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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足遭逢寡
不知不觉到了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向融。那全国的游人香客更是络绎不绝不绝,华阴地方虽小样样俱全,庙会集市比府城里还多,乡村地方规矩又少,以往锦姐上街在人家看来也是个稀罕事,但在这里人只看她美貌多瞅两眼,并没怎么惊异,更兼与出家人同走事事方便,样样得宜。锦姐登山访村走街串巷,整日家东游西荡空手游闲,买玩意儿吃零嘴,看把式听杂戏,与三教九流谈风说月,那牙婆、商户、戏子、娼优,哪个不知吴奶奶是个顶风流又美貌的少年妇人,中间拉线牵头的人也不少,奈何锦姐是见过大面的凭你什么财主乡绅都入不得她的眼。有阴雨天闲在房中长吁短叹觉得春情难遣,幻境看出她的失落处,直言问:“你到底要寻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是官家出身的,你若真有心结交个官也不难,只是藏头藏脸的不好做事,明明白白让人放信出去才好,这华山来往的贵人也多,十个里面还挑不得一个吗?”
锦姐失笑,”我要大做走这条路何苦在这里呢?秦淮河的风水不好吗?洛阳花街逊色吗?我小时便没了娘,我娘走时三个子女独不放心我,我爹和姨母是怎样看顾我?身体发肤受之夫母,父母生得这副好脸是让我高张艳帜的吗?我虽不长进自家没脸到底不忍负了养育之恩。”
幻境说:“那你大好青春就这样耽搁着?你真在观中清修了?”
锦姐手托香腮,愁道:“我一颗心还活络着呢,奈何天不遂人愿,眼前无缘只得空受寂寞,也是天意如此。”说起天意倒想起上次求的签来,又想那三圣母是个风流的神仙必知心意的,何不再求一番,就拉着幻境又到了圣母殿,诚心下拜掷了一签,二十六签中:
话别从此无良夜,相思又到一年春。
既是瑶姬不可见,巫山更待纯阳人。
锦姐看这签文玄渺竟是一点也解不得,莫会正打完座往各处看香,锦姐走上前拿签相问,莫会看了只说:“不问虚空,不问鬼神,若问相守,唯有当下恪守本心。”又和幻境道:“奶奶是个有正心的人,你别引人歪门邪路上去,到时铸下大错坏了天机其罪不小。”
幻境低着头,委曲极了,说:“徒儿不敢。“
莫会开解锦姐说:“奶奶耐性等等,岂不闻“玳瑁筵开如梦散,芙蓉帐暖落君怀”。一时贪欢酒醒人散,两情相悦才得偕手呢!奶奶心里的主意是没错的,终身错一错二岂有错三的?“
锦姐听得脸也红了,想着那芙蓉帐暖心下又痒痒的。这时观外有人求见,莫会便去见客,一看竟是相儿,“莫师父好啊,春上了,我家大人让我来瞧你们。”
莫会忙请进来待茶,又叫锦姐来相见,锦姐见是相儿也心上一喜,问:“你一个人来的?”
相儿说:“大人一心想来只没得空,特让我来问侯奶奶。并说春上了,让送两匹细布让添衣,几斗早麦给奶奶尝鲜。”
锦姐问:“你大人好吗?杜奶奶好吗?”
相儿说:“都好,杜奶奶还做了两双鞋与奶奶,我一并梢来了。”
锦姐听了难免又有点子感伤,沉默了一会儿,拿了二两银子给相儿,又让他留下吃饭,自家就要回楼上去,相儿忙问:“奶奶有书没有?大人说有话尽可写信与他。”
锦姐反问:“他有信给我吗?“
相儿挠着头,“大人本是要写信来着,连写了几张纸终不成句,最后只让我问好。“
锦姐一想这也是无语泪千行的意境了,嘱咐说:“你留下吃顿饭,我没什么说的,只愿你大人和奶奶好。“说完自家就进去了。
莫会招待了相儿吃饭,幻境搬了东西进来,除了两匹松江布还有好多零碎东西堆满了桌子,锦姐看有内里有一盒桃酥,这是南方点心西北不多见的,一时思乡情切拿起来咬了一口,倒还是香甜的味道,想起往事再吃不下去只有泪盈于睫。幻境见了问:“怎么了吗?这酥饼是苦的不成?”
