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同人】黄九郎

作者: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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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火


      47.

      倒春寒一过,春阳照临,春雨纷纷,天气逐渐回暖,夜里也不那么冻手脚了。何逸这夜却仍觉得冷,他侧着耳朵听了许久更漏声,发现还不到亥时,便烦躁地披衣起身,下到客栈大堂里,找柜台后面拨算盘的掌柜要了壶温酒。

      大堂虽然挂着打烊的木牌,有张八仙桌旁却还坐着六七个划拳喝酒的大汉——正是何李两家的家丁护卫们。今早驿站刚来了李府的信,说表小姐已回到家中,要他们一行四人启程回湖州,不必再在京城逗留了,弄得护卫们摸不着头脑——表小姐为何大老远白跑这一趟,巴巴地又星夜兼程奔了回去。何逸考完回来听闻此事,想了想便也将自家的人尽遣回家,左右京中安定,会试又结束了,再没甚可护卫的。

      几个汉子都直率爽朗得很,这些日子早混熟了,一合计便决定今晚好好喝一顿,权当给明日践行。众人喝得兴起,瞧见何逸下来,也忘了甚么尊卑有别了,大着舌头盛情邀请他入座划拳。

      何逸心头正烦闷,见了酒局岂有不赴的道理,当即一撩衣摆坐下,痛快地先干了一碗。护卫们反而哑了,一时众人面面相觑——读书人喝酒难道不是抿一抿品一品?这喝法,文雅秀气的何公子能行吗?

      给自己又斟满一碗的何公子泰然自若道:“看我做甚?你们瞧不起人?”

      半个时辰后,桌上一片战败的哀嚎声:“不算不算,再来……”

      护卫们都是壮年人,划拳的时候个个声若洪钟,何逸回房闭了门还觉得耳畔嗡嗡回响着“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的口令,他手撑在门上晃了晃脑袋,暗道今日确然喝得多了,竟有些头疼。左右毫无困意,何逸用炭炉上热着的水重新净过手脸,披上外袍点好了灯,翻开了一本京城风物志。

      京中宵禁规矩森严,入夜不可随意走动、喧哗,即便这客栈就在坊居中,也听不见左邻右舍的人语,只偶尔有一两只晚归的飞禽扑楞着翅膀落在檐角下,倏忽又飞走了。

      不多时,外头的梆子声响过,忽有一阵香风袭来,何逸手边的灯烛刹那灭了个干净,他被灯芯散出来的白汽冲了,刚咳嗽几声,便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有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道:“会试已终了,公子在这二更天却还挑灯夜读,莫不是在等谁?”

      何逸:“……”

      半晌没等到他回答,那声音贴得越发近:“公子怎么不说话?”

      黑灯瞎火的屋子里,人的视觉被剥夺后,感觉就分外敏锐。何逸沉默着感受了片刻吹进耳朵里的气流,手臂上不自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手中攥着书卷,平静道:“你想我说甚么。”

      “公子在等谁?”那声音又问了一遍,语气越发轻柔。

      何逸慢慢道:“等一个走得音讯全无,回来还要装鬼吓唬人的混账。”

      他话音刚落,捂在眼睛上的手就松开了,屋子里的灯烛渐次亮起,黄九郎站在他身旁笑道:“何兄怎知道是我?”

      何逸:“……你猜?”

      黄九郎又大笑起来:“好了,何兄不要生我的气了。我这不是掐着日子赶回来了么。喏,生辰贺礼在此。”

      他黑发全束在缀了明珠的银冠里,穿着一身铅朱色锦衣,腰封和大袖上都用金线绣着祥云和仙鹤,看上去华贵非常,比平日的模样英气许多。何逸看得直了眼,黄九郎掏出贺礼来,见他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笑着摸了一下他的侧脸:“我好看还是话本好看?”

      何逸红着脸将那只冰冷的狐狸爪子拦了,闷声道:“我一早说过,九郎好看。”他觉得害臊,连忙转了话题:“这是何物?”

