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玥传

　　司徒暮云见金南安准备动手，忙道：“城大少主，你倒是赶紧劝劝你的曾爷爷。”
　　金城目光清冷，扫了他一眼，道：“按辈分，你也该唤他一声曾爷爷。”
　　司徒暮云撇了撇嘴，不再多言，毕竟，他才不想叫那个看上去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一声曾爷爷。
　　金南安轻轻的闭上眼睛，开始抖动手里的禅杖。“叮铃铃叮铃铃”的铃铛声回荡在整个山顶，法钵里的妖精们发出一阵头疼欲裂的哀嚎声。
　　昙玥心中一急，灵光一动，将手里握着的一颗枇杷籽扔了出去。金南安随手一抓，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用力将这颗枇杷籽紧紧握在掌心。
　　“叮铃铃叮铃铃”的铃铛声嘎然而止，金南安努力保持冷静，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往事如发生在昨日般，再次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
　　金南安八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上西山夜猎。那日，他整整一天都毫无收获。他有些懊恼，便悄悄离了队伍，独自一人钻进了深山中，暗下决心一定要狩到一只像样的妖物。他正走着，忽然一阵凉风从后面袭来，他反手一抓，掌心便握了一样东西。他摊开掌心一看，竟是一颗枇杷籽。他抬眼望去，只见前方的大枇杷树上躺着个翘着二郎腿，吃着枇杷的红头发小孩。他上前问道：“刚才就是你用枇杷扔我？”
　　红头发孩童一边吃枇杷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可是好心请你吃枇杷，你应该感到幸运才是。不过，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全凭你的运气。”
　　他突然瞥见红头发孩童手里拿了根黄金箭转着圈玩，他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赶紧在怀里摸了摸，果然发现自己的黄金箭不见了。他心中一急，大声道：“那支黄金箭是我的，你快还给我。”
　　红头发孩童把黄金箭举的高高的，笑嘻嘻道：“这明明是我的黄金箭，你非说是你的。不如这样，你喊它，它若答应了便是你的，如果不答应，就是我的。”
　　金南安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争辩道：“这明明就是我的东西，是我爹爹送给我的八岁生辰礼物，你怎么可以说是你的？”
　　红头发孩童一脸不屑，轻飘飘道：“有本事自己从我手里拿回去。”说着，他起身从这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又从另一棵树上跳到别的树上，很快消失在树林里不见了。
　　金南安见那红头发孩童消失不见了，想着黄金箭再也拿不回来了，心中十分难过。他第一次随父夜猎毫无收获不说，最后连父亲送给自己的黄金箭也被人抢走了。于是，靠在一棵大树下十分伤心的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支黄金箭掉在了他面前。一个声音不耐烦道：“不喜欢的东西就要扔掉，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金南安擦了擦眼泪，捡起来一看，正是自己那支黄金箭。他赶紧把黄金箭揣到怀里，欢喜道：“谢谢你。”
　　红头发孩童冷哼一声，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很快再次消失不见了。
　　过了两日，金南安特地借着和大人来西山夜猎的机会，悄悄来到了上一次遇见红头发孩童的那棵大枇杷树下。那红头发孩童果然在大树上靠着，翘着二郎腿吃着枇杷。
　　金南安冲他招招手，笑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红头发孩童“嘻嘻”笑着，把手里吃剩的枇杷籽砸到他头上，坏笑道：“我说了看见我会走运的。”
　　金南安揉了揉头，丝毫不生气，道：“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你跟我来吧。”
　　红头发孩童不屑道：“跟你这种小屁孩玩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才没空去。”
　　金南安笑了笑，没有说话，径直往那边山坡走去。他知道，他一定会跟过来的。
　　那片山坡所有的树上都系满了红丝带，红色在风中轻轻摇曳，美轮美奂。他轻轻一笑，道，“好看么？”
　　红头发孩童果然躲在一棵树上偷看，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平静，满不在意道：“不算难看。”
　　金南安友好一笑，道：“我想，你大概很喜欢红色罢。因为你的头发颜色，很好看呢。”
　　红头发孩童怔了怔，冷哼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金南安见他要走，急道：“我叫金南安，你叫什么呀？”
　　红头发孩童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嘲笑道：“你不仅笨，还很蠢。你是捉妖师，我是妖，你竟然要和我做朋友，果然是无知的小孩。”
　　话音刚落，他忽然惨叫一声从树上跌落下来。一个法钵打中了他，他受了很重的伤。一名高僧走出来，手里举起法钵，准备一举灭了他。金南安连忙冲上来，死死的护住他。后来，他苦苦哀求大师放了他，最后，大师果然网开一面，放了他。
　　苦禅大师离开后，红头发孩童一沉默许久，方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金南安眼神清楚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红头发孩童凝视他片刻，终于云淡风轻一笑，道：“我叫燕九，你可以叫我九郎。”
　　金南安开心道：“好，九郎。”
　　燕九懒懒应道：“嗯。”
