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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难眠
靖北王府。
白尧打开门,一身玄衣的少年跳了进来,半跪在地上道:“主子,阿挽来迟了。”
慕容晗明盯着他的头顶半晌,最终轻道:“起来。查的如何了?”
谢挽笑意盈盈道:“今日多亏了主子给我掩护,我们的人趁机溜进了庞重的房间,搜出了这个。”他将一封信递了出去。
慕容晗明打开信,半晌冷道:“太子果然坐不住了,他竟然在凌云寺暗藏了杀手。”
白尧喜道:“若将这封信交给端王,就可以看他们狗咬狗了。”
“端王不是傻子,贸然送去的证物他不会信的。”
谢挽眯了眯眼睛,笑道:“既然如此,主子何不让一个端王信任的人把消息带去?比如……今天那位。”
慕容晗明脸上的温度褪去,冷冷看了过去。
谢挽倒像是不怕死似的,又道:“黎二公子是端王的表弟,又是他的心腹,若是借他的手,端王不会不信。主子之前接近他,还把千辛万苦弄来的雪莲拱手让人,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
慕容晗明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本就在战场上历经血火,一旦严肃起来更是威严肃杀,让人不寒而栗:“谢挽,你的话太多了。”
“主子信誓旦旦说与大楚不共戴天,如今却对一个大楚贵族百般维护,莫非是要食言而肥?”
白尧一把按住谢挽的手,怒道:“闭嘴,你不想活了?”
谢挽冷笑:“我本是楼国的贵族,慕容氏灭了楼国,却背弃和平的诺言,逼迫楼国的子民世世代代为奴为娼,让楚人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他们都该死。”
白尧一把堵住了他的嘴,却转身道:“主子,谢挽虽然狂妄,但他所言不错,楚人从不讲信义,当年黎越之是怎么背弃您的?我当时就在他身边,听得一清二楚。端王的影卫杀了那几名金吾卫,却把罪名嫁祸给您,他们狼狈为奸,为了铲除异己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您……雪莲已经给他了,有再多的恩也已经还完了,主子,请您三思啊。”
“够了。你们出去。”慕容晗明微微握紧了指尖,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白尧知道,他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再耽搁下去,只怕他又要走火入魔,到时候他们俩的小命也要不保,忙拖着谢挽离开了房间。
慕容晗明长舒了一口气。
恩也罢,怨也罢,该还的已经都还了,该讨的,也应该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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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今日去……找靖北王了?”黎婉送走了黎世昌等人,刚回到书房就开口问道。
黎乔心中一紧,想起白日种种,只得承认道:“是,不过你别听旁人乱讲,今日……没什么的。”
黎婉莞尔:“难得见到哥哥也会有窘迫的时候。”
她的兄长,总是多谋善断的,除了五年前那段颓丧的时间,督建码头,开通商路,安置流民,桩桩件件他无不亲力亲为。能在五年之间周旋于宫廷纤陌之间,积累下泼天的富贵,才以安邦,智以保身,商以致富,天下闻名。就算是最想杀他的薛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是一个奇才。他不愧自己的出身,也不愧楚帝亲赐的“芝兰玉树”四字。
但黎婉却总是担忧,除了他的身体之外,她更担心的是他的心。那颗心看似温柔坚韧,实则早已千疮百孔。他将全部心思扑在了玄甲卫和多宝斋,无钟鼓,无馔玉,无友朋,这种近乎自虐般的苦行僧生活让黎婉隐隐察觉到,活在这世上,哥哥并无生趣。
他只是为了寻一个解脱。
但如今,她却在他脸上看到了正常人所该有的烦扰,窘迫和忧虑,他整个人仿佛活过来般,重新充满了生气。这让黎婉惊喜万分。
黎乔不知道妹妹的想法,他此刻其实是愁闷大于欣喜的,后续大堆的事务亟待解决。
首先,他要稳住流言。此刻与五年前早不可同日而语,当年他无法阻止流言满天飞,但如今他却有了让所有人闭嘴的砝码——白花花的银子。五福已经领命出去打点天韵阁诸多人等,起码在市井间,慕容晗明的名声不会变得太坏。
其次,他要再次详查慕容晗明的身世来历。他不可能认错人,但温澈怎么会是成王之子?按照慕容恪的说法,这两人明明有着血海深仇。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然后,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云贵妃指婚的意思。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上辈子温澈确实是个断袖,这辈子更是有谢挽佐证,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妹妹嫁给温澈,绝不可能。
他试探着开口道:“婉儿,你觉得靖北王如何?”
