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记事

　　夜已经悄悄退去了，三更的更鸣声已经敲完。
　　今天是诺主子走后的第三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帝王，也已经在冰冷的尸体旁边守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三天。小柜子知道大王心里苦，他大约是将诺主子的死，全部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是这红尘儿女的是是非非，谁又能算的清呢。再过4天，就是那些巫师口中的，头七的回魂之夜了。小柜子私下里问过了，要是真的想要找到诺主子，那一天就是唯一的机会了。自己也照顾不了大王太久了，现在自己必须去做些什么了。
　　回想那一天，自己和大王第一次见面。本来，自己仅仅是个受人排挤，无权无势的小太监。太后娘娘，哦，不是，应该是先先太后娘娘了。如今赵太后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还有谁记得先先太后娘娘。
　　那时，先先太后的宫里的大太监，因为赌钱，私下拿了一支先先太后的手把件儿卖了。也不知怎的被人发现了，无权无势的自个儿就被掕出来顶了罪。本来是要杀了自个儿的全家的，小柜子自个儿也清楚，入了宫就是生死由命了。
　　可是，家中老母和妹妹实在无辜，自己无法。只得奋力挣脱了左右，大约是想着一死以证清白。不想却冲撞了刚刚进门的大王。
　　那时候的大王，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身份尴尬的皇子。可是，大王还是阻止了自个儿，并且还了自个儿的清白。并将自个儿要到了大王身边。算起来，这些事情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自己母亲病重，大王甚至准了御医前去查看。小柜子想，自己全家的命，本就是大王赐给的。更何况，还有这近20年的荣宠，这辈子真的值了。
　　小柜子心想，4天。应该足够自己，安排好大王的生活琐事了。
　　小喜子是个机灵的，殿前照应还是不错的，就是还不够稳重。小六子对服饰，倒是有一些心得。小年子倒是制得一手好香，就是曾经是诺主子的人。大王见了他难免睹物思人，怕是不妥。然后车马，棉衣大约也是要备上。大王最喜欢的衣服料子今年进贡的少了，一会儿再去催一下，还有。。。
　　算了，眼前最重要的，大约还是要让大王先休息。不然自己真怕，大王等不到头七的日子。可是，不论是丞相，还是太傅都已经劝过了。要如何劝的了大王？
　　要是诺主子还在就好了。她一劝大王，准听。哎，算了。对了，大约还有一个人。也许也只有他能劝住了。但是，那个叫赵高的人，大约是小柜子心中最不愿让大王接触的人。
　　说句大不敬的话，起初诺主子还在的时候。小柜子心中，对诺主子对大王的态度，也是有怨言的。但小柜子心中也清楚，诺主子是绝对不会害大王的。因此，这些怨言，说白了不过是世间痴男怨女的事情罢了。
　　但这个，赵高。小柜子是真的摸不准了。他是大王微时的救命恩人，又是赵国太子的心腹太监。据说，他本是姓刘的，几次救了赵国太子的性命。这才被赐了赵姓。而且，赵国太子被抓的时候，为了赵太子他居然意图刺杀大王。失败后，大王非但没有杀了他，还让他自由在宫中行走，上下折腾。
　　这人也是个能人。起初，还是个备受排挤的小太监。可近几年，已经隐隐有了，可以和自己抗衡的势力了。如今宫中太监，以其为首的大有人在。
　　大王心中也明白，赵高有异心。可却偏偏听之任之，没有半点儿将其抹杀之意。想来也是，谁让人家，是诺主子的嫡亲舅舅呢。也不知道这人，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让诺主子，投胎到了他家。也是个祖宗。
　　诺主子咽气的时候，小柜子亲眼看见。一言不发的大王，被满脸挂泪却强颜欢笑的赵高，摁在地上一拳一拳的打。蒙将军就在一边跪着，也没上前阻止，傻傻的像是枯木一般。大王本人，是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最后，还是自个儿，看不下去了。叫来了侍卫，将赵高关了下去。这才平息了。算起来，也关了三天了。大王至今还是一言不发。这赵高，大伙儿也是不敢杀，又不敢放。就这么拖着了。如今，小柜子想，大约自己是必须要去大牢一趟了。
　　调配了近前伺候的人。小柜子就一刻不停的去了大牢。小柜子多年来，都是在大王近前伺候的。内室监的人，对小柜子公公的到来，也是很是欢喜。
