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

　　黄家栋与黄耀祖说赵小亮的事情时萧楠在场。黄耀祖拍了桌子，但第一句话却是冲着萧楠的：“你们资本市场部干什么吃的！”

　　萧楠沉默。黄耀祖揉了揉太阳穴，放缓了语气：“这个监管流程有问题。”

　　萧楠仍然沉默。黄家栋自广州回来脸色一直不好看。他木着脸在一旁坐了半晌，此时出声：“我们是考虑过是否上升到股东会层面，后来……”

　　儿子一说，黄耀祖也想起来这么一回事。是他与儿子商量着上升到股东会层面会提早暴露矛盾。

　　萧楠倒是接话：“上升到股东会层面，她要不执行也没有办法。青海众奇和泰德都可以以‘善意第三方’为由主张合同有效。是我们资本运营部主持审计时把关不严。”

　　药业不受管谁不知道？你不换法定代表人，怎样的规定都是一纸空文。不过，她早已暗示过监管流程有问题。漏洞，她才不会说。

　　萧楠为黄氏父子找了台阶下。而这两人目前需要的也就是个台阶——不然如何？药业终究是被贱卖了，严沁芳终究是被放过了，他们终究是惹不起赵小亮，天泽终究是吃了个闷亏。

　　萧楠因此加紧审计，不几天将天泽集团和子公司的所有债务情况做了统计，又起草了新的子公司管理规定。黄耀祖愈发觉得女儿贴心，他与黄家栋说：“楠楠财务上还是有一手的。不然把她放财务部去？”

　　黄家栋没有父亲的感受。那天广州发生的事情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平时能努力不去想起，但萧楠隔三差五地用实际行动“提醒”他一下，让他十分难受。

　　但不及他细想，就收到了天泽地产、天泽集团和他们父子个人被之前购地的三家公司起诉，天泽地产和天泽集团银行账户被冻结的消息。

　　黄家栋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他只看了一眼文件就“啪”一下摔在桌上。黄耀祖拍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着急，自己拿过文件看了看。

　　“天泽商贸呢？”黄耀祖问。

　　黄家栋也想起来：“对了，还有天泽商贸。”

　　此时黄家栋手机响了起来，他哪里顾得上这个，直接按掉电话，示意前来汇报的财务部经理继续说。

　　“天泽商贸没被查封。大概对方一下子没想起来。胡总也想到了，她已经在往天泽商贸赶了。”

　　黄耀祖挥挥手：“我们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黄耀祖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没有赵小亮的事情大。哪家公司没有诉讼呢？天泽算顺利的了。他们从这三家购地，确实没有及时付尾款，不过——

　　“狠了一点，也不商量一下就直接起诉了。”

　　黄家栋还是沉着脸：“是我不好，被赵小亮耍了。这边囤地步子迈得大了些。”

　　“这没人想得到，”黄耀祖语气温和，“不是你的错，是赵小亮欺人太甚。”

　　黄耀祖本意是安慰儿子。但黄家栋向来心高气傲，听不得自己被人欺负这种话。父亲这么一说，他又想起赵小亮那天的羞辱，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

　　黄耀祖赶紧又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情，官司谁没打过？”

　　黄家栋磨了好一阵牙，才叹口气：“一家家谈吧，反正是要钱，实在不行就把地吐出来。希望商贸那边还能腾挪一些出来。”

　　“肯定有办法的。”黄耀祖安抚着儿子，又问，“刚才谁的电话？”

　　“蓝鸟张博士的。”

　　“不要紧吗？赶快给他回过去吧。”

　　“也是要钱的。那个‘二’我们还没给他。不过不要紧，我早就跟他说过，稍微等一等，他也同意了。”

　　黄耀祖还是有些担心：“这是合作方，别又闹出什么事情来。”

　　“嗯，我盯着呢。毕竟有天泽蓝鸟在，他投鼠忌器，不会轻易翻脸。等胡玲弄清楚商贸的腾挪余地，咱们有了统一方案再说。”

　　张剑波被黄家栋挂了电话，发了会愣。黄家栋早就与他说过，那笔钱要稍微等一等，但这两个月一定会给到深圳蓝鸟。这也是常事儿，天泽那么大个集团放在那儿，周转不灵是有的，不至于一下子垮了。但他今天打电话给黄家栋是因为听说天泽被起诉和冻结账户。

