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渍情诗

作者:鹿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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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座岛



      拥吻岛屿

      文/鹿灵

      「001」

      临近七点,港城夜幕降临。

      维多利亚港口繁华雅致,海风吹皱,倒映的涟漪融着夜灯,被撞得摇晃零碎。
      造价昂贵的私人游艇Charley号于这时驶出。

      梁令仪指尖挂着杯香槟,就静静靠在甲板处发呆。
      这是她叔叔为她开办的一场庆生party,但她此刻没有兴致。

      正厅内外社交声不绝于耳,无人发觉主角已悄悄溜出名利场,她收回落在海面的视线,抬头,与中环摩天轮遥遥相望,这摩天轮转得紧张而恪守陈规,载着一班又一班的游客观过无数场海港堪称昳丽的夜景,此刻,却被她看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孤寂来。

      每天都这么转,也不知道烦不烦。
      她在替一个机器思考这种带有生命温度的问题。

      这艘游艇是她二十岁那年的生日礼物,赠送声势极其浩大,圈子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没有不知道的,由德国游艇巨头Lurssen耗时五年打造,潜水艇、水疗池、雪房一应俱全,每当午后,日光穿破甲板,会将透明的玻璃台阶变色成一片冰透的蓝。

      但她不喜欢。
      她因为这个礼物和裴冽吵过长长的一架,吵架的原因她已经记不清了,大概不是什么大事,只记得他们冷战了漫长的三天没有联系,她又委屈又气,那点高傲撑着抵死也不低头,裴冽比她更高傲,72小时的断联后,她帮朋友取资料,在钢琴房遇到胃病复发的裴冽,他垂着头,药片从盒中滚落散了一地,她哭着慌忙去拾,被揽进带着微微冰凉薄荷气息的怀里。
      然后他们在百叶窗筛进的阳光下拥吻,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愉快也在唇舌的交 递中消弭,裴冽吻干她的眼泪,大概是涩的,她后来也尝到,人被搁在脆弱又清糜的黑白琴键上,他的吐息和混乱的琴音一并被听进耳底。她扒着琴键边沿的手指紧紧用力,回去后不得章法地痛了几天,才回忆起来是经历了什么。

      那时三天不联系,便觉得已经是食不知味、度秒如年的漫长。

      而现在,距离他们分手,已经七年。
      七年够什么呢?

      什么也不够,不够建起一座城市、修一座世纪大桥、等一颗发芽的种子长大、爱一个人从开始到结束。
      但什么都够。够她被困在港城举步维艰,够他在内地风生水起、缔造奇迹,从那年什么也没有的穷小子变成现在的商场内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生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叫起她名字来也好听,伴着数百亿身家,身旁大概早就美人环绕,早记不清她是谁。

      想到这儿,她自嘲地笑了笑。

      转向屏风后,回到餐桌时,正巧听到沙沙的议论声音。
      粤语声压得很低,伴着说不明的讥诮和看好戏。

      她在内地长大,七年前才被接回港城,但并不妨碍她听得清明。
      “……唔好笑啦,你真信呢系庆生party?”
      “待价而沽啦!”

      二人一言一语间,说起她七年前和李家那作废的口头婚约,又说当初因为没钱被她甩了的裴冽现在势头凶劲,不知她是否肠子都悔青。
      说这场所谓的“庆生派对”,只不过是令她待价而沽,寻一门好的联姻,以扶持这几年逐渐式微的梁家。

      二人自以为隐蔽,想她这会儿正在酒局社交,抬手拉开上菜的隔间透气,猝不及防看到她凑近的一张脸。

      梁令仪偏头,足以恃靓行凶的脸蛋凑近,学她们的秩序语言,天真纯良地眨了眨眼:“你做乜嘢?(干嘛呢)”

      何皊实打实被吓到,猛地向后一退,杯中酒也跟着洒了一身,十足狼狈。

      梁令仪笑,漂亮的五官在灯光下都跟着璨丽起来,好似真的无辜,又是真心觉得有趣。她无论何时也不吃亏。
      她侧头,温温柔柔吩咐一旁的张姨:“带何小姐去换身礼服吧,就从我衣柜里拿。”又看向何皊,眨眨眼,“毕竟吓到你。”

      说小话被抓包这种事,从来都是谁局促,谁就落下风。
      梁令仪这个当事人眼角挂笑,半分尴尬未曾瞧见,何皊本就觉得莫名被人赏了一巴掌,这会儿听到四下涌起声音说她拎不清,面上更是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脑子也混沌了,连反驳也不晓得如何开口,只得循着梁令仪话风去换了条裙子。

      裙子是张姨拿给她的,她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突发情况里,换上后走到正厅,才蓦然反应过来不对!
      这裙子和梁令仪今晚穿的是同款!

