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人称

　　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期满，尹天蓝进入正式考核阶段，正式考核就是独立完成一篇新闻报道，包括采访、拍摄、写作、剪辑四个环节。

　　钱主任特地从任务清单里挑了个最简单的舞台节目类报道。这种新闻前期拍几个大景，拍点观众特写，后期把机位固定在舞台正前方，做个两分钟的新闻绰绰有余。

　　报道的内容是蒲云台街道的一场残疾人演出，演出在九点，去那里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他们七点半就出了门。

　　肖言推了所有的邀约，专门腾出一天时间来，开车送她去回，顺便打下手。

　　蒲云台是一个不近不远的街道，车子一路颠簸，尹天蓝居然没有晕车，这让她觉得有些神奇，可能是心有期待吧。

　　“帮我开下导航，后面的路我不太会走。”演出的地点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小村庄，肖言平常不怎么下乡，不熟悉路况。

　　“哦，好。”尹天蓝坐在副驾驶，拿出手机，打开导航。

　　循着地图导航的温柔女声，二人持续向大山里行进着。

　　乡间小道两侧的参天大树散发出油油的绿意，在吸饱雨水的梅雨季节，长成肆意的模样，遮蔽起道路上方的空间。耳边有婉转的鸟叫，有热闹的蝉鸣，若不是为了出任务，倒也会让人觉得惬意。

　　“前面怎么了？”隔得老远，肖言看见前方路边堆积的大片山石，心里咯噔了一下。糟了！前路大概是有塌方。

　　但还是不死心，把车开到石头堆积的地方，下车查看情况。

　　“言哥，这里走不了了，我们换一条路吧。”尹天蓝迅速调整好地图路线，好家伙，绕一下路居然要一个多小时。

　　还有四十分钟演出就开场了啊！

　　“我看看。”肖言接过地图，眉头紧锁，天降横祸啊。

　　即便如此，新闻还是要做的，毕竟这可是天蓝的实习转正考核。

　　“绕路吧，能拍多少拍多少。”来都来了，当然不能放弃。

　　车子弯弯绕绕，在九点三十五到达演出场地。

　　一到位置，尹天蓝就赶紧把设备拖下车，着急忙慌地架起来去拍摄。

　　开头错过了，领导讲话错过了，有三四个节目也错过了，老实说，她有一点慌张。

　　好巧不巧，此刻天空中飘起小雨，工作人员在现场发放起一次性雨衣，尹天蓝一收到雨衣，赶紧给摄像机套上。

　　“你自己先套着啊，别淋雨啊。”肖言停好车，来到她身边，看她在手忙脚乱地遮盖设备，提醒她。

　　“这么小的雨，我没事的，它比我金贵。”尹天蓝把整个设备罩住，在镜头前抠了个洞，又隔着塑料膜去寻找按键。

　　肖言本来是准备给她再找一份雨衣的，在场地里晃了半圈后，发现事情有了转机。

　　摄影组居然在现场做直播！

　　上前攀谈一番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昨天晚上临时接到任务，区残联把这次活动作为献礼党的生日的一大活动，特别重视，请了秀水融媒来全程直播。

　　直播是可以回放的，这下可好，不怕没有之前的素材了。

　　肖言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尹天蓝：“摄影组在现场直播，他们那里有之前的素材。”

　　“哦，是吗？”闻言，尹天蓝回头望向他，眼睛都亮了。

　　“你好好拍着，等回去了我让他们把素材拷给我。”

　　“嗯。”听闻肖言这番话，尹天蓝终于没有了任何顾虑。

　　尹天蓝拍摄完素材，坐在前面的观众席上，开始欣赏台上的表演。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在做新闻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带入到新闻中去，或为一名观众，或为一个参会者，或为一个听众。

　　台上都是聋哑人，他们演绎的是一支舞，台下站着手语老师，疯狂打着手语，台上人根据手语来变换动作，竟然出乎意料地整齐。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色彩，他们的文字是不是没有语气呢？

　　他们的世界很安静，会不会渴望有一点声音呢？

　　肖言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见她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走神了。

　　尹天蓝思索着，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尾声，肖言在一旁提醒她：“名次出来了，快去采访。”

　　在第一名的队伍里，尹天蓝找到了领队，向他说明来意，他指了指耳朵，腼腆地笑笑摆手。

　　尹天蓝不好意思笑笑，她光顾着完成任务，忘了他们听不见这件事，正尴尬之际，肖言找来手语老师。

　　手语老师是一名视听正常人，尹天蓝提问，老师将她的问题转译给领队，领队打着手语回复，老师再将回复翻译给尹天蓝。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除了领队，尹天蓝还采访了残联的工作人员和手语老师。

　　采访最后，她突发奇想，让手语老师教大家几个手语。

　　手语老师四指并拢，只伸出食指，朝外指了指，然后比了个点赞的手势，他说这是“你好”的意思。

　　手语老师比了个摁打火机的动作，重复两次，这是“谢谢”的意思。

　　颁完了奖，有一个额外的节目，所有参演的人员上台，用手语表演《感恩的心》。

　　尹天蓝赶紧拿出摄像机，记录下这一特别的时刻，伴随着响起的背景音乐，此时台上无声胜有声，大家比划着整齐一致的手语，看了让人感觉无比震撼。

　　节目一结束，两人匆忙回到单位，尹天蓝写稿，肖言联络摄像组要素材。

　　钱晓娜看到写好的稿件，连连点头：“还不错，最后一段升华很好。”