　　张剑波将手机里的通讯录翻来翻去，半天才拨了出去。电话很快被接起来：“哎，哥，哪儿呢？”电话那头十分热情。

　　“什么哥啊哥的，要叫叔！”张剑波好笑，“得啦，蒋斌，我是有事儿问你。”

　　“你尽管说。”

　　“天泽最近是不是出什么大事儿了？”张剑波问。

　　“哎呦，天泽最近都是大事儿，你指哪一件啊？”

　　张剑波故作夸张：“呦，这么多大事儿啊？那你都跟我说说呗！”

　　那边蒋斌嘿嘿地笑起来：“得了，哥。我知道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就是最近资金紧张，买地买多了，款一时付不出来，被起诉了，账户被冻结了。”

　　“情况这么严重？”

　　“咳，这算不算严重呢？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担心你那笔款吧？”

　　“瞧你问的，那不肯定的嘛！”

　　“呵呵，要问我，那我意思就是赶早不赶晚。”蒋斌说。

　　张剑波一愣，他与蒋斌关系再好，也知道蒋斌是天泽的人。他本来不过旁敲侧击听听风声而已，没想到蒋斌回答得这么直接。

　　蒋斌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帮着天泽说话？张剑波一时想不明白。

　　“小斌，你回答得够痛快啊。”

　　蒋斌知道他什么意思，说：“哥，刚好我还问您一事儿呢。”

　　“你说。”

　　“我下周跟人约了球，说是四个人，打拉斯……”

　　“嗯……”张剑波听着。“拉斯”即拉斯维加斯规则，业余高尔夫中，是指四个人按照上一个洞的成绩分成两组比赛，成绩最好的和最差的一组，第二名和第三名一组。

　　“我们四个，我和另一朋友水平最好，不相上下。另外两个，一个比我们差些，剩下那个就惨不忍睹啦。你说，我怎么打能赢得多？”

　　张剑波笑：“这还不容易。打拉斯，成绩最好的通常赢不了，因为要和最差的组队。你就稍微控制着点，打个第二，能跟第三组队。那个第一自然就被最后一名拖下去了……嘿，你小子！”张剑波说着，就明白了蒋斌的意思，“合着我是最后一名？”

　　“那哪儿能呢？”蒋斌还是笑，“我就打比方，打比方哈！哪儿有人比你打得好啊？”

　　张剑波挂了电话，点了支烟。真没想到天泽股东关系还有这么一层，看来蒋文武是想上位。这人城府也太深，他去了那么多次，竟丝毫不露。除了天泽蓝鸟的事情，天泽集团的人和事，他一句都没说过。

　　今天算是蒋文武通过蒋斌向他示好，暗示他不要手软。他不想介入天泽的股东之争，但这黄家栋太不像话，仗着下了先手，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柿子是要捡软的捏没错，但黄家栋怎么会以为蓝鸟是“软柿子”？

　　蓝鸟不过是为了借力天泽，打开星城市场，这才让他们一手。他们也不想想，蓝鸟集团是什么体量？自己既然敢让一手，当然有把握能赢回来。他不禁自我反省，是自己哪里表现得太过软弱，导致对方有这样的误会？

　　可黄家栋年轻些，黄耀祖怎么也这么不懂事？这父子俩是怎么将天泽做到这么大的？张剑波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不该提这个合资方案。不如坚持五十对五十的股权比例。此时天泽资金紧张，蓝鸟再略施压力，岂不是可以控股了？

　　天下没有后悔药吃，只能事后补救。张剑波再点一支烟，凝神思量。办法多得是，但一个是要速战速决，不要被人利用，卷进天泽的股东之争，因此要简单明快；另一个要给天泽一个下马威，以后谁上位都不要想骑到自己头上来；再有，不能再让天泽绝对控股了，但做事不可太生硬，要想个法子均衡势力。

　　等到房间里已蒙了一层薄雾，他计议已定。行，今儿就来和黄氏父子比比软硬。

　　他拨了个电话：“杨总？借人。”