      也不知道梁令仪怎么有两条,大概是先定了一款后发觉尺码不合,又请来品牌方那边换了尺码再量体裁衣,今日梁令仪一身Gucci cine款高定,饱和度极低的粉黄衬得她愈发剔透白皙,裙裾之上手工缝制的长钻一条接连一条,几乎到了奢靡的程度,长裙曳地,于绒面毯上开出一朵恰到好处的裙花来。
      撞衫,谁丑谁尴尬。

      梁令仪大概也没想到张姨随手拿的是这条,看着她怔了半秒,但很快又被一旁的梁辉叫走,是要开始准备。

      想到一会儿有重要场合,何皊更觉狼狈,偏她自己只带了一件礼服,借来借去才找到条新的,慌忙换下来,唯恐站在一处被人拿来和梁令仪对比。
      但等她慌张换完,才发觉站在主光灯下发言的梁令仪,已经又换了条绯色的吊带。

      华伦天奴今年的秀款。

      何皊一时定在原地。
      她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荒谬。

      即使梁家再不如七年前的风光,也依然是名流圈中第一阶层的存在,依然是梁令仪不痛不痒地过个生日,圈子里的小辈都要赏脸做陪,依然是她港城千金偏一偏头多看一条项链,就有数不清的男人愿意为她买下,看她弯唇哪怕不太受用地笑一笑。
      是品牌敬为的座上宾,是资本,是底气。

      ……

      梁令仪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一下台就忘了自己刚才说过什么场面话,还来不及跟梁辉介绍的世家公子多说两句,就说自己饿得腹痛,去厨房找些点心。
      点心么,摆台上也有的,马卡龙、蛋糕、果盘,什么都有,摆明了是她不想多聊,各家公子们心照不宣,却不生气。

      他们是知道梁令仪公主脾性的。
      但她是真的漂亮,明珠一般教人挪不开眼的美貌,美人么,太听话反而无趣,闹点小脾气也是讨人喜欢的。

      谁都想做第一个征服这颗明珠的人。
      看她乖顺、听话,满怀爱意地躺在自己掌心。

      但梁令仪太倔了,宁可被折断也不弯腰。

      找吃的不过说辞,她绕过厨房向外,依稀能闻到清蒸澳龙的香气从不知哪个缝隙里飘来,可口的食物在这种环境下也变得乏味。

      她偏头,表情终于回归一片漠然,感觉到耳侧长长的耳坠冰凉地贴着下颌线垂落向下,钻的正背面都很冰。

      梁家多年前在港城发家,后又转战内地开拓市场,故而这些年来一直是两边兼顾,许多生意需商谈,家里大大小小无论长辈或晚辈,都需习得一口不蹩脚的普通话。但她从小被带到内地长大,不用学已经很标准,对粤语也是听得懂,但不爱讲。
      只是她的四叔梁辉,因幼时在海岛成长过一阵,普通话和粤语都讲得尤其好,因此像这种内地港城客人都有的聚会,都由梁辉操办和出面。

      忽然听到交谈声靠近,唯恐又被拉入一场社交,她偏头朝另一边的甲板躲,细高跟踩着玻璃阶两步,停住。

      梁辉就在几米之外,很显然也看到她。

      但梁辉没跟她计较为何她并不在厨房,因他正在偏头和男人交谈。
      梁令仪的视线这才跟着挪过去。

      她有时是很相信第一直觉的,远远看着就很像,但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越靠近令人震颤的谜底就越不敢揭开,她在这一秒终于能够遵循本能正大光明地去看,男人套了件半敞的西服,眼底有散漫轻怠的酒意,他并没抬眼看她,垂眼时睫毛是展开的羽扇,化成阴影投落在下眼皮。

