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拉普拉斯信条

　　发现死者的女士洗手间隔间的马桶上播放着音乐。

　　死者生前没抱怨过什么，面容安详，脖子上插着一把水果刀，血很快浸透了雪白的领子，顺着衣袖以及丧失生气的手指往下淌，在他死时或许轻微痉挛了一下，打翻了手边的纸巾盒，皮肤掠过一丝凉气，生命就被死神的镰刀割去了。兴致高昂的来宾已然被酒精和浮华麻痹的脑袋在突发事件的戳刺下惊醒，或是着急把自己往外择，或是深感扫兴，或是幸灾乐祸。

　　此情此景触动了迟来的秋间澪的心，令她回想起那枚被琴酒踢下斯图加特河堤的头颅，新堂堇圆睁的双眼，以及超市占板上被剁去鱼头的鱼，人和鱼的死亡都是如此的轻巧，一次痉挛，一阵痛苦的战栗，一段轻微呼吸的消失。

　　她怜悯的微笑着打量着被死亡的云雾笼罩起来的亡魂。

　　第一时间赶到秋间澪身边的坂本是个如崇山峻岭般的存在，他上前一步，宽阔的肩膀像山川一样可靠：“毛利先生，明天我会将律师函发到您的府上。”

　　“确实只有秋间小姐有作案时间，我听见秋间小姐说是要去洗手间接电话。”有人提供证据。

　　“她也有理由杀害泉先生，毕竟他是差点成为她的继母的泉小姐的哥哥，之前还尾随过她。”有人提供八卦。

　　“没错，紧接着，按照泉小姐所说，这间女士洗手间就被锁起来了，她来看了两次，中间间隔半个小时。”毛利小五郎突然重新有了底气：“所以秋间小姐，一定是因为你受不了泉先生的跟踪骚扰，决定杀死他。”

　　秋间澪扒着坂本的胳膊，从他身后伸出脑袋，看向聚光灯下的毛利小五郎，她说话很慢，像是在吟唱经文，散发着冰冷的光，轻柔却倨傲：“杀死他需要我亲自动手吗？我可以用钱买通在场的三分之一的人帮我办这件事。”

　　她早就忘记这个人叫什么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冲矢昴开口说话了：“事实上，刚刚澪和我分别后没有去洗手间，她去竹林附近接电话了，所以并没有作案时间。”

　　秋间澪微微皱眉，刚想反驳，宽大的手掌按住她的肩膀，衣服贴紧皮肤，和温暖的掌心一起传来潮意。她扬起下巴斜去一角目光，正巧他眯缝着眼睛低下头，镜片划过一道惨白的反光：“那片竹林被展馆内的工作人员精心维护，每天定时喷水，看衣服的潮湿程度和味道就知道了，她大概站了很长时间。”

　　他伸手在她衣领上摘下一枚竹叶：“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什么的话，不妨看看她的通话记录。”

　　多管闲事……

　　她不由得哂笑，怏怏不乐的一节一节掰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指，然而他凑到她耳边，笑着说：“我们就不要给毛利侦探和警方添乱了吧。”

　　“报复心强是我的优点之一。”

　　谈情说爱的话，能不能请你们移驾？这是案发现场。

　　江户川柯南蹑手蹑脚的背着毛利小五郎搜查现场，沉默了一阵，翻了个白眼，内心默默冷笑。

　　当然，他帮助秋间澪辩解的理由并不完全是为了尽快告破泉正一被杀案，或是让她从犯罪嫌疑人的名单上全身而退，而是因为一旦她被卷入案件中，后续警方搜证时很有可能会发现他安装在秋间家里的窃听器。假如有一天，不容许领地被冒犯的——不论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秋间澪得知她在监视下生活了三个月之久，大概率会再给他一枪子儿。

　　他要重复那套在家庭伦理剧里上演无数次的说辞吗？

　　“我是为你好”之类的。

　　他曾被她击中的伤口又一次隐隐出现灼烧感。

　　这场飞来横祸打断了小野私人艺术馆纸醉金迷的宴会，让精巧的展馆浸泡在不安当中。秋间澪一边爱看热闹的，一边又不喜欢人，几乎满足“酩酊大醉”这个状态的毛利小五郎身上还散发着熏人的酒味，她默默绕过冲矢昴，站在开放的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湿冷清新的夜风裹挟着薄荷草以及枯萎的紫地丁的味道涌入肺腑，背后的嘈杂成了一帧一帧在眼前闪过的电影画面，并且这部电影的导演还不是很高明，故事讲的十分拙劣，视觉效果倒是差强人意。

