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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篇(一)
“少爷,您这是去哪儿,课还没上完您就跑出来,您让我怎么跟族长大人交代。”李川弯着脊背追在后面不停劝道。
缙云晰停下脚步,转过头,约莫不过才八九岁,伶俐可爱。只是说出的话,老成的很,他道:“那老学究讲的玩意儿,我早五岁就会了。何必他浪费口舌,再讲一遍。你回去交代的时候,也别忘了一道禀了这事。”说完,他背着手悠悠达达的继续往街上走。
老奴苦口婆心的紧追不舍:“少爷,老奴知道您天资聪颖,这些东西您就是不学也会,可咱面上也得过得去啊。您说您甩书不念了,将那先生扔在了屋里头,独自个儿出来了,实在不好。况且,老奴听说这柳先生可是处州最好的教书师傅,脾气古怪,清高自傲的很。族长大人费了好大的功夫,好说歹说才请到他给您课,您说您这么驳他面子,族长大人脸上也挂不住啊。”说着,还在自己脸上拍了拍,中肯十分。
“哼,你要是去教书,这柳先生首一位的位置定是要让贤了。”缙云晰不屑一听,毒舌讽刺他。
“哎呦,少爷啊,您就别调侃老奴了。咱快回去,跟那柳先生道个歉,先给人家个台阶下。完了了,老奴再去跟族长大人说说,看看能不能免了这课。”李川不肯放弃,循循善诱之。
缙云晰哪里听得,迈动的脚步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像个大人似的甩了甩袖子,对于李川的话嗤之以鼻:“哼,得了吧。他那么忙,自己儿子都没空管,哪有空听你说这些。”。
“族长大人每日要处理族中事物,还想着要给您找教书师傅。夫人去世的早,他将您一手带大,您也要体谅他的苦心啊。”老奴回答道。
“你们每个人都叫我体谅他,那谁又来体谅我。”缙云晰吼道,怒目圆睁,身旁的风开始呼啸。
李川赶忙钳制住他的肩膀,紧张道:“哎呦,少爷,您别生气啊。您还控制不好这纹力,万一哪儿刮来阵风,将处州掀个底儿朝天。咱大家都要互相体谅了。”
缙云晰被李川给逗笑,心一缓,风也平静下来,方才被卷起的沙叶缓缓落下。
“可要跟老奴回去?”李川小声试探道。
“不回!”缙云晰毅然决然的拒绝道。
老奴无奈一笑,闭了嘴跟着这位蛮横不讲理的少爷,上了大街。午后两个时辰,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两边叫卖声不断,或是些吃食零嘴,或是些衣物首饰。
“少爷,您可有什么想要的?老奴替您去买。”老奴殷勤问道。
“没有。”
缙云晰边说边往前走,一颗圆溜溜的包着糖浆的山楂滚到了他脚边,鲜艳的红裹在晶莹的糖衣里,在日头下,慢慢融出糖水来,泛着诱人的光泽。
缙云晰抬头看去,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被他父亲抱在怀里,他手上握着一串糖葫芦,嘴角还沾着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缙云晰脚边那颗从他嘴边遗落的山楂。他似有哭意,鼻眼皆红,比山楂还红。
缙云晰看着他眼里的渴望,莫名烦躁,抬脚就将那混着糖液的山楂碾进尘土里,原先小巧鲜艳的山楂果,登时软裂开来,沾上了泥沙,失了它原本美好形状。那孩子见之,先是小声抽泣,接着伤心哭喊,泪如滚珠,仰面横流。
缙云晰心中一快,走过父子俩。
只听得孩子父亲轻拍他脊背,边走边哄道:“好了,不哭了,不是还有很多嘛。吃完,爹再给你买,好不好。”
缙云晰听见这话,极不爽快。他父亲从未用过这样哄骗的语气同他说过话。他胸中似有股邪火在燃烧。
小孩总算停了哭泣,咽了咽嗓中泪液,正准备大快朵颐之时。缙云晰眉眼一用力,那孩子面前的风骤然形成把把风刀,将他手中的糖葫芦,对着颗颗连接处,连着竹签一块儿切断。霎时,糖葫芦颗颗分离,剩余的七颗山楂果全部掉落在地,“啪嗒啪嗒”的滚向四面八方,只剩下小半截竹签还握在那孩子手里。
缙云晰走远,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孩子哭声,他心里爽快了。
“我有想要的东西了。”
“少爷您说,老奴给您买去。”
“去给我买糖葫芦。”
“好嘞,那您在这儿等我。
“等等。”缙云晰拦住,咧开了笑容,他笑道:“我要这整条街上所有的。”
不久,到了缙云晰十岁生辰那日,他见到了他的堂兄弟,缙云时。
缙云时的父亲是缙云家本家少有没有命纹的普通人,后来不知寻了处州哪块儿穷乡僻壤安心种地去了。谁知生了个儿子,九岁时显了命纹出来,一家人欣喜若狂,恰遇上缙云晰十岁生辰大贺,赶忙带着儿子送礼来了。说是来祝贺,不过是想让族长念着情分,给自己儿子寻个出路,别浪费了这天赋。族长了解他望子成龙的心情,且他二人本就是一家,自然相互帮衬着。
“李川,这乡巴佬谁啊。”缙云晰撑着下巴坐在书房内,指着缙云时,傲慢问道。
“这是您堂兄弟,名叫缙云时,一直跟他父亲住在处州边界。”老奴回道。
缙云晰仔细打量他,见他穿着土气,轻哼道:“哼,果然是个乡巴佬。”
“少爷您可别这么说,他父亲好歹也是族长大人的兄弟,你多少给点面子,可别像在勤业堂里似的欺负人。说到这个,族长大人近日问起您在学堂表现,老奴可帮您掩过去,您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到时候老奴日子可不好过。”李川回道。
“行了,行了。啰里啰嗦的,我知道了。”缙云晰不耐烦的回答。
李川嘱咐了缙云时几句便出去了,剩了缙云晰与他独坐房中。缙云晰明显耐不住性子,无奈他父亲今日在家,出去不得,他看这缙云时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便将主意打在了他身上。
“年纪?”缙云晰问道。
缙云时见他发问,小心翼翼的回答:“九岁。”
“知道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缙云晰又问。
“说,说是伴读。”他回答。
“那你知道伴读是什么吗?伴读就是,我读书不方便的时候,你得替我办事。”缙云晰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那你是要让我帮你做什么吗?”缙云时惶恐问道。
“你倒挺聪明。你去思远巷,给我拿几盒蜜饯银杏来。”缙云晰理所当然的指示着他。
“可是我没有钱。”缙云时弱弱回道。
“不用,你只需报上我的名号就行。”缙云晰见他迟疑,挥着手赶他离去:“快去,快去。你要是拿不回来,我可不是好脾气的。”
缙云时半信半疑的出了门,好容易找到了思远巷,按着缙云晰的要求,点了这么些东西。
小二将糕点打包好交于他手中,面带笑意的看着他,意欲讨钱时。缙云时低着头小声的道:“是缙云晰让我来拿的。”
当他说完这话,再去瞧那小二时,小二的表情登时变得严肃气愤。
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糕点,将他推到在地,嘴里骂骂咧咧:“哪里来的乡下人,没钱还来买东西,你当我们这儿是义庄吗?去你娘的乞丐,滚!”
