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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当四人离开篮球场的时候,天已灰蒙,远方,晴朗的天空外,星辰初现。在回宿舍的路上,轩怡、虎子和鼠子,开心地打闹,聊着刚才的趣事,清风习来,消去了一天的暑热,使人清爽。这场景,在轩怡的脑中,加了点蝉鸣,加了些荧火,是如此地熟悉,像是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自由自在。秀兰却如换了个人似的,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连四人分别时的再见也后知后觉。
四人在女生宿舍楼下道了别,见二人远去,轩怡才和秀兰一起回了宿舍。
一晚如昨,轩怡做完功课,伸了个懒腰,接着喝了口水,起身离开座位,朝水房去。
“轩姐,去水房么?”秀兰赶忙起身,在身后叫住了她。
“嗯?”轩怡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她。
“等我,我们一起去。”秀兰追了出来,自然地挽着轩怡的手。
“这个,我,我是去上厕所。”轩怡有点不习惯。
“是啊,我知道,我也要去。”秀兰回答得自然,好像这是理所应然的事。
“这。。。”轩怡迟疑,话刚出口,手就被秀兰用力挽住,不容她反驳。
两女孩一起上厕所,一起躲在角落说悄悄话。这种事轩怡不是不知道,只是当时的他,觉得这女孩间的事,不入自己的心,性别上的差异,更让自己无法体验,自己也曾不经意间听到女孩间的悄悄话,所谈的内容更是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不知所云。而现在,显然秀兰要和她展开这样的谈话。轩怡有点不知所措。
印象中,两人的亲密程度取决于各自向对方开放的程度,知道对方的秘密越多,双方的关系就越亲密。秀兰打算分享自己的秘密,而自己呢,真的能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么?
是夜,轩怡熄灭了煤油灯,躺在自己的床上。
月光如水般在头顶上荡漾,轩怡的心也随着月光在荡漾。
刚才厕所里秀兰的话,直白得毫无顾忌,将她心中的秘密急切地倒了出来。而轩怡感到的,却是惊讶,惊讶于自己的软弱,软弱得将自己的心事掩埋,不敢触碰,更不敢向外人述说;那同样是信任,被别人毫无保留的信任,自己不曾有过,自己也不曾信任过别人。从秀兰那热切的眼神中,轩怡读到了自己的懦弱与胆小,而自己能回馈的,也许只有空洞和害怕。
漠不关心,只不过是害怕触碰,触碰自己,真实的自己,只能用冷漠一层一层地将自己包裹起来,直到长出坚硬的壳来。妻子的痛哭,在沙发前,在车站里,一幕幕场景如电影般在脑中回闪,像一记记重拳打在心口,郁结难出。
轩怡躺在床上,目光茫然地四处寻找,寻找一个出口,却不知它会在何处。而那份被别人充分信任的感觉,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一下子涌动,充盈着全身,暖暖洋洋,轩怡的眼眶不禁湿润。轩怡眨着眼,想止住眼泪,却发现眼泪已悄无声息地打湿了枕巾。
“轩姐,怎么了?”对床传来一声关切。
“哦,没什么,睡吧。”轩怡连忙清了清喉咙掩饰。
“轩姐,”对床发出吱呀声,不一会儿,秀兰便掀开轩怡的蚊帐钻了进来,躺在她的身边。
“你哭啦!”感觉到枕头上的水迹,秀兰关切地低声问。
“嗯。”轩怡连忙用手将眼泪擦去,嘤嘤地回答。
“秀兰,别问。”轩怡用手堵住秀兰的嘴,“能让我抱着你么?”