　　目暮警部亲自出马，带着佐藤警官和高木警官雄赳赳气昂昂的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时，秋间澪对着年青人眼下几乎淤青的黑眼圈咂了咂嘴。

　　原来警视厅的日子这么难混，每次出警都是高木警官和佐藤警官。

　　尸体很快在搜证后和被警官们分头问过的话无关人员一起清理出了现场，平静的晚年生涯中的辉煌一天突逢巨变，脾气古怪又好面子的小野英士先生险些气的有气进没气出，匆匆而来的救护车原本不是为他准备的，由于死者凉的很彻底，反倒便宜他少受一些罪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小野英也、小野英也的女伴泉理惠、策展人杉本杉树、毛利小五郎、江户川柯南、秋间澪以及冲矢昴。

　　“是的警官，我今晚一直和英也在一起，大概中午吃坏了肚子，一下午都有些舒不舒服，中途频频来了几次洗手间，距离我最近的洗手间正在维修，所以我只舍近求远来这儿，不，其实警官……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隔间门关着，还放着音乐，我以为有人，第二次来的时候门还是关着的，于是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如果卫生间出现故障必须放标识是展馆的规定，我想可能还是有人在使用，又再一次离开了，第三次来的时候，我看到从门缝里流出来的血，这时候门已经没再上锁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推开门就看到了哥哥倒在马桶上……”

　　“如果您第一次就开门的话，说不定泉先生还有救。”秋间澪孤零零的吹着风，兴致勃勃的仰头望着悬在天际的一轮镰刀似的弯月，沁凉如水的夜晚，她押了口茶，大约是看戏的姿态太明显了，引来了小野英也的不满，他漂浮的盯着她婉约挺拔的背影，像是要靠抖动来抖动去，无法集中火力的眼神在她身上戳出两个贯穿胸膛的洞来：“澪，你还是这么招人嫌。”

　　“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轮的着你。”

　　“秋间小姐和小野先生的关系看起来不太好。”目暮警部评价：“有什么过节吗？”

　　“不算是过节，谁能和一个总能窥探到他人秘密的人处好关系呢。”小野英也虽然看起来极为年青，但凹陷的脸颊和厌厌的神情让他顿时老了十岁，深深的燕窝和青褐色的黑眼圈仿佛诉说着比起香烟，更像是大麻或是吗啡掏空了他的身体，但众所周知，他不抽烟不喝酒，更不是瘾君子。他抬起被墨汁染黑指甲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泉理惠的脊梁，引起她一阵娇羞的颤栗：“我和澪相识很正常啊，我的女友理惠还曾是秋间叔叔的前女友。”

　　三位屈膝盘坐的警官顿时如鲠在喉。

　　目暮警官的脸色倒还算的上平静，他已经到了见识过各种风浪的年纪，也处理过不少因为离奇的感情纠纷引起的谋杀案——比如说最近一桩，一名软饭男用从富有的妻子手里以创业为由骗取的两百万日元，包养了一名情妇，又从情妇手里骗取了五十万日元包养了另外一名情妇，如此罗列下去，男人的情妇数量竟然多达六位，且这一状态维持了三年之久；佐藤警官脸上微微出现裂痕，顺着缝隙可以窥见她隐藏在皮肤表面下对腐朽糜烂的世家的鄙夷；没经验的高木警官就显得大惊小怪了，他大声重复着这层清晰明了的关系：“什么！泉小姐曾经是秋间先生的……那岂不是说她差点成为秋间小姐的……”

　　继母吗！

　　秋间澪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的申辩道：“不是前女友，是前女友之一。”

　　突然被点名，一直低着头，样貌乖巧的泉理惠连忙顺着声音回望过去。她的脸型有些偏方，带着棱角，眉骨和鼻梁也很突出，带着些男相，但却生了一双潋滟多情的眼，让人一看便滋生怜悯和爱意。

　　大概正中毛利小五郎的下怀，他的精神头瞬间涌上来了：“您这么漂亮，宗树先生喜欢您理所当然。”