　　黄家栋不知道张剑波已在布局。在他看来，蓝鸟已经绑死，跑不掉。该给的钱，他绝不会赖，只是现在有更紧急的情况而已。

　　胡玲到了天泽商贸，直接接管了商贸的财务部。商贸本不是挣钱大户，靠着电子市场吃租金而已，而电子市场也早已抵押给天泽地产。还好商贸人员不多，每年有些结余。集团这几年不太关注商贸，这些结余就剩在账上了。

　　胡玲估计着，对方只是一下子漏了商贸，很快就会想起来。就算对方没想起来，接下来还可能有人起诉的，所谓墙倒众人推就是这样。她电话请示黄家栋该怎么办。

　　黄家栋和黄耀祖一时也没有好主意。凡是“天泽”打头的都不保险，包括天泽物业，天泽职院。

　　“把楠楠叫过来。”黄耀祖说。黄家栋心头一跳，然此时已不容他细想。

　　萧楠过来说：“公司账户这么大一笔转到个人账户银行肯定通不过。”

　　是的，特别是刘行已经调至总行，现在的银行一把手他们并不熟。本来是打算混个熟，或者在别的银行找找路子，但现在已没有时间。

　　黄耀祖说：“两条腿走路。我和你哥个人账户的现金先转到你名下；同时你现在就去注册一个公司或者马上找个空壳公司转让给你，我给你去工商局找人，有备无患，能用得上就用。”

　　萧楠点头，又提一条：“千万不要乱，章什么的都收回来——包括子公司的。”

　　黄家栋又打给胡玲。胡玲也提了一条：“有一些紧急的是不是就趁现在支付了算了。比如工资，比如河西商业的工程款，不然乱起来就不好了。”

　　黄耀祖点了头，具体事务自有黄家栋和胡玲去办理。

　　黄家栋就这样兵荒马乱的过了几天。有时太忙了，就在对面丽星开个房，倒头就睡，也懒得回家。黄耀祖虽没有忙在一线，仍然天天到公司盯着，算是给儿子一个心里支撑。黄家栋一忙起来，没时间胡思乱想，又看着父亲天天在办公室坐镇，心里渐渐定下来，倒比前些天好过一些。

　　这天，黄家栋在黄耀祖办公室说事儿。黄耀祖与黄家栋说：“忙过这两天，你回趟家吧，她们这两天该回来了。”

　　黄家栋这才想起，自己太太带着两个孩子去香港购物看烟花了。往年是自己亲自陪着过年去，今年过年就忙着药业的事儿了，一家子就没有动。现在孩子放了暑假，太太带着孩子走了，说是可以赶上香港回归纪念日的烟花盛典。

　　“要回来了？”黄家栋问。

　　“嗯，今天到深圳，再去逛逛世界之窗什么的，明后天就回来了吧？”

　　两人说话间，黄家栋电话响了，是他太太，林淑芳。

　　他接起来：“喂，你们到哪里了？”

　　那边回答的却不是林淑芳，是个爽朗清脆的男声，带了明显的广东口音：“是天泽的黄家栋，黄总吗？”

　　黄家栋愣了一下，不由得拿下电话看看屏幕，来电显示是林淑芳没错啊。

　　他一边回答“我是”，一边心里已转过无数个念头。出车祸？生病？遭抢劫？甚至连走丢都想到了。

　　那边却说：“人很好，在我这里。请按某年某月某日的合同付款。”

　　黄家栋脑瓜子嗡的一下，一阵头晕目眩，一手撑在办公桌上。听到那边又“喂”了两声，但一时说不出话，他赶紧将电话递给黄耀祖。

　　黄耀祖接了电话也“喂”了一声。那边似是知道是谁，也不问，只说：“五天，按照合同付款。”

　　黄耀祖还算得镇定，他说：“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让我听听声音先。”

　　那边“嘿嘿”笑了两声：“听声音？你港片看多了吧？信不信随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黄耀祖再拨过去，电话就已关机。

　　父子俩对视一刻，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不可思议。最近发生的事，件件超出他们认知——赵小亮的蛮横，起诉方的无情，现在是张博士的匪气。

　　萧楠闻讯匆忙赶来，跟着来的还有周宜贞。

　　“我叫她来的。”萧楠说。

　　能理解，这事情非同小可，能帮忙的都要叫上，黄耀祖也已叫了蒋文武父子。周宜贞出入黄家甚多，与黄家家眷关系亲近，尤其是两个孩子。

　　人到齐后，听了情况，萧楠嘴唇微微颤抖，蒋斌目瞪口呆，就连蒋文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三人都知道张剑波要发难，但都没想到一个中科大的博士行事如此江湖。

