年前一个U国小小的组织，逐渐做到如今的地步，狠辣是出了名的。

　　对那些无依无靠的少年们，为了让他们彻底放弃原先的生活和伙伴，全心全意地进入X，制造绝望是最容易也最彻底的方式。

　　Esther看着面前的海，想起Dane曾问过他的那句话——

　　“你还记得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吗？”

　　“活下去，不管怎么样，活下去。”

　　他垂下眼睛，想起他和Dane站在桥边，看着那栋建筑坍塌，所有伙伴的生命都陨灭在巨大的爆炸里。

　　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低下头，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哽咽：

　　“是我。”

　　“是我害他们被杀的。”

　　手里的人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周呈的心脏也随之抽痛了起来。

　　“别说了，”周呈的手放在他颊侧，微微施力将他的脸扳倒面向自己，漆黑的瞳孔再次毫无保留地望进他眼睛里：“也别想了。”

　　“不是你的错。”

　　随即周呈便没有停留地压上他的唇，唇瓣紧贴着Esther，温柔又不由分说地吮吸着Esther的唇舌。

　　亲吻逐渐由最初的温柔变得激烈，周呈侵略的本性慢慢展露。他手指轻轻捏着Esther的下巴，一寸一寸地将他吻得更深，仿佛想借由亲吻让Esther的思绪都由他控制，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Esther依然是被动地承受着周呈的吻，而后也开始主动迎合，他将身子转到面向周呈，双手缓慢地攀上周呈的肩膀，又移到他后颈，用力地将周呈向自己拉得更近，更近一些。

　　他不管不顾地在沙滩上和周呈亲吻了很久，二人灼热的呼吸交融缠绵，他的思绪逐渐模糊起来，仿佛只听得到耳边的海浪声，只感觉得到伴随着晚霞最后一丝隐没的余辉吹来的海风，和面前周呈的呼吸……

　　也许只有在这里了，只有在这没有人能找得到他们的地方，在这世界尽头一样的岛屿上，他才能短暂地做一个和一切都无关，只与当下这一刻有关的梦。

　　他模糊地想。

　　周呈双臂搂着面前的Esther，他感觉得到Esther的回应越来越热烈，他缠着自己脖子的手逐渐收紧，两人靠得越来越紧密。Esther平日里也常主动亲吻他，可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仿佛不顾一切地，又好似绝望般的热烈。

　　他一手往上扶着Esther的后脑，另一只手贴在他后背上，似安抚般一下一下顺着他背脊慢慢抚摩。

　　相贴的唇瓣间渗进一丝凉意，眼泪的微咸在两人唇间弥漫开。周呈睁开眼，才发现他又哭了。面前的Esther眼睛依然闭着，这时天已经几乎黑透，他看见Esther湿润的睫毛幅度轻微地颤抖着，眼泪从他脸颊划过，他与周呈接着吻，喉咙里发出细微隐忍的哽咽。

　　周呈的心脏仿佛瞬间被人揪紧，疼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抵着Esther肩膀，手轻轻施力将面前的人推开。

　　Esther被他推开，唇瓣分离，呼吸冷却。他睁开眼睛微微怔了两秒，思绪花了一点时间回笼。

　　他看着面前的周呈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些什么，周呈的手缓慢地抚上他颊侧，手指轻柔地替他把脸上的眼泪轻轻拭去。

　　周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到最后也没有开口。

　　他再次迫切地贴上去吻周呈，重新闭上眼。

　　周呈没有再拒绝，只是一只手依然在他颊侧轻轻磨蹭，又不时与他唇瓣分离，转而轻柔地吻他湿润的眼睛，又慢慢将他脸上的残余的泪水都一点一点吻掉。

　　Esther在他怀中，又不住地流了更多眼泪。周呈吻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替他拭去泪水。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他并不是个爱流泪的人。

　　如果周呈不在他身边，或许就算得知了真相，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Esther在周呈怀里哭累了，慢慢冷静下来，他卸了浑身的力气，靠着周呈的手臂看着面前的海浪拍打着沙滩。

　　身边的周呈搂着他，低声对他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放过X。”

　　“计划马上会到执行阶段，推倒X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周呈犹豫了几秒，接着说：“到时候我们会换一个安全的位置，直到威胁彻底解决，再回C国。”

　　Esther静静地听着周呈的话，并没有回应。

　　两人沉默了不知道多久，Esther才又声音很轻地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X做的？”

　　身后的周呈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回答：“怕你像现在这样。”

　　Esther愣了几秒，而后轻声笑了：“现在哪样？”

　　“不敢靠近我，一副对自己绝望的样子。”

　　Esther怔住了，久久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常常觉得周呈是个坦诚直接得近乎残忍的人，不管是对他表现出的亲密和索求，或者是将他带来后一次次毫无保留的靠近，这所有的一切周呈都做得没有顾及也没有犹豫。

　　可他不一样。

　　他确实一直在逃避、退缩，因为他无法无视他和周呈之间那些层层阻碍——X的追击，周家的刁难，这些全部……

　　Esther很久都没有出声，过了好久，周呈才听见怀里的人开口，声音很轻地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

　　周呈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说法，但也没有开口反驳他。他伸手将Esther搂得更紧，头埋在他颈间，任微凉的海风吹乱他们的头发。

　　Esther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安静地望着面前的海，过了好久才又重新对周呈开口：“周先生。”

　　“我好冷。”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和以往同周呈说话时不再有不同，没有眼泪也没有哽咽。他轻轻在周呈怀里动了一下，侧过头对周呈说：“天都黑了。”

　　“我没事了，”他小声说了一句，说完又伸手推了推周呈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周呈却依然不松手，埋在他颈间的呼吸一动不动，手臂也还紧紧搂着他。

　　Esther又安静任周呈搂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一动都不肯动，好笑地要挣开他的手臂催促：

　　“好了，走吧。”

　　周呈却又抱得更紧了，他伏在Esther耳边，声音低沉地开口：

　　“不要不敢靠近，也不要推开。”

　　“我说过，不许再逃。”

　　Esther听着他的声音失神了一瞬，紧接着周呈就反手又把Esther企图推开他的手扣紧，翻身将他压在沙滩上，俯身直直地看着Esther的眼睛。

　　Esther还没反应过来，周呈便又俯下身来，再次压上来覆上了他的嘴唇。

　　热带微凉的晚风吹得沙滩边椰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他看着面前的周呈，月光映着他的眉眼。

　　他望着周呈，终于还是将手顺着周呈的肩膀，抚上了周呈的浸在夜色里的面庞，慢慢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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