　　换来江户川柯南翻上天去的白眼以及秋间澪叵测的眼角余光。

　　“澪，你这么讨厌理惠，是因为以前理惠利用过宗树先生不是吗。”明明怀里搂着软香如玉的伴侣，但小野英也的脸上却见不出爱恋，只是微微偏头，抵着她的额头，陈述的事实丝毫不留情面：“我们理惠可是踩着秋间先生的肩膀爬上来的呢。”

　　“讨厌的前提是我得先记住她，如果我把我父亲每一任女友和情人全记住，我大概得写一本词典那么厚的笔记。”秋间澪摆正脑袋，目光重新放回沙沙作响的竹林中，只留给客厅里的人一个圆润的后脑勺和窈窕的背影，多少显出了怠慢，这种陈词滥调她已经听烦了：“目暮警官，如果您觉得我已经洗脱嫌疑了，我想我现在可以走了。”

　　“……是的，您可以先离开，辛苦您了。”作为一个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优秀员工和模范丈夫，目暮十三能获得来自家人、朋友和同事的一致的称赞跟他有副宽容大度的好脾气有很大关系。

　　“谢谢。”

　　秋间澪站起身，优雅的整理好裙摆，好像只有在这个瞬间，她才让遗忘她在大家族中接受过严格礼仪教养的人恍然想起真相，她慢条斯理的斜过眼珠，睨了眼骷髅似的小野英也，从小到大互相抛过无数次的白眼至今仍旧有效：“我劝你改改风水——当然，不用想着请我，多少钱我都不会帮你。”

　　在私家车旁边等待的坂本抖开外套：“问话结束了吗？”

　　“可能警方明天还会再来仔细盘问一遍，不过没关系。”她拢上外套。

　　冲矢昴气定神闲的端着茶杯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从蒲团上站起来——据秋间澪用刁钻的舌头品尝过之后的评析，这是拿清早收集的露水烧开后泡的茶，但他粗糙的舌头完全品尝不出它和纯净水之间的区别：“时间不早了，我想如果不需要我的话，我也告辞了。”

　　如果他晚一步扣住门框，以秋间澪恶劣的性格估计借着车窗看到他迟来的身影后便会绝情的让坂本立即踩死油门，好把他远远甩下，让他看起来就像个一心一意只想挽留富婆芳心的小白脸——她没有等他。

　　平光眼镜片上流溢着冷白的月光，遮住了冲矢昴的神色，他微微低头，亮出一张诡谲的笑脸：“我们说要谈一谈。”

　　“是这么说的吗？”她倚着靠背，假装在记忆中挖掘，神色认真仔细，最后挑衅的勾起嘴角：“啊……我记得你是说想和我上床，不是这样吗？”

　　虽然偷听决不能称之为美德，但坂本直视前方岿然不动的目光随之一凛：“请您不要和小小姐开这种玩笑。”

　　“我想我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给你一个警告。”他没搭理他，继续询问秋间澪：“我能有幸成为你的司机吗？”

　　她敲了敲驾驶座椅背：“坂本。”

　　他顺从的下车，把方向盘让出去，脸色却隐约不大好看：“冲矢先生，在下想向您要一份半年内的体检报告，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请后天寄送到秋间本家，如果没有时间，在下会帮您安排时间。”

　　冲矢昴扎安全带的手发生微弱的停滞，在理解他的意思之后继续进行下去，并回以一道坦诚正直的微笑：“您多虑了。”

　　“看到了吗？”秋间澪脱下踩了一天的高跟鞋——世界上没有任何舒适的高跟鞋，抱着一只膝盖，另一条腿向前伸直，张开脚趾时感觉到解放的快意：“他担心你有艾滋梅毒或者其他传染病。”

　　“警惕一些是好事，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曾经接触过类似的案件，一个女孩在他男友的生日会上公开宣布了她送给他的礼物——一条她是艾滋病患者的消息以及检测试纸。”

　　“哈……你不会真的打算照坂本说的做吧？”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哈气声，冲矢昴在后视镜里看到她翻了个白眼，难以置信的拧起眉头：“难不成你喜欢欲拒还迎的把戏？”

　　“我的意思是说坂本先生的要求对我而言不算冒犯。”

　　“你这人说话真爱绕弯子。”