　　小贞急得一头汗，也不管在坐的都是她老板，连声问：“怎么搞成这样？问清楚了吗？这可还有孩子！”边说边又去把空调开到最大。

　　黄家栋问：“要不要报警？”

　　一阵安静。半晌，黄耀祖先摇了头。蒋文武也说：“没有用。报了警，可能人就再也找不到了。而且这必定查不到深圳蓝鸟那里去。”

　　黄家栋又问：“不会是吓唬我们吧？”

　　蒋文武也顾不得那么多，冷哼了一声：“吓唬？呵，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自己看着办！”

　　那张博士无论是书生还是匪徒，过往打了这么多次交道，难道看不出他做事雷厉风行，是个掷地有声的人？吓唬？呵呵。

　　黄家栋涨红了脸，还好他皮肤黝黑，看不大出来。

　　“凑钱吧。”黄耀祖发话，“商贸情况如何？”

　　“差一点……”萧楠说，一边看了一眼黄家栋。

　　黄耀祖看出异样，问黄家栋：“怎么？”

　　黄家栋脸色更红，像费了很大力气，说了个数。

　　是的，就差一点。本来是将将够的。然黄家栋发现，胡玲接管商贸财务部，得到同意往外付款时，除了必要的工程款和工资，还多付了一笔。这一笔的对手方名字十分熟悉，黄家栋在丽星酒店的大床上听胡玲说过无数次。是胡玲哥哥的公司，这次也推荐了地给天泽。胡玲是看形势不好，私自先把自家公司的尾款结了。

　　然黄家栋事后知道又能说什么呢？——这付款本来有合同可依。他当时就对胡玲发了火：“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全办公室的人听到这话，摸鱼的工作的就都不困了，耳朵全朝小办公室竖着。胡玲丝毫不生气，吊梢眼如平时一样斜睨着黄家栋，甜甜一笑，细细的嗓子声音娇媚：“您倒是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露水夫妻罢了。正经夫妻也不过同林鸟，他俩又算什么？黄家栋立即辞了胡玲，将天泽集团和子公司财务全部交给萧楠。胡玲也无所谓，她做得不地道，但合理合法，去别处做就是了，反正这笔已经赚到。她挎了黄家栋原来给买的DIOR LADY，踩着九寸高的Christian Louboutin，“哒哒哒”地走了。

　　黄耀祖看了眼儿子，没有再追问。他环视一眼办公室众人，最后眼睛落在蒋文武那里，话却像是对所有人说的：“再想点办法。”

　　蒋文武说：“天泽职院倒是还有地，但就是现在抵押，五天也贷不出钱来。先想办法借吧。”

　　萧楠这时开口：“个人账上的钱，先凑一凑，分头想办法借。然后打电话给张剑波，跟他商量，今明两天先付一点，能不能把两个孩子先接回来？”

　　“对对对！”黄家栋点头。众人一想，是这么回事儿，黄耀祖也点头。

　　于是蒋斌拨了张剑波电话。

　　张剑波自然万事不知。蒋斌也只说：“天泽与深圳蓝鸟的合同，我们今天就付个首期，剩下的五天内付完。我们黄总的老婆孩子正在深圳玩。大人要多玩几天，但孩子还要上学，想先回来了。”

　　张剑波说：“孩子上学是应该的，不过我不太清楚开学的事情。”然后挂了电话。

　　蒋斌放的免提，大家都听到了。

　　萧楠对小贞说：“你跟我去深圳，就现在。”

　　“等等，先商量好了再说！”黄耀祖先反应过来，这事儿怎么能萧楠一个女孩子冲在前面。

　　一旁黄家栋已说：“还是我去。”

　　儿子一开口，黄耀祖又犹豫了。儿子去是最好的，但这正是天泽的十字路口，他不想让儿子离开公司。自己可以去，然去了又怕这边没人坐镇。而且，确实去个女眷得好。叶丽萍不在考虑范围内，她没办过事情，没什么机变。可女儿刚刚任财务总监没几天，天泽现在的麻烦主要也在财务上，他也不想让女儿走。