      ……
      他托着酒杯的指节也曾托过她的后颈。

      她心脏猛地重重向下一沉,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几乎让她眩晕,还好背靠酒柜令她不至于踉跄,她没喝酒,可为什么会出现幻觉?
      心脏在漫长的麻痹后一阵一阵地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应该很恨她,恨她当年不告而别,恨她玩乐地戏弄他的爱情,恨她抽身而退时甚至没给出预兆,而他们在分手的前一天还窝在被子里一起看电影。

      传言她有多可恨,在他这里应该更是翻倍的比较级。

      而他现在站在这里,唇角甚至浮起不明显笑意,如同忘光了。
      全忘光了。

      她在这一刻听到梁辉的声音。
      “令仪,过来。”

      ……
      她不该过去的。
      理智清晰地知道,但她还是抬了腿,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过去,心脏被人一轻一紧地捏着,淅淅沥沥向下淌的全是海水和泥泞,她踩在沼泽里,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吞并进去。

      一旁他的朋友说,“收到邀请时正好和他在一起,想着游艇要经过云城,就带他一起来玩玩。”

      “挺好的,令仪也很久没出门了。”梁辉说着,将头转向她,道,“打个招呼。”

      怎么打,她没跟前男友打过这种招呼。

      她站在原地胶着,对面男人也显然并不将她放在眼里,无催促也无在意,反倒是一旁乐施地产的大公子端着酒杯上前,不肯错过这条人脉。
      她看他们双手合握,对面男人声线轻缓,从容不迫:“你好,裴冽。”

      再如何猜测,比不得这一刻从他口中听见清晰的名字确切。
      她听见哪里的钟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擂得她耳膜跟着颤起不绝的余音。

      施柏也笑:“裴先生,久仰大名。初次见面,多关照。”

      裴冽的手松开,在空中滞留0.01秒。

      梁辉拨动她虚搭在酒杯上的另一只手,她朝前撞上裴冽掌心,被动的握手在此刻完成,她以为裴冽会避,但他没有,他如此不迎也不避,既不爱也没有恨,她在他眼中泯然众人了,这比恨她还更难接受。
      她抬头,落进他情绪淡然的眼底。

      一瞬间如同走马灯,她眼前被迫闪现片段,那些几乎快要被她遗忘的、不敢想起的、想起便加倍钝痛的,此刻全数冲破自保机制奔泻而来,拥抱、亲吻、抵死缠绵。
      他们也有过淋漓的一年。

      说什么?
      好久不见,那太俗套,她说不出口。

      于是她开口,复制着施柏的句子,不痛不痒地像寒暄,又滞涩得如一个不完满但并不会让人想戳破的谎话:“初次见面,玩得开心。”

      ……
      她收回手,但在撤退那瞬间被一股力道紧紧擢住。
      她心脏猛地一震,抬起眼来。

      “初次见面?”
      裴冽一点不想陪她演,眼神洞悉而清明,拆台得轻而易举,像柄剑将她定在原地。他轻轻笑了声,“梁小姐好忘性。”

      「002」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一段不堪的过去。
      但所有人都在粉饰和演戏。

      只有他没有。

      没人想提起一位成功商人曾被人放于脚底碾碎自尊的过去,这是礼貌,也是时务。
      但他不避讳。

      梁令仪终于抽回自己的手,她向来装得比谁都像,颤也未颤地,朝他笑笑:“是吗,我这几年记性确实有些差。”
      “先过去了,你们玩。”

      ……

      她不发抖,她惊疑地发现自己这一刻竟然没有发抖,只是手脚冰凉,她当然知道裴冽不是为她而来,只是恰好交际圈重叠,友人受邀前来,带上他一并拓展人脉和商谈事务,此处人少眼难杂,再适合商务不过。
      从前他明明最讨厌动用她的关系,往上走的一步一步皆是他自己能力,现在也如此轻松地将她作为一个介质,越过她拓展自己的帝国。

      从前他每次刻意避开她的关系,她总会不高兴,能少辛苦些为什么一定要困顿跋涉?有一点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是吗,现在不一样了,他早不在乎她怎么想了。

      她靠在冰凉的廊台上,一时不知该为他终于在做七年前她所希望的而开心,还是为这荒谬的重逢倍感落差。
      于是最后,只能自嘲笑笑。

      “姐!”
      思绪突然被打断,是表弟温幸跑来,问她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拉她去看乐队表演。