锦姐摇头,“不苦,又香甜又油酥,你也尝尝。”
幻境拿了一块吃到嘴里,叫道:“我的奶奶这点心吃着你还哭什么?我平日也算吃得好了,云片糕,小麻饼哪里比得上这个?”说着,忙伸手接着屑,撮了撮指头,边吃边赞,锦姐说:“你喜欢你们拿着一起吃吧,这是猪油做的,师父是不吃的。”
“怪道这个好味儿,原来是猪油做的。”说着又拿了一块,问:“你别尽人吃啊,我拿几块同她们分分,还有的你自己慢慢留着吃吧。”
锦姐推说:“我真不吃,我吃了想家,心里不是滋味。”
幻境也放下东西,“你何必呢,你若想家大可以说一声就回去了。那沈大人是何等疼你,岂有怪你的。”
锦姐苦笑着道:“回不去了。”
正说着相儿已吃完了饭要向锦姐辞行,锦姐走到外间,相儿行了个礼,锦姐说:“你路上小心,以后无事就不用来了,告诉大人我一切都好,不劳他惦记。”
相儿答应着去了,回去沈澄问锦姐如何,相儿照实说:“奶奶很好,看着比在衙中时更丰润了,让我问大人和杜奶奶好,赏我二两银子,还说…”相儿迟缓着不往下说了,沈澄追问,“还说什么?”
“奶奶说以后无事不用去了,她一切都好不劳费心。”
“她果真好吗?”
相儿点头,“看着胖了些,不比在衙时气闷闷的,和气多了,红润润的脸色,小的听戏里唱桃花夫人的,我看奶奶可称上。”
沈澄心想桃花夫人息妫是个可怜女子锦姐还是不要像她的为好,只要她真过得顺心自在,在华阴也比跟着自己强,只是她还年轻这样下去了不是长久之计,自己既不是良配,哪里再寻个可托终身的人才上策,不自觉竟想起王敏正来,又惭愧又惜叹。
自相儿走后锦姐又没趣了几天,幸而郭五爷又邀了几个朋友来庵里摆酒,浊音和浊尘的相交韩里正和於秀才也来吃酒,满满坐了一厅的人。幻境等三人忙进忙出上菜添酒,陪着说笑,浊音起身还给唱了个小曲,说:“这是我小时候学的,你凑和听听。”韩里正喜欢得了不得,把浊音搂在怀里贴着脸说,“我的乖乖你怎么这等有趣,就是会仙楼的姑娘也不能及你。”
浊音白了他一眼,娇怒说:“该罚,该死的胡说,我是什么人?你拿娼妇粉头来比我,亏我拿真心待你,你以后可别来了。”说着有个要垂泪的光景,韩里正忙放下杯赔罪,一面打了自已两下子,“是我不好,信口胡说,你别为我这瞎话生气。”
浊音只是转过身不理他,他扳着浊音的肩说:“你说,你怎样罚?我都依你。“
浊音还是不做声,於秀才取笑说:“罚你们喝个交杯吧,方显得大爷对你的情真。”
此言一出众人皆说好,浊音抵不过大家起哄,只得与韩里正喝了一杯,放下杯脸儿飞红,韩里正摘下一枚金戒指约五钱重,戴到浊音手上,“咱俩的情意不是门户里人能比的。”
浊音看了一眼,“哪个要你这些东西,你嘴上说不把我当门户中人却拿这东西来干什么?”
韩里正捏着她的手说:“这是我贴身的东西给你当表记的,若当门户中人,岂不是该给银子与你师父吗?”
浊音笑骂道:“呸!你说我就罢了,你以为咱师父是鸨子吗?”
韩里正只是告饶,“岂敢,岂敢。“
锦姐在楼上听见这些也觉得有趣,想想自已这不上不下的竟不如他们及时行乐的好。
於秀才放话说:“大爷刚才说会仙楼,我听人说会仙楼新来了个姑娘是江南人,生得貌若西施,各位可知?“
韩里正说:“我虽有听闻,到底春上各处公事忙不曾抽身得去,今日好容易有空只来这里了。“说着看了浊音一眼,浊音只是笑。
众人问:“这样的人物要价多少?“
郭五爷说:“我上月与太原徐爷等人碰面倒约在会仙楼,那女子我也见过,美是美瘦怯怯的病歪歪的,又不会逢迎只苦着一张脸话也不说,我们只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酒都没用只吃了杯淡茶就要五两银子,徐爷大怒要砸场子,亏鸨子另叫了三个姐姐了出来赔礼才算过去,我看那女子不是当名伎的人才,后来听鸨子说也甚难为,她身子不好打不得骂不得,又不愿接客几百两银子买来竟要折在手里吗?还托问我们有没有去江南的商队说一并带去转卖到扬州能赚一倍,只贴几十两路费倒省事了。”
韩里正不以为意说;“这是她们南面的风气,但凡有品貌的姐儿都要做张做致,拿大款充人物,指望会官绅结名士,立起名号来要大做的。五两银子在这算是钱,到扬州南京闺门还不得入呢,哪日我会会她去,叫什么名字?“
郭五爷思量着说:“像是叫春,春园。”
锦姐在楼上听见这个名字,心中一惊,急急走下楼来,也不顾众人只问郭五爷,“是春天的春,园林的园不是?”