　　“不然……小周自己去？”黄耀祖问。

　　小贞是没什么意见的，她知道萧楠刚刚拿到财政大权，这时走，于公于私都不大好。

　　萧楠并不是一时冲动，她说：“做这件事情的人，不会是蓝鸟自己的人……”

　　是的，就算他们集体看走眼，这仍不会是蓝鸟的常规操作，蓝鸟不会有专门干这个的人。张剑波大概是把收款的事“包”给了别人，不好干预。刚刚电话中他的说话，可以听出，他个人是同意先放孩子回来的，但大概要与“别人”商量。毕竟，江湖有江湖的套路。因此，事情是有变数的，要去个能拿主意的——周宜贞毕竟不是家人。

　　小贞说：“我都明白的，人最重要，别的都可以商量。以先放孩子为第一目标。”

　　但萧楠已经下了决心：“不，我和你一起去。如果真能先放了孩子，你带孩子先回来，我等大嫂。孩子也好，大嫂也好，出来都要看到家人！”

　　蒋斌说：“我也一起去吧。”

　　萧楠想了想：“还是算了。人在他们手上，本来我们就不能怎么着。去得人多了，人家以为我们要干什么呢。”

　　黄耀祖当机立断：“就这么办。”

　　小贞立即下楼安排车。萧楠不仅将财务章都交给黄家栋，还没忘把自己银行卡和密码也留了下来——黄氏父子私人账户的财产是都转到她名下了的。又与黄家栋说：“不管那边是否同意先放孩子，都要照电话里说的，先打款过去。”

　　黄家栋自然明白，他也明白，萧楠这是真心为家人考虑。

　　“谢谢！”黄家栋没说太多话，但语气真诚。

　　萧楠说：“我一定把他们带回来。”

　　关键时刻，还是一家人。危机未过，黄耀祖也只把这感慨埋在心里，对萧楠说：“你也要注意安全。”

　　萧楠在办公楼门口追上小贞，司机还未到。萧楠神情有些恍惚，小贞见她嘴唇仍微抿，睫毛轻轻颤动，忍不住搂住她：“不会有事的。”

　　萧楠靠在她肩头，大眼睛看着前方，漆黑的瞳仁无法聚焦。

　　“我真的没想到……”她轻声说。

　　“谁也想不到。”小贞拍拍她的背，“你放心，我们一定把她们都平安带回来！”

　　而蒋文武和蒋斌也对黄氏父子表示会尽力筹款以及帮忙，安慰一番才离开。

　　蒋文武一直不说话。直到回到自己办公室，他才忽然冒出来一句：“黄氏父子这辈子的决断都在那个晚上用完了吧？”

　　蒋斌一愣：“难道这事儿是萧楠故意安排的？”

　　“那怎么可能。”蒋文武说，“事出突然，才看出决断。来者不善，一介女流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护卫家人，不愧将门之后！”

　　“还是有点可惜啊，好容易把财权弄到手了，就这么轻易交了出去。”蒋斌说，“这事儿来得太不巧了。”

　　“我说的‘决断’正是这个——代价大到难以抉择，才叫‘决断’。财权交出去了，再拿回来就是。但经过此事，萧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一个财务章算什么？你瞧着吧！”

　　“被你说得这么冷酷，我看萧楠是真心为了家人。”

　　“那当然是真心，比那两父子有血性，这又不矛盾。”蒋文武一摊手，“咦，你今天怎么为萧楠说起话来？说起来，你真不考虑和她处一处试试？”

　　“滚！”

　　小贞在深圳国际商场一楼的屈臣氏里来回逛了半个钟头。这不仅是全中国第一家屈臣氏，也是全中国第一个商场里的超市。小贞当然意不在此，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外。

　　门外马路对面的深圳南国影城曾是全国票房收入最高的影院，然它远不止是一座影城。南国影城夹杂了礼堂风格的外立面被热带的风雨和艳阳摧残得十分破旧，据说已配不上这个已然现代化现在正努力国际化的城市。影城已经停业，在等待拆除。然此时华灯初上，墙沿的霓虹灯管仍然闪烁。沿着墙根一溜仍有人或架着桌子，或推着三轮车，或铺块布在地上练摊。隔着马路也能听见那边隐隐传来大喇叭的音乐声。门口人头攒动，昭示着楼里别有洞天。