      黄九郎将锦盒揭开,里头躺着一只白毫笔。这狐狸挑着眼角得意道:“我去文曲星府上求的,何兄以后若要写文章,尽管用它,不必‘读书破万卷’,也能‘下笔如有神’了。”

      何逸终于被他逗笑,无奈道:“乱用什么古诗呢。”他拿过笔来细细端详,发现笔肚的毫饱满圆润,做工很精细。虽瞧不出是什么毛,但既然是文曲星的东西,便是神物,须配好砚好墨,不可随意亵渎了。

      他便合上了盒子郑重道:“多谢九郎,我很喜欢。”

      黄九郎搂着他亲昵地蹭了蹭:“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奔袭千里这一趟,文曲星都快被我烦死了。”

      这笔是用他尾巴尖上的毛做的,鞣制许久才有了合适的软硬度,他拿去找文曲星施术,后者知道是给一介凡人制笔,起初不肯,黄九郎便日日去敲他神邸大门,各式打滚耍赖,用尽招数终于磨得文曲星同意——何逸初到京城时黄九郎白日总不见踪迹,便是去做了这件事。

      何逸虽不知个中细节,但猜到求笔不会很顺利,心中因为黄九郎回湖州后失了音讯的那点怅然早就没了,他心疼地将黄九郎的手握进掌心,努力温暖着他:“多谢,生辰的事……还有李兄的事,都辛苦你了。”

      黄九郎抬眸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变作红狐狸模样,跳到何逸膝上,垂着头往他怀中拱了拱。狐狸脸埋在他臂弯中,看不见表情,但他的声音很是苦涩:“去年今日,何兄生辰,我不曾相贺。那日分明到了你院中,却同你说往后都不要再见,徒惹你伤心许久。此去地府见了众生百相,我深觉凡人寿数太短,在天地间受的掣肘太多。我心中后悔得紧,往后再不想与你分开了。”

      何逸伸手轻轻抚着他脊背上的毛,微微笑道:“都说温酒催人愁,怎么今日喝醉的倒像是你?过往的事我不曾放在心上,你也莫要再记挂了。除夕时我就与你说过,从前种种误会皆因着那点巧妙的缘分,既然有缘与你相识,吃点苦也不算什么。你我如今都安然无恙,往后岁岁年年的生辰都能一起相守,这就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狐狸走去榻边,伸手解帐幔:“路途辛苦,九郎今日早些歇息罢。”

      红狐狸在床榻上就地一滚,又变回了俊美青年的模样。这回他不再穿戴整齐,改披散了长发,只着了一件单薄中衣,托着腮笑意盈盈地趴在锦被中间:“时辰尚早,何兄怎么不问问我的差事办得如何,或者,李公子身体如何了。”

      何逸正宽衣,闻言无奈道:“日前李府来过书信,而今你平安归来,我便知道此事周全了。若见面便问,九郎又要嗔我重视李兄甚于你。”

      黄九郎转着眼珠子道:“如此说来,你其实见面时便想问了?”

      何逸:“……”

      他被这爱抬杠的狐狸精弄得烦了,先前的酒意渐渐涌上来,不知怎地竟觉得困乏,张嘴先打了个哈欠:“是啊,不过我今日刚结束会试,精神十分不济,九郎若想讲,恐怕也只能改日了。”

      正准备藉此邀功的黄九郎:“……”

      何逸一眼便知他原身的耳朵该是耷拉下来了,便忍着笑道:“好罢,我只好拿火寸条儿撑着眼皮子,努力听一听九郎的《地府游记》。”

      他说话间上得榻来,因饮了酒,手足都热着,行动间带来一阵暖意。黄九郎伸手去贴他胸膛,甫一相触便冰得何逸“嘶”了一声。

      “我一早便想说,今日手怎地如此冷,方才将我眼珠子都捂凉了。”

      黄九郎嘻嘻笑道:“究其根源与我的地府游记也脱不了干系,那三途河中万万亡魂化作阴风盘亘在黄泉路上,我寻了李公子许久,便被那风吹……”他话没说完,低头瞧见何逸满眼的担忧,心中忽然一动,倾身咬了咬何逸的唇。

      “不打紧,何兄若心疼我,就替我暖暖罢……”

      ·

      何逸夜里睡得迟了,早上起来送郝领队一行人启程时便十分痛苦。他从来宽待下人,这一路行来受了护卫大哥们许多照顾,兼有昨夜拼酒的情谊在,便决意要相送到坊居外——而后他好顺路去花鸟市集逛逛。

      何逸幼时起就喜欢小动物,何夫人不许家养猫狗,他便养鸟雀,也养过乌龟王八。但后来开了蒙,学到玩物丧志这个词,忽然有一日下学回家同父母说,想将这一院子玩伴尽数发卖了,此后这十年来再没养过活物。如今会试结束松得包袱,他忽然起了兴致,打算‘重操旧业’,去瞧瞧京中时兴什么样的家宠。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一来,他早起穿衣时恨不得寻一件女子的立领长衫来穿——黄九郎吮出来的红印偏偏在喉结下,交领直裰无论如何挡不住那里,而以何逸的脸皮决计没法顶着痕迹去人多的地方瞎逛,他只得悻悻地抹了这个想法。二来,他只将众人送到客栈楼下便觉得两腿打颤,腰酸背疼哪哪都不得劲,只好转头回屋又去床上“挺尸”了。

      罪魁祸首狐狸精大敞着胸口卧在他身侧,撑着头低眉瞧他,笑道:“何兄还睡得着?”