　　他们也愁啊。新进来的赵公公，进来三天了。第一天狂笑，第二天狂哭，如今已经是分不出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了。再这样下去，万一人在他们这里没了。上面怪罪下来，他们可是担不起的。如今见小柜子公公来了，纷纷觉得松了口气。
　　当小柜子走进那个幽暗的牢房，看清楚眼前的人的时候。
　　小柜子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大王对赵高，偏心至此了。因为此时，赵高的表情。竟然与宫中的大王，有几分神似。
　　一样的空洞的眼神，空洞的没有任何伤感。也没有哀痛，什么都没有。
　　也许，至少在对诺主子的事情上。赵高和大王，是完全一致的。大约也就是因为这个样子。在赵高身上，大王看到了自己。那种，对诺主子的不像亲情，不像爱情的感情。有怨恨，有不舍。可是也有着，可为她背弃天下的偏执。
　　大约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人吧。而且，他们还分享了，那么多的共同的回忆。
　　牢门开了，小柜子走了进去。眼前空洞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干裂的嘴唇，布满血丝的双眼，憔悴的凹陷的眼眶。小柜子真的很难相信，仅仅关押了，眼前这个人，三天的时间。还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
　　罢了，小柜子眼神示意了一下。跟着来的小六子说，“大监想和赵公公单独叙叙旧。还望，行个方便。”一旁领路的宫人，连忙称是。完了，小六子也一块儿退了出去。
　　小柜子径自，在小太监放的干净坐垫坐定。见人走远了，方才开口，说，“小柜子近日听闻，世间有一种异人。能穿越千年，通晓古今，逆时而行。观古人日常，如开书读卷。不受时空之限。然却，决不可见著于文字，不可改历史。若有违，则神魂俱灭，绝无转世之可能。不知先生知否？”
　　眼前的人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神里在隐忍着什么。
　　小柜子继续说道，“今诺主子身陨，大王欲追封其为正夫人。然，大王之正夫人。如何能不见著于史？如今，大王为诺主守灵，不见朝臣已有三日。虽对外，依旧以大王身体微恙，之由。但，亦难堵悠悠众口。是以，著述其为，祸国之人有之。著述其为，传奇之物的亦有之。不知先生觉得，如此光景，诺主子尚能安否？”
　　“石像”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眼神中，带着杀意的，看着小柜子。
　　小柜子也没有恼，反倒是轻松了几分，说道，“赵先生，如是看着杂家，也是无用。虽说，你杀了杂家，不是难事。但杂家，本就是贱命。可比不上诺主子的玉魂。再说了，先生想必心中清楚。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一人。而杂家，恰恰就是唯一，能带先生去见那个人的人。以先生之智。必不会，做此蠢事。如今先生，可愿前往？”
　　“你恨我入骨，断不会如此帮我。”赵高沙哑的说道。
　　“先生言重了，各为其主而已。小柜子对先生的能力，和为人都是十分佩服的。”
　　“呵呵。。。小柜子，真是个好名字。倒也真是忠心耿耿，丹心一片啊。小柜子，这些年你可曾好奇过。为什么，当年嬴政要费心救你。”赵高顿了一下，直直看着小柜子的眼睛，又像是透过这双眼睛，在回忆着其他的什么人。
　　然后，他自顾自的说道，“真像啊。刚才那一瞬间。竟然，连我也觉得。你就是，当年的小柜子了。只是，可惜。当年的小柜子，为的是阿诺。而你，为的是嬴政。正如你所说，终究是各为其主，不相为谋。”
　　此时，小柜子公公隐约记得当年，诺主子似乎也说过这话，说自己像什么人。
　　自己本来也是大王选了，要去伺候诺主子的。后来，是诺主子将自己退回。才到了大王身边。“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小柜子问到。
　　“什么样子的人。能跟阿诺交心的，大约也是个傻的吧。。。当年，嬴政还在赵国。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而小柜子，本是膳食间的一名小太监。因为勤快，得了掌勺的赏识。在御膳间混的还算不错。阿诺小时候，人贪吃。整天瞒着我，往御膳间跑。两人渐渐的熟了。他算的上是阿诺唯一的朋友。后来他死了。腰斩，拖着半截的身子，流了一地的血。死在了阿诺的眼前。嬴政，亲自下令杀的。那时候的嬴政，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从那以后，小诺的心事，也就日渐重了。肉食刚开始的时候，是一口也吃不下。后来，才渐渐好了些。但也不过是。勉强能吃一两口。现在，倒是好了，直接，连青菜也省了。呵呵。。。当年，我一直嫌弃她能吃。可如今。呵呵。。。”