郭五爷愣了一会儿,“奶奶真问着我了,我只听音罢了不曾问字。”
“那是高挑个子,瓜子面皮,南京口音不?”
“与奶奶差不多高,只是瘦得很,弱不禁风的,是个瓜子脸儿,是不是南京口音,我也听不出,倒和奶奶一样都是南方口音。”
锦姐听完大骇,急道:“这可不是我的春姐吧?”细想想,春姐好好跟着表哥在凤翔县怎生会到这里?但还是不能放心,韩里正邀说:“奶奶今日赏脸下楼也请坐坐?”
锦姐瞥了一眼,哪有心思理他,只同郭五爷说:“五爷既是熟人,明日再带我去一趟,我要见见这个春园。“
郭五爷为难说:“奶奶要怎么见,这个春园似乎是不出局的啊!”
锦姐奇道:“青楼里的人还躲着不见客吗?我自去见她不就行了?”
“可奶奶是个女人啊!”郭五爷不解。
“这地方只要有钱,鸨子还挑男女吗?您替我雇辆车,明日一早就来接我,我同你去。”
郭五爷空愣着不敢应声,那席上的人你望我我望你皆惊异极了,锦姐急道:“这是怎么了?你不带我去,我自已也要去的。”
幻境推了郭五爷一把,“你倒说句话,带奶奶去怎么了?”
“不是的。”郭五爷解释道:“这女人往青楼里去,我是想也不想过的事,如何让我做我有些不敢。”
锦姐轻笑,不以为意,“我道你有什么为难处,原是这个,你明日跟我后头去就是了。”说着,便又上楼去了,留下众人想着这推件奇事,只是咂舌。
次日一早郭五爷果真雇了辆车来接,锦姐收拾妥当出门上车,幻境送到门口,问:“你真个去吗?”
“这还有假吗?你去不去?要去跟我一处,也要给我做个帮手。”
幻境心里也想去贪这新鲜,她虽是个走家串户的姑子,独青楼的门还没去过,锦姐催说:“你要去换件俗装我就和你去,你快些我急着走呢!”
幻境应了一声,飞跑着换衣服去了,两人坐车一路奔县城而来,到城中正是中午,郭五爷说:“咱找个地方先吃饭,晚些再去吧!”
锦姐说:“我一刻也等不得了,这娼家还没有饭吃吗?“只让上会仙楼去,因是郭五爷在前头,那龟公倒没多问一并迎了进去,鸨子出来待茶,见了锦姐和幻境愣了一下,又满面堆笑说:“郭五爷几日不见做起牙行卖买了,这两位姐姐是哪里来的,要多少身价?”
郭五爷无奈道:“陈妈妈别胡说,这是位奶奶,听闻你这里春园的艳名特来相见。”
鸨子上下打量着锦姐,眼神闪烁,“奶奶。我这里姐姐们还没起呢,昨夜并没什么大爷留宿。”
锦姐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你只叫春园出来,其他的人与我不相干。”
鸨子见了银子倒是眼睛一亮,又谨慎道:“奶奶真不是来抓奸的?”
锦姐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屁话,你叫不叫吧?”
“叫!叫!“鸨子拿起银子,吩咐丫头:“快叫春园出来!“
不多时丫头扶了春园出来,锦姐站起身一看,只如天崩地裂的一般,叫了一声:“春姐?”
春园抬头只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泪眼模糊,问:“是姑娘吗?”
锦姐上前一把抓着春园的手,“是我啊,你怎么在这里?我表兄呢?”
春园哭着说:‘我这不是在梦里吧,怎生在这里得见姑娘?”
两人抱头痛哭,那鸨子听得她们是姐妹倒是喜出望外,劝说:“久别重逢是大喜事,我让人备饭你们坐着细说。”
锦姐拉到春园坐下了,锦姐问:“你怎么在这里?表兄呢?”
春园只是哭,抽噎着说不出来,鸨子说:“你哭什么?我有什么错待你处,你自来两月大夫请了三回,客没见几个,一宿也没留人,我打骂你来?如今你妹妹来了,你们姐妹在我这里团聚也是缘法,不如一并在我这里呆着,安生做生意好不好?”
“呸!“锦姐跳起来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们是什么人?在你这里做什么生意?春姐怎么到你这里的,你给我细细说来?我稍后到府里问你个逼良为娼,拐带妇女!”
鸨子吓得头一缩,辩白道:“这位奶奶你可别血口喷人啊,这府里县里都是我相熟的地方,我正正经经从牙媒手上买的人,有文书的。”
锦姐又问春园:“她说得是不是?谁卖得你?“
春园哭说:“是大奶奶趁着青哥儿转任不在家,叫人牙子把我发卖了,还说卖近了不行要往远县卖,所以卖到这华阴来。”
锦姐不听则已,一听七窍生烟,怒火三丈,发作起来嘴里千声万声的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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