“嗯。”
“谢谢。”轩怡从身后抱住秀兰,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安然地睡去。
睡梦中,怀里依旧是妻子那纤细身姿,枕上那如瀑般柔软的秀发。。。
“轩姐。。。不跟你睡了,压死我了。”结束晨练的轩怡,洗完澡端着脸盆回宿舍,刚推开门,迎接她的便是秀兰的抱怨。昨晚睡去后发生了什么,轩怡也不清楚,只知道,醒来时,秀兰依旧被自己抱在怀里,自己的大腿还枕在秀兰的腿上。
“不好意思啊,压着你了。”轩怡放下脸盆,走到秀兰身后,从她手中接过梳子,熟练地替她梳理起长发来。
“这还差不多。”秀兰嘟囔着嘴,表情却是享受,舒服地向后靠,让头发自然垂下,任由轩怡摆弄。
“好了。”轩怡最后理了理她的鬓角,将余出的短发别到耳后。
“轩姐,好手法,弄得我真舒服。以后,你天天帮我梳头,好么?”秀兰意犹未尽,央求道。
轩怡一愣,将梳落在梳子上的头发理出在指间缠绕,旋即笑着撺掇道:“好啊,那本少爷要姑娘天天侍寝,如何?”
“滚!”秀兰回过身来,瞪了轩怡一眼,作势又要伸手打了过来。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吃饭去吧。”轩怡连忙抓住秀兰的手制止。
经过了几天适应,轩怡开始了学校的学习生活。当一切步入正轨,有章可循时,时间便不留痕迹地在重复中飞逝。
转眼间,结束了一星期的功课,难得的一天休息,轩怡已和虎子、鼠子约好,一起回家。虽说是一天的光景,可待在家里的时间却只有两三个小时。早晨第一班的长途车,到塔下村时,已是十一点多,而当爷孙三人相聚时,已近午饭时分。
三人落座在正厅中那张木桌边,不变的脱漆桌面和缺角云端,摆满的是一桌的美食和关切的目光。
“孩子,瘦了。”这句从奶奶嘴里说出的话充满着怜惜,可听在轩怡心里却十分地开心。轩怡知道自己再怎么胖,在奶奶的眼里终究是瘦,可这也不正说明锻炼的效果么?看着面前碗里的菜渐堆成了山,轩怡决定,放开肚子,毫不顾忌。
老人们显然没有把心思放在吃饭上,迫切而又耐心地询问着一星期的生活状况。读书如何,生活如何,交了朋友没,生病了没。轩怡虽不善言语,还是尽可能地详细述说,满足老人的关心。
老陈依旧寡言,只是拿耳朵听着,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菜吃着,仿佛在品尝轩怡话中的味道。
轩怡偷看了眼老陈,知道自己的话只能满足奶奶的关心,却不能让老陈安心,便笑着对老陈说:“爷爷,好久没喝到家里的茶了,好怀念。”
“好啊,那待会儿,吃完饭我们爷孙俩泡泡茶。”听了这句话,老陈才有了点喜色,语调轻松了些许。
“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奶奶在旁边不满道。
“那奶奶也一起来。”轩怡邀请道。
“不了,还是你们喝吧,你爷爷的茶泡得太浓,喝了睡不着。”奶奶抱怨。
老陈无奈地“哼”了两声,在边上干笑。
待奶奶收拾完碗碟,将桌子腾出来后,老陈从后边将茶具端了出来,又从厨房中打了一壶开水,坐在桌边摆弄起茶具来。
“爷爷,我来。”轩怡将茶盘转到自己的面前,拿起开水清洗起茶具。
老陈并不阻拦,将空着的手放在了桌上,看着轩怡摆弄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还好吧?”
“嗯,还好。”轩怡一边将茶叶倒入茶壶中,一边回答,动作不停,不假思索。
“那就好。”老陈点了点头,语气轻松了许多。
“爷爷,你呢?”轩怡侧头看了眼老陈,黝黑的肤色上皱纹更深。
“我,还不是那样,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老陈比划着活动活动了手脚。“还行吧!”
“不错。”轩怡报以微笑。
“你奶奶倒是,胃还是疼,”老陈低声道,转而提高了语调,“不过是老毛病了,她自己采了点草药,对付着。就是你,多陪陪她,她最不放心你,老念着你。”
“嗯,”轩怡点头,“等会儿就去。”
“别嫌她罗嗦。”老陈又补了一句。
轩怡对着老陈讪笑,奶奶的霸道自己是领教过的。
“听见没有!”老陈加重了语气,语似命令。
“知道、知道。”轩怡回答得轻松,并未感受到警告,仿佛这样的对话已发生过多次,成了自然的套路。
“知道就好。”老陈眼角微扬,鱼尾更长。
“村里呢,最近?”轩怡起了另一个话题。
“村里?”老陈没有料到轩怡会问起这个问题。
“哦,我说的是搬迁的事。”轩怡倒好茶,端了一杯放到老陈的面前。
“搬迁?怎么,对这感兴趣?”老陈好奇。
“关心一下,这不也是爷爷的工作么?”轩怡试探道。
“哦,现在新的书记还没来,而工作都还要进行。”老陈呷了口茶,试着水温。
“新书记?”