　　尹天蓝在最后一段说，每一个特殊人士，他们都是折翼的天使，坠落人间的路太长，他们在途中燃尽了光，还好，人间敞亮。

　　她用的词语是“特殊人士”，不是“残障人士”，也不是“聋哑人”，这让钱晓娜感觉到对特殊人士的尊重，她觉得这个词用得很棒。

　　在摄影组的素材加持下，这个新闻很快播出，得到了很好的反响，尤其是最后一段，手语老师的慢镜头手语加持尹天蓝的总结，着实感人肺腑。

　　本来以为会顺利转正，没想到领导会议给出的一致结果是不通过。

　　“怎么会不通过呢？新闻我看了，剪辑和稿件没有任何问题啊，采访也很出色。”钱晓娜拿着会议纪要，一脸愤慨地出现在领导办公室。

　　领导满脸怒气，质问道：“那你问问她，画面是她自己拍的吗？”

　　关于画面的拍摄钱晓娜的确是不知道，但听领导这么一说，肯定是有什么问题。钱晓娜不知道，因为区里重视，好几个中心领导都看了直播，尤其是前面开场的部分，一下子就发现了尹天蓝的报道和摄影组直播的画面如出一辙。

　　见她不回答，领导旧事重提：“还有她的老师肖言，上回出了重大的新闻事故，你确定他带出来的实习生没问题？”

　　见他旧事重提，钱晓娜气不打一处来：“肖言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他最近家里出了点事，难免有点分心，但不意味着他带出来的实习生不好，尹天蓝也是个认真的孩子，任劳任怨。”

　　领导撂下一句“你不服也没办法，单位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就走了，见争执无果，钱晓娜无奈，只能跟大家宣布这个坏消息。

　　改革成融媒体中心以后，原来的台长变成了中心副主任，之前的关系也被重新洗牌。

　　闻言，大家议论纷纷。

　　“不是，这玩意怎么还带连坐的？”孙广楠不理解。

　　“还给他们倒水，倒鬼，喂狗了！”盛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补充道：“蓝妹，以后开会别给他们倒水了啊。”

　　作为当事人，尹天蓝倒是相当淡定，她无所谓的，她志不在此，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地参加考试，不然也不会跟武哥说她不适合当记者。

　　大家纷纷来劝慰，尹天蓝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满脑子想的是怎么给煎蛋做猫饭。

　　晚上，正在家里喂猫，尹天蓝突然收到孙广楠消息：「要来遛狗吗？」

　　他猜她估计是心情不好，需要干点事发泄下情绪，于是给她发了张白小雪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雪乖巧地吐着舌头，早就被洗香香，并且吹得毛发蓬蓬了。

　　「我有猫了，不应该惦记别人家的狗。」尹天蓝随手将煎蛋的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猫，全身上下看不见多少肉，但好在很干净，眼神也很清澈。

　　孙广楠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碰见她蹲在单位楼下逗猫，吐槽道：“个鬼猫子脏兮兮的。”

　　尹天蓝当时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满是迷惑：“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们也想有个家，也想肆无忌惮，也想被人捧在手心。”

　　一句话怼得孙广楠哑口无言。

　　见她还有心情逗猫，孙广楠感慨，看样子，她没啥大碍，想开就好。

　　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逗逗她：「不行，公平交换，把你的猫给我撸撸。」

　　尹天蓝婉言拒绝：「长大点吧，它现在好小一只，怕应激。」

　　老实说，孙广楠有一点担心，她一个连养活自己都困难的人，还要养一只日后能压断炕的橘猫，这以后不得节衣缩食打好几份兼职。

　　隔天早上，孙广楠一上班，就拎了一兜子猫罐头、猫零食、猫玩具放在尹天蓝桌上，并直言：“见面礼。”

　　主食他没买，怕猫吃不惯，虽然说橘猫大多不挑食，但换粮是一步步来的，猫还那么小一只，他怕它禁不起折腾。

　　尹天蓝翻着购物袋，表情略显失望：“搞什么！我还以为是给我买的零食。”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知道孙广楠除了有时候嘴欠点，其实人不坏，她现在敢跟刘安娜一样怼孙广楠了，也敢跟他开玩笑了。

　　不止是毫无防备，甚至有点放肆。

　　“你都120了你还吃？减点肥吧。”孙广楠没想到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出正儿八经的“谢谢”，有些欣慰。

　　尹天蓝疑惑，她没跟任何人说过体重啊：“我120怎么了？我172啊，身材匀称得很。”

　　“好好好，下次给你买。”孙广楠宠溺一笑，拎着设备很快出了门。

　　他居然，答应了？尹天蓝望着他的背影，相当疑惑，孙广楠跟刘安娜开玩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

　　算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看在他买了一兜零食的份上，尹天蓝隔日给他买了箱可乐丢在他桌上。老实说，她对他的喜好一无所知，既然他买过可乐，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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