      他往日这个时辰早在温书了,今天又出去一趟同护卫们嬉笑打诨,精神早被唤醒,确然再睡不着。

      何逸闭着眼淡声道:“权当养神了。”

      不待黄九郎想出别的话作弄他,他先发制人补了一句:“九郎昨晚没讲的地府游记,现在可以讲给我听了么?”

      黄九郎既餍足了,何逸现在就是要星星他恐怕都能立时找来,岂有不应的道理,便将他如何拿着玉坠寻李魏的魂魄,又如何大着胆子在阎罗殿上装白虎星君的仙使,众鬼如何丑态百出等等,挑挑拣拣讲了些。

      “我本该三月初八就回,那时我掐着点儿赶在头七前将魂魄送回他身体,本打算只瞧一眼,人活了我就走,谁料廖小姐也病倒了,我只好装成会道法的‘大师’,一通装神弄鬼,硬是守着他二人都痊愈了,这便耽搁了些时日。”

      何逸听得入神,摇了摇头道:“不打紧,我后来多日都在贡院中应试,你若回来约莫也寻不见我。我只慨叹原来地府也同人间一样,由着‘三不开’终日尸位素餐,阴司衙门口写着‘有理无钱莫进来’。”

      他生性纯良正直,却不狷介,寻常文人乍然听了世间不平之事,定要引经据典好一通高论,然后指天画地地表示粉身碎骨浑不怕,要凭赤手拯元元*。但何逸即便义愤填膺,也不爱振臂高呼表决心,比起空作口笔文章,他更希望能做点实事以改变现状。

      黄九郎轻轻抚着他披散如瀑的墨发,低声道:“何兄考这劳什子会试,心中有几分把握?”

      何逸抿着嘴思索了会儿,笑道:“若拿秋闱比较,我自然觉得好许多,但举国上下学子泱泱,有许多才思敏捷的同年,我也不敢妄言能得个好名次。”

      黄九郎道:“名次有何难,我去给判卷人托个梦,何兄若想状元及第也不在话下。”

      何逸难得地沉了脸色,一骨碌坐起来斥道:“胡闹!不许去!这同卖官鬻爵有何分别?!如何要做这腌臜事?”

      黄九郎冷不防他动了真怒,连忙跟着坐起身来赔礼道:“是我的不是,我随口一说的,何兄莫气。”

      “随口一说?是了,你是神仙,会试于你而言是瞎子点灯罢了,但放眼望去有多少苦读数十年的人,指着这一步通天的独木桥挣个好前程,将满腹抱负寻个地儿施展了,也学那凌烟阁上的画儿,博个青史留名。你随口一说,焉知我德不配位,没得教人生生错失了良机!”

      黄九郎愣了愣,他原以为何逸生气是因为读书人的那股子清气,以“走后门”为耻,没成想他是在替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鸣不平。

      “可……”黄九郎张了张嘴,又怕再说错话会引得何逸更生气,遂又将嘴闭上了,只用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何逸。

      可世间哪有绝对的公正,阎罗殿尚且行事龌龊,遑论充斥着七情六欲的滚滚红尘?你今日秉持清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来日官场混迹见了诡谲人心,该是何种心痛难当呢?

      一时两人相视无话,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何逸揉了揉额角低声道:“我……我不该冲你发火,你不知其中牵扯,恐怕只当会试是学堂寻常考校,没甚要紧。总之,‘人之生也直’,旁的人舞弊也好行贿也罢,至少我不能做欺世盗名的事。”

      其实何逸话刚冲口而出便自觉失态了,他将黄九郎的手攥在掌心摩挲了一下,惭愧道:“今日闹得脸红脖子粗地,实在有辱斯文,让九郎看笑话了。我给九郎赔不是。”

      黄九郎从怔愣中回神,将人拉过来搂在怀里承认错误:“该赔礼道歉的是我……说那样的话无疑是轻视何兄这许多年的刻苦研学,实在该打。如今我明白了,对凡间的事横加干涉虽然对何兄有利,但也搅乱了旁人的命运,于福报无益,往后我不会再动这样的念头了。”

      他句句恳切,何逸听着越发愧疚,直到这狐狸又开口道:“我不怪何兄冲我发火,昨晚我没伺候好,原是我的错,要打要骂我都无二话,只求何兄今晚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何逸:“……”

      他抬手将人狠狠推开,扯过被子蒙头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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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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