即使是缙云时年纪小,不懂人事,听了这侮辱人的话,断然忍不了的。他情绪激动,手上命纹燃了起来。可惜这小二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眼疾手快的踩住他的手臂,将他压制在地。
“呦,还是个有本事的,有本事了不起啊,有本事就能不给钱啊。”小二吹了声口哨,从后厨冲出几个大汉,对着缙云时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场面惨不忍睹。
缙云晰在家中等着,数着时间,想着怎么也该回来了。不会是这乡巴佬真没带钱,就直接问人家讨吧。他站了起来,有些不太心安。直到听到外头一阵惊呼声,才出门查看。
缙云时鼻青脸肿,面上鲜血横流的被人抬了进来。
李川匆匆跑来,慌忙道:“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我叫他去思远巷买糕点,谁知道会变成这样。”缙云晰见了血,也有些惊慌。
“少爷,您听老奴说。族长大人方才回来恰好遇见。他现下已经知晓此事,瞧他那生气模样,绝不是挨顿打这么简单。轻则禁足,重则禁闭。所以,若是待会儿问起原因,您只叫全部推到缙云时身上就行,族长大人见他年纪小又未开化,定不会责罚。您记住了吗?”李川急道。
缙云晰懵懂的点了点头,随他去了前厅。
族长一记鞭子猛抽地面,喝道:“缙云晰,我问你,今日这事是怎么回事。”
李川上来解释道:“是缙云时初来乍到,贪玩外出,才遭此祸端,少爷确与此事无关。”
“我没问你!”族长又是一鞭,抽的地面尘灰四起。
族长对他这儿子十分了解,这事情的前应后果他心中早就有数。只是没想到他恶劣至此,竟想推脱。一想到自己的兄弟将孩子托付给自己,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被打成这副样子,便越想越生气。
“缙云晰,我再问你,这事是否与你有关。”他严声喝道。
缙云晰看了看李川焦急的神态,又望了望他父亲怒气冲天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回道:“是!是我哄骗他出去,才叫他受了伤。”
“好,做错了就该受罚。”族长长鞭抽起,一鞭一鞭的落在他身上,缙云晰咬牙受着,绝不肯喊出一声痛。
李川在一旁揪心的看着,不停的劝道:“族长大人,够了,别打了。”
族长停下鞭笞,转向李川,训斥道:“你闭嘴,都是你平时娇惯他。我见你年纪大,该是懂事理的。你倒好,不仅不阻止他这种恶劣的行径,反而为虎作伥……”
“父亲训我就是,何故责怪李川,他替您照顾您不在乎的儿子,却还要受骂,这就是族长大人的治理之道吗?”缙云晰喊道,打断他对李川的责骂。
李川看着缙云晰使劲儿摇头。
“逆子,我让你说话了吗?”说罢,又狠狠抽上几记才收了鞭子。“来人,将缙云晰关进禁室,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唰唰两声,从门外进来两个人,将缙云晰架起。
“哼,族长大人,连护卫都带进家门了,这算以公谋私吗?”缙云晰嗤之以鼻。
“你!”族长鞭子又起,欲再抽一顿。
李川跑到缙云晰身边,小声道:“少爷,您就少说几句吧。”他挥着手,赶忙让护卫将缙云晰送走。
他转身跪在族长面前,解释道:“族长大人,并非老奴宠他。只是老奴跟了您半辈子,老来又照顾少爷。这说句僭越的话,老奴是拿少爷当自己孙子看了。您处理族中事物繁忙,少爷独自在家,实在孤单,老奴瞧不得他伤心,也就多对他好些。”
族长听他肺腑之言,怒气消了不少。他长叹一气,扔了手中长鞭,道:“你起来吧,年纪大了,别动不动就跪。”
李川颤巍巍的站起,揉了揉膝盖。口中念叨:“可怜夫人去世的早,不然定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族长陷入回忆,伤感起来:“是啊,要是容儿还在,那该多好。晰儿长得又像她,每每看见他顶着这张脸,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就格外的生气。”他吐了口恶气,将鞭子往地上一扔。“对外只说他出游去了,别叫落人笑柄。”
李川轻叹一声,退了下去,直奔禁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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