黎婉思索了片刻,点头:“外祖父书信里倒是提过这人,说他绝非池中之物。”
黎乔心一沉,镇国公和云贵妃立场相同,是支持这门亲事的,黎婉从小最听外祖父的话,只怕对慕容晗明的印象也不会差。
“可是他……逛青楼,你不介意吗?”
黎婉“噗嗤”笑了一声:“哥哥怎么如此迂腐?官场逢迎,自然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大多是逢场作戏罢了。大哥不也是云香水榭的常客?”
黎乔睁大了眼,有些无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送走了黎婉,夜已深。
黎乔躺在宽大的雕花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慕容晗明,温澈,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过往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翻涌。时而为他活着而欣喜若狂,时而因他浪荡放纵而咬牙切齿,时而又为他身上的噬骨之毒而忧心忡忡。
但最多的,还是热。
昏暗的帷帐中,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逐渐暗淡,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比之更让人心惊胆寒的温柔呓语和灼热喘息,那股酒香依旧萦绕在鼻尖,让他此刻依然目眩神迷。
黎乔扯了扯衣领,有些诧异,明明才四月的天,竟然就已经燥热成这样?
他辗转反侧,最终放弃了入睡,披衣起床,提起笔来开始练字。但这往常都能让他静下心来的方子也失了效,等他回过神来,除了一些凌乱的字迹外,只见纸上赫然印着一首诗:“明月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一夜相思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黎乔愣了片刻,然后抬手捂住了眼。
空荡荡的屋里只有他一人,总不能是鬼写的。可是他……
他才不是因为慕容晗明!绝对不是!他只是……这么多年独自一人有些寂寞罢了,恩,一定是这样。
恍惚间,黎乔的心又像是被攫住了,温澈为什么不认他?
是啊,为什么?
他恨他。
这个想法让他彻底从迷梦中清醒过来。
他在温澈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之时,选择了退让,纵然当时他确实是无法可想,只想先保住温澈的性命,但温澈也会这么认为吗?
不会的。
温澈从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而黎乔当年的抉择,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从万丈悬崖上一跃而下。
灯烛残影,锥心噬骨的痛苦和悔恨又再度袭来,黎乔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宛如暗夜狂风骤雨中独自航行的一叶孤舟。
温澈活着,可是却恨他,不愿再与他相认,甚至不愿以真面目再见他,这种念头就像一条毒蛇,将黎乔的心死死缠绕,那淬了毒的牙即将落下,让他冷汗湿透重衫。
第二日,果不其然发起了烧。
平安和黎婉吓坏了,好在兰院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倒也并未慌乱。
胡医师照例来开了药,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二公子心结难解,忧思过甚,只怕不是长寿之相。”胡医师感叹。他们已经过于熟悉,所以这人也完全不避忌病人的心情。
黎乔心里骂娘,嘴上也只得笑道:“还请胡医师多费心。”
胡医师斜了他一眼:“二公子每次都一副大义捐躯的模样,怎么这次还知道让我费心了?”
黎婉忙道:“哥哥之前心情不好,还请胡医师不要怪罪。”
黎乔知道他只是嘴上逞能,实则哪次不是殚精竭虑给自己调养,也有些感慨:“此番病了,才觉大彻大悟,往日是我错了,以后定当谨记胡医师的教诲。”
胡医师和黎婉面面相觑,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二公子,这个症状多久了?”
黎婉:……
一番折腾下来,确认黎乔不是烧坏了脑子,胡医师才慢吞吞开了药,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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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一夜相思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改自唐张仲素《燕子楼诗三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