      乐队是她选的,表演早看过了,能有什么意思,吧台前大家三三两两地聊天,温幸疯起来没个正形,每次想来她的聚会,都因为太不可控被家里人拒绝,这次求了她好久,她才破例带人来,不过要求是他得收敛。
      看起来收敛是不可能了,洋酒白酒对半吹,所有人绅士得体,只有她表弟像个没开智的猿人,跟乐队吉他手畅快痛饮,但人家千杯不醉,他是什么。

      很快温幸就喝晕了,她感觉丢人,找人赶紧带他回房,但温幸颇不服管,谁来都不管用,好在还记得她是自己姐,虽然也不听她的,但怕餐车撞到她,屡屡将她往内推。

      终于,温幸被掺着踉踉跄跄回房,她松口气,正想去趟洗手间,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等她赶过去,裴冽的衬衫已经被温幸画上长长的一道黑线。

      温幸手里还拿着厨师用以标记食材的马克笔,见状销毁证据,将马克笔飞速扔到船底。

      梁令仪:“……”
      今天她是温幸的监护人,人是她带来的,她得收拾,得负全责。

      以后是不可能再带他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是很想看到他:“温幸,你回房间。”

      温幸面对着她难得的服软:“我冇房卡……”

      “我包里。”

      这人老老实实哦了声,也知道自己犯错,但也不知道是喝晕了把裴冽认成谁,走时还狠狠剜了他一眼。
      “……”
      她甚至怀疑温幸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向裴冽道歉,“他喝醉了,不太清醒,你有带换洗的内搭吗?”

      “没有。”

      他语气较之前还要更加冷淡,她没来由觉得委屈,要不是温幸,她早就转头就走,压根不用面对裴冽这副表情。

      她勉力忍耐:“二楼有干洗房,你看是今晚给……”

      裴冽:“梁小姐是觉得,我今晚没有活动?”
      这次甚至没等她说完。

      她闭眼吐息,最后说,“那你过来。”

      她负气,一双细高跟踩着台阶噔噔作响,房间里的包包已经被人翻过了,应该是温幸刚拿了房卡,她将Birkin颠了几下,掉出来一支衣物的应急笔。

      她随身带着,为避免晚宴沾上什么酒水,只是不知道马克笔痕迹能不能去除,这么想着,一转身,竟然堪堪撞上裴冽肩头。

      她抿唇,声音也很冰:“裴先生不用靠这么近,外面等着就行。”
      “不然被人看到了,还要误会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没声音。
      只是朝门口走去。

      她平复下呼吸,将笔递出去。

      裴冽在笑,只是声音愈冷:“梁小姐果然很有意思,是觉得我能自己看到后背?”

      他西服外套脱了,不知放在哪里。

      梁令仪这才发现,他后背也有痕迹。

      二人讲话夹枪带棒,没人不握着冰凌。

      她没耐心,拧开随便涂了几下,数分钟后痕迹瞬间消了大半,不仔细去看,不会发现分界处有淡淡的痕迹。

      但裴冽仍旧不满意,他勾着唇,面上淡淡嘲讽:“我还以为梁小姐特意把我叫过来,没送去二楼,是有更好替他收尾的方式。”

      她不知道今晚他怎么会这么不讲道理。
      他以前从不这样。

      她的脾性已经在临界点,差一点就要燃,她想裴冽不会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但在冲破忍耐的前一秒,她仍旧给出最后一丝体面的机会,如若这次他再不接,她也不清楚自己会发出什么火。

      “他今晚喝得很醉,我想谅解一下,并不是很难?”

      面前沉默数秒,他抑着不明的哂笑开口。
      “喝醉了就做什么都行,梁小姐是这个意思,是么?”

      ……

      梁令仪皱着眉抬头,正要开口,下一秒,站在门边抵住门板的人朝她走来,海夜风浪大,没关窗,飓猛的风声将她房间门狠狠甩上,咚地一声,令人心惊。

      他垂眼,天生的深唇酒渍未褪,红潋潋地,像撒旦。
      “我也喝醉了,梁小姐。”

      “我做什么,你也能谅解?”

      她终于在密闭空间里闻到浓重的酒气,他分明不爱喝酒,今天有什么场合需要他喝这么多?谁敢逼他喝这么多?