“据说上头还会再派一个书记来,可能还是从鹭城来。”老陈不冷不热地回答。
“那曾书记呢,找到了么?”轩怡心中忐忑。
老陈摇了摇头:“那么多人,沿着河岸一直找到平山县城都没有找到,估计是沉到了河里去了,即便现在能找到也是面目全非了。再说县里也放弃了寻找,不过在他妻子的坚持下,依旧列为失踪而不是牺牲。 ”
两人沉寂,一时没了话语。
“曾书记一定会没事的。”轩怡喃喃道,打破了沉寂。这句话对着老陈说,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
“曾书记是个好人,工作也认真负责,可惜了。”老陈不免惋惜道,拿起面前的茶杯,将杯里茶一饮而尽。
第一次从老陈的嘴里听到对自己的评价,没有预想中的抱怨与指责,轩怡的心中五味杂陈,也许不过是对逝者的敬意,不过好人与认真,终究是对自己过往的一种肯定。
“倒是可怜了他的妻子,”老陈深深地叹了口气,“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女人独自来处理后事,让人看了都觉得可怜,但她在我们面前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还能有条不紊地处理,相当的坚强。”
老陈的目光中隐隐地表露出敬佩,“你说,一个女人,丈夫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她还在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实宣布死亡,大家都能理解。”
老陈看着轩怡,问道:“知道失踪和死亡的区别么?”
轩怡茫然,听到妻子的消息,竟是如此地不堪。
“丈夫死了,可以名正言顺地改嫁,可丈夫失踪了,那总可能有回来的一天,那是自我束缚,可见她对曾书记的感情,真真切切。”老陈说得有点激动,最后四个字,更是拿指头敲着桌面。“这样的女子,不得不让人敬佩。”
老陈一口气说多了,有点口渴,便拿茶杯敲了敲桌子,示意轩怡倒茶。
“轩、轩,加点茶。”见轩怡楞在那里,老陈又出声提醒。
“啊!”轩怡回过神来,忙拿起茶壶添茶。
“轩啊,有机会你真该见见曾书记的夫人,言行得体、处事不乱、玉洁松贞,难得的女子。”
“会的,”轩怡的眼前浮现妻子独自泣零的样子,便是一阵阵揪心的痛。仿佛妻子就在自己的面前,轩怡伸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可近在咫尺的妻子却怎么也够不着。轩怡努力地去够,用跑、用抓、用喊,可妻子仿若无感,没有回应,依旧双手掩面,双肩颤抖,埋头哭泣。这景象历历在目,这哭泣声声入耳,没有停歇。轩怡大急,想追却有劲无力,想喊却失声无语,心中万千涌动,竟无处安放,身有千钧之力,却无法施展。
“轩、轩,怎么了?”老陈一声声的询问从耳边传来,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是老陈关切的眼神。自己怎么哭成了这样?轩怡慌忙用手背将脸颊上的泪擦去,又拿茶润湿了早已干涩的喉咙,才勉强地向老陈挤出一丝微笑。
“怎么啦?”老陈轻声关切,“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触动到了你?”老陈也有点不知所措,爷孙俩从来没有这样的对话,眼中的孙女不再是无忧无虑,一点小事就高兴的小孩,她长大了,开始有了心事。
“没,嗯。”轩怡连忙否定,又不得不承认。
“爷爷,我,我去看奶奶。”经受不住老陈那深邃的目光,轩怡想逃,躲到一个角落去平复自己的心情。
“去吧。”老陈并没有阻拦,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慢慢地品味那入喉的苦涩及随之回转而来的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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