　　再后来，十二年间他们一直保持着这份纯真的友情，直到西山血雨，他亲手用黄金箭射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知道从那一箭射出的那刻起，他和燕九之间再也回不去了。他苦苦等了他一百年，只为了当面向他说一句：“九郎，对不起。”他等了整整一百年，终于等来了西山血雨，血燕涅槃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必须来。那日，他踏遍了整个西山，却没有寻到他。他知道是他回来了，可是他终究不愿意原谅自己，也不愿意再见自己一面。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用法钵收了西山所有的妖，逼他出来见自己一面。可如此苦苦相逼，他终究还是不愿意见他。
　　昙玥缓缓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他。”
　　那日，金南安在客栈里一眼看破那名黄杉汉子中的“失魂症”，又用招魂术救了那名黄杉汉子，昙玥便开始怀疑他的身份。因为喝了妖神血燕的心头血，他将会一直保持二十岁的容貌，所以，昙玥才会特地用那个故事去试探他，直到确定他就是当年的金家二少主金南安。
　　金南安将目光看向远处，凝成一个点。半响，才收回目光，长叹一声，幽幽道：“你说，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昙玥缓缓道：“你没有错，他亦没有错，错的是缘分。六界自古便划分的十分清楚，人有人界，妖有妖界，人妖皆不可越界。他本是妖神，却偏要和捉妖师做朋友，还跑去了人界。人类虽不该歧视妖类，但他越了界，伤了人，不管有再多理由，都应当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一切后果。而这个后果便是被最好的朋友所杀，魂飞魄散。你也没有错，身为捉妖师，斩妖除魔，护卫人类太平本便是你的职责。一定要说错，便错在你不该把他带到人界。不管任何人越了界，都将受到惩罚。”
　　金南安沉默许久，忽道：“你，见过他了？”
　　昙玥那双如清泉般纯净的眼睛静静的看了他许久，没有回答。
　　金南安已经知道答案了，他眼里的忧愁渐渐散去，恢复一片清明。他将手中禅杖立于地上，用佛家深远音道：“西山的妖听好了，老衲已用这个法钵在西山设下结界，若你们一心安心修炼，灵鹫寺自会遵守当年之约。若想兴风作浪，私自闯结界者必修为尽失，打回原形。望各位好自为之。”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令人妖共震。待众人再去看时，他早已踏雾而去，如风般消失在林间。
　　金南安站在那棵大枇杷树下，百年前，就是在这里，那个叫燕九的妖曾经用枇杷籽扔他。他闭上眼睛，嘴里微笑着。只有心中彻底放下时，这世间所有的事才有可能一笑泯恩仇，只留下最初的美好。
　　一阵凉风从身后袭来，他反手一抓，眼眶顿时湿润起来。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我可是好心请你吃枇杷，你应该感到幸运才是。”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树上果然躺着一个翘着二郎腿，嘴里吃着枇杷的红头发小孩。恍若隔世，金南安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红头发孩童笑道：“不过，这一次遇到我的人可是要走好运的，在下燕十，不知兄台可愿意结伴一起修行。”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金南安的眼角悄悄渗出，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滑落到地上。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伤心懊悔的哭泣，而是喜极而泣。希望世人都不要再流眼泪，如果流，但愿都是开心激动的泪水。
　　昙玥欣慰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金灵儿看了一眼司徒宸翼，心中满是念念不舍。司徒暮云看了一眼杨展，两人亦是满眼不舍。
　　赵有才坦荡一笑，道：“人生无不散的筵席，若是有缘，大家还会再聚的。”
　　昙玥回头看了一眼西山的郁郁葱葱，心里百感交集。再见了西山，再见了，小余儿。忽然一只红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了过来，它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彩色的蝴蝶。漫山的蝴蝶蜂拥而出，形成一道美丽的彩虹。那只红色的蝴蝶绕着昙玥飞了好几圈，最后轻轻立在她的发髻上。夕阳的余晖洒下来，那抹红就像鲜血般耀眼。昙玥欢快的像个孩子，她柔软的身姿灵巧的转动，所有的蝴蝶都围着她转，就像一副绝美的画。所有人都看呆了，那刻，金城的眼中亦只有她。
　　那只红色的蝴蝶终于掉落在地，凄然死去。它的身子过于轻盈，一阵清风，便带走了它瘦弱的躯体。原来这只红色的蝴蝶是白飞飞所化，为了冲破结界，她耗费了所有法力，鲜血染红了全身。她知道这一次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再见到他，哪怕耗尽生命，她都只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她知道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叫昙玥的绝美女子，于是她甘愿围绕着她飞舞，只愿他可以多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便也足矣。一颗红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下来，她心里凄然道：即使你的眼里没有我，但是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能一直像现在这样笑着，我便知足了。生命如蝼蚁，渺小至极。它就这样悄悄的来了，又悄悄的走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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