      没来得及想完,暗影覆下,他走到她面前。
      她的位置选得太差了,身后是贴好暗纹的墙面,除了眼睁睁看他走近,别无他法。

      裴冽恨她。
      若她是他,再重逢,一定要羞辱、玩弄、践踏,轻曼地讽,都是次要的。

      他既然能上船,是梁辉默许,更需她父亲梁耀首肯,梁家这七年走的是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而他的栖域集团早已在国内外陈铺下骇人的网,他扼着数条经济线的命脉,得罪了他梁家会加速衰落,而攀上他,则有望重回巅峰。
      他们想用她搭上他的这趟车,哪怕多年前他们逼她和他分开。
      倒没关系,她一个人吞的苦果早不止这些了。

      梁令仪看着他,没说话。
      她在想裴冽会不会觉得她是欲拒还迎?是不是觉得她早都答应家里人要和他重叙旧情,再见面偏偏装作一副不认得的清高样子,他完全可以说得更难听,去满足他曾经被压下的那些自尊,毕竟裸裎相对都不是没有过。

      但落在裴冽眼里是什么呢?
      是数小时前,她穿着吊带露在外的肩膀被人搭过,腰被人揽过,她包里甚至还存着那人的房卡,举止间,说不出的亲密。

      谁都可以,还是,喝醉就可以?
      她现在的爱情观是这样的,是吗?

      理智还未反应过来的当下,他已探出根手指剥下她锁骨处挂着的衣带,那里方才被人揽过,他怎么会嫉妒,七年没见了,他早忘了她是谁了。
      他只是好奇而已:“做这样也行?”

      她僵下来,要塌不塌地泄出半边旖旎春色,这举动太唐突,他们没人不清楚,但裴冽还是抬手,轻曼地勾下另一半。
      “这样呢,也行吗?”

      他滚烫掌心忽然覆在她肩头,用力摩挲,仿佛想抹去谁的印记,她皮肤太滑,挂不住的,什么都顺着滑落,只剩两枚应急的透明花瓣贴仍粘着,已经不太牢靠了,他撕下以手代之,体温太烫,她肩头发颤地仰起头来,却像是往他唇中送。她心知荒谬,可难以抗拒的熟悉令她本能抬高,但还是反唇相讥:“裴先生以为呢?”

      天花板的灯太亮了,当时语音介绍时她甚至不敢让他听到,每一颗垂落的都是德国进口的水晶,即使游艇开得再快也不会摇晃,但还是被他瞧到了,太亮了,每一处都无所遁形。
      她忽然不愿他享用这恼人的光线,伸手拍灭开关,一片漆黑中他吐出唇中那枚,在她耳边冷冷地笑,“我没什么可以为,毕竟什么都是梁小姐说了算。”

      她停下来,打开一旁的台灯,又一言不发地走向衣柜。

      衣柜靠内才有她要取的外套,她赤足上去,又猛然被人翻了个身,裴冽看着她,但她从来不低头,他们是如此相配地绝不示弱,又是如此不合适地从没人愿意低头。

      顶灯实在太亮了。
      再次被人打开时她这样想,天花板也铺上繁复华丽的壁纸,有她瞧不清的暗纹,她竭力想去看清,但刺眼的灯光逼得她落下泪来,她并不想让裴冽看清她的委屈,那是示弱,她不想显得只有她跟个废物一样七年了还忘不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太熟悉了,那一年的熟悉为什么到现在还拥有可怕的肢体记忆和条件反射?裴冽进来,皱着眉看她眼尾因泛红而愈发像朵绽了一半的花,回过神来时他已一下接一下朝内契,身体本能的契合让这场谁也没想过的意外变得愈发荒唐,他没喝醉,他自己知道,他清醒得不像话,他是被她气疯了,那她呢,她醉了没有?

      梁令仪终于在支离破碎中皱着鼻子环住他肩膀,心脏的滞痛让所有微小的欢愉都加倍放大,她清晰地发现自己拒绝不了,于是短暂沉溺,她脚踝相互勾着,终于放弃那半讽不讽的称呼,因哭过而愈发明显的鼻音只低低叫他一句:“……裴冽。”

      ……

      是柄钩子。
      钩得人血肉模糊,生也不得死也不能,混合微小的、不明的鼻音,是猫爪,痛而受用。

      “别喊我名字。”
      他会愈发清晰地发现自己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曾经一走了之把他丢在云城七年的人,是他不知死活,还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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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一座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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