　　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储存卡递给身后的秋间澪。

　　“什么？”储存卡卡在食指和拇指指腹之间，她举起来借着马路上一闪而过的路灯端详着。

　　“是野座源介第三任妻子野座由莉奈的个人信息。”他解释道。

　　原本松弛的脊梁微不可查的绷直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非常了解组织的行事作风，特别是琴酒，他很擅长赶尽杀绝，如果野座由莉奈没有从野座源介或者野座士一郎口中知道任何关于组织的讯息的话，她还有一线生机，用组织里培养出来的人去杀一个没用处的女人是一种浪费。他们也不会要你单独去杀了她，因为你是个菜鸟，你会留下太多杀人证据，迟早会落到警方手里，还是得再派人来收拾残局——你最好祈祷野座由莉奈对组织一无所知。”

　　她抛起储存卡又一把攥紧手里，再张开掌心时，小小的黑色卡片消失了：“你向我提供帮助是因为你认为以你的力量能够轻易掌控我还是认为以我这蚍蜉之力就算知道再多消息也无法对谁造成威胁？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啻以最恶毒的想法揣度人心。”

　　“我不是说过吗？我成为你的朋友的第一步是先代替白鸟先生的位置，我会跟他一样信任你。”

　　真令人动容啊，如果换做别人现在恐怕激动的都要哭了，可她是秋间澪，她耸起肩膀，歪着脑袋，黑色秀发散在颈间，显出颓靡的色彩。承诺唯一的价值就是能换来短暂的快乐和感动，这些对精神产生安慰的东西很大程度上会干扰她的理智，她不需要安慰、同情跟理解，没有这些东西不意味着她就不会去做她要做的事。

　　车停在院子里，冲矢昴拧死钥匙，背后扑来一阵冷冽的木调香水味，有点像焚烧过后的香灰的味道，柔顺的长发落在他肩膀上，秋间澪借着座位间宽敞的空隙探身上前，伸手拜过他的下颌，朝他脸颊上啄了一下，细腻冰冷的指腹像蛇信子一样婆娑着那层以假乱真的皮肤：“辛苦了。”

　　“这算什么？”

　　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镇定。

　　“对你的可笑的信任的回复。”

　　气氛急转直下，正当秋间澪打算下车，冲矢昴突然问：

　　“对你来说，你和我接吻，跟与其他男人接吻有区别吗？”

　　她思考的很仔细，正因为思考的很仔细，答案才显得如此残酷：“没有。”

　　“不过……”她补充：“你的技术比较好，能帮我从后备箱拿双平底鞋吗？”

　　他打开后座车门，堵住秋间澪的退路，抄着口袋似乎在平息难以察觉的愠怒，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四目相对：“所以接吻只是一个游戏？”

　　“难道不是吗？人在无聊的时候总想找人来玩玩，它只是这项游戏当中的一个环节，既然如此它单拎出来也还是一个游戏。”

　　冲矢昴确定她没有喝酒，她整个人都很清醒很理智，情绪十分稳定。

　　嘴唇上有湿润的触感。

　　高大的男人俯身探进车厢，一手扶住窗框，一手握住她的肩膀，被牢牢掌控住的秋间澪在他宽阔的肩膀的映衬下，显得不堪一击，她撩起眼皮，漫不经心的，无动于衷的盯着他，他好像要败下阵来了，皱着眉，难堪的撤去动作，下一秒就被揪住衣襟拉了回去——她的手缓慢的攀上他的后颈，终于给了他想要的回应。

　　他开始得寸进尺，要抢走她身边萦绕着的空气似的。

　　微微的咳嗽声从伏在肩头的女孩儿身上传来，冲矢昴用唇角婆娑着她的耳垂，伸手捞起地上的高跟鞋，打横抱起她来，一脚带上车门。

　　“要试试吗？你说的游戏我们到底谁会赢。”

　　她掩着嘴角，感冒还没好利索，喉咙隐约瘙痒，他不管不顾，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娴熟的输入入口密码，关门时巨大的声响震的天花板上的感应灯都颤了颤。

　　脚刚刚踩到玄关里软绵绵的地毯上，冲矢昴的阴影带着掠人的荷尔蒙气息逼迫而来，骶骨顶住柜子边沿，微弱的痛意顺着尾椎传来，她抵挡着他入侵的肩膀：“我不喜欢有人压在我上面。”

　　铁一般的臂膊穿过她的腰，他睁开眯缝的双眼，攫住她的视线，又是那种势在必得的笑容：“好巧，我也一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