　　“大王，因何杀他？”
　　“因何？不过，区区一个奴才，连坐罢了。你也应当知道，大王是阿诺带大的。早年，对于大王，阿诺似乎总有一种护犊子的情绪。小柜子死后，阿诺看大王的眼神，就变了。她一直与下人同吃同住。你觉得，她是傻子吗？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身边的人。即使，是在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下人。这也就是，嬴政宫里的下人。从未出现过，连坐的原因。小柜子是阿诺心中的刺，也是她和大王关系变化的开端。大王当年救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大约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觉得杀了一个小柜子。他再还阿诺一个，长得像的小柜子，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是说，他想要骗自己，认为小柜子没有死？还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希望，希望小诺和他可以回到从前？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世间的事，哪有那么便宜的。你说，要是他知道。正是你，这一个小柜子。绝了小诺，最后的一线生机。嬴政的表情，想来一定很精彩。”
　　小柜子下意识的，握紧了手腕上的佛珠。他想要辩解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是的，小柜子无法否认，是自己故意告知诺主子，解毒所需的药材，只够救一人。
　　但是后悔吗？要是再给自己一次选择，自己一定还是会这样做的。即便知道，大王救自己是为了诺主子。那又如何？了不得，自己将命还了，就是了。可是那味药，世间仅此一棵。必须救大王。更何况，那亡秦必楚的断言。大王虽然没有当真，可自己却不能不防。
　　“我们做一交易如何？”小柜子问道。
　　这次，赵高是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了。交易？当世自己在乎的人，全都已经死光了。与自己有仇的人。大约以后都不会过得舒服。自己会告诉小柜子，那个故事，不过是想让他也不爽罢了。
　　就这样挺好的，也许再过几日自己也死了。还能和阿诺，在阴间见一面。挺好的了。
　　至于嬴政。他一定是死不了的。毕竟那些个太医，可不是摆设。而且，他的命，是阿诺的命换的。他是连死都不能了。
　　到底，自己和嬴政，谁比谁惨些，还真是不太好说了。
　　等了一会儿，见赵高没有反应，小柜子也懒得兜圈子了。直接说道，“若是，能让诺主子回来呢。。。”
　　赵高先是一惊，而后看着小柜子，蔑视的一笑。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要是你真此等能耐。早就直接去了嬴政殿里施展了。又怎会在这里，和我废话这半天，费此唇舌。”
　　“怎的，先生是在害怕吗？就算是假的。对于现在的先生而言，又有何惧呢？”赵高没有再说话，只是抬着他有些凹陷的双眼看着小柜子。那双眼睛中渐渐有了神采。小柜子知道，这交易算是成了。
　　出了牢房，赵高就直接去了咸阳宫。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是听到，两个疯魔的人，一人痛哭一人长笑。一个时辰以后，赵高从嬴政宫殿出来。大王依旧执意守夜。第二天一早，大王废除了立正夫人的旨意，绝口不提立正夫人的事情。
　　还叫了份，小诺喜欢的肉夹馍。一口气吃了七个。
　　缺席了六天的早朝，正常运行了。虽然下朝后，大王呕吐不止。
　　但小柜子知道，大王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而他自己的命，大约也就剩下两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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