　　小贞看看表，还有十五分钟。她买了一瓶矿泉水，慢慢向马路对面走去。

　　一进大门小贞就被扑面而来的混杂着汗味儿的和酸辣粉味儿空调冷风包裹，却不觉得有一丝凉意，因满眼攒动的人头都在为这狭窄的空间加温。里面不知是否狭窄，小贞一下看不到。外头看起来礼堂般宽敞的建筑里头被分成无数排小格子，卖服装的，卖小饰品的，卖化妆品的……但凡年轻女孩子能用到的无一不足。

　　小贞找了一条路往里走。人丝毫不比门口少，每个格子间门口都或坐或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大多身材姣好，有的穿着自家的衣服，看到小贞走过会说一句：“美女，进来看看。”也有的店里已经挤满了人——三四个人在一个小格子里已转不过身。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就有一个广场——说是广场也太夸张，其实就是拆掉了两三排格子而已，正中是个小食店，三个小推车围起来，车上一口口冒着热气的锅里是丸子，鱼豆腐等便利店常见的东西，旁边放了三四张凳子。而小食店的后面，摆了一排三四个游戏机。小贞看不清楚，但已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

　　她略放慢了脚步，横着走到一侧，就看见一个游戏机前坐着小诗茵和小鹰。她走到小食店旁的凳子上坐下，拧开手里的水喝，不时往那边瞟。

　　小贞穿着略宽松的白色圆领T恤，超短毛边牛仔短裤几乎被罩在T恤里，脚上是运动鞋，一双长腿结实匀称。略卷的长发披在肩上，因出了汗，小麦色皮肤微微发亮。一眼看去与这年轻时尚的环境没有不同。因她没买东西，小食店的老板略看了她两眼，但也觉着是常客甚至就是这里的小老板过来歇脚，没有在意。

　　小诗茵和小鹰背对着她，一人坐了一张高脚凳，似乎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而在两个孩子中间，还站了一个男人，也背对着她。

　　这人个头很高，寸头。跨栏背心，大短裤和人字拖。很垮的衣服并没有被他穿得很垮，因站姿算得挺拔。他两手都放在身前，应该是在操作游戏机。

　　小贞刚喝了两口水，就见这人直了直背，微微侧头，耳朵动了动。手却没有停下，游戏机仍然叮呤咣啷乱响——没人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耳听八方，当是还有同伙。

　　这是人家地盘，小贞不敢乱动，也不四处打量，轻轻将水放在地上，干脆正对着他们坐着。两三分钟后，大概这一局完了，小鹰愣愣地看着屏幕上大大的“Game Over”，似有所失。小诗茵抓着那人胳膊直晃，一边说着：“再来再来！”

　　那人就手就将小诗茵抱着放在地上，又与她说了什么。小诗茵就转着圈四下张望。看见坐在小食摊前的周宜贞，叫了起来：“小贞阿姨！”喊着就朝小贞跑过去。

　　小贞不明情况，只站了起来，伸开双手，但不敢迎上去。等到小诗茵扑到她怀里，她才将孩子一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小诗茵似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手搂住小贞的脖子，回身冲后招手：“小谢哥哥，小谢哥哥，这是我小贞阿姨。”

　　小贞侧头看见那人单手抱着小鹰，慢慢走了过来。真年轻，小贞想。但只看他那不大的眼睛，目光如炬，就知道是练家子。她放下孩子，牵着小诗茵一只手，不错眼地看着对方。

　　那人走到跟前，将小鹰也放下，小贞又将小鹰也牵过来。他开口说：“不好意思，人手不够，否则一开始就将孩子给你们送过去了。对不住了。”

　　“不要紧。”小贞简单回答。

　　“孩子还没吃晚饭。”那人又说，完了转身就走。

　　“小谢哥哥，跟我们一起去吃吧！”小诗茵叫他。

　　小谢哥哥已走开两步，又回头冲着小诗茵挥挥手笑：“下次。”

　　至此，一切顺利。小贞与萧楠商量，让她先带着孩子回家——从孩子情况看，对方还算客气，只要款到，应该不会为难林淑芳。萧楠说：“还是你带孩子先回去。就算没被为难，这几天心里也不会好过。黄家栋又没来，我好歹算个家人。”

　　“那公司那边……”

　　“事情有轻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