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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诚如“儿子”沈去疾所认为的,沈练不是个恋栈权位钱财的人,她的放权隐退之心,早在她祖母去世之后就已经萌生出来了,只是一来二去的,总是差一个合理的由头。
或许天意如此,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春来时疫,便叫这个拼拼凑凑勉强维持着模样的沈家,原形毕露般散得七零八落,沈练抓住机会,一并将沈家的挑子全撂给了沈去疾。
自私自利到极点,但却是真心实意地宠爱“亲孙子”的沈老太爷沈西壬;两面三刀心口不一,但却实实在在任劳任怨了十几年的沈叔胜;手足情深却也有各自打算的异性兄弟去病和沈介;沈家铺子里,那些表面恭谨忠诚,背地偷奸耍滑的管事掌柜;分明是笑脸相迎,有话好说,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背后一刀的生意伙伴……
沈练扔给沈去疾的这一摊子东西,绝不只是外人说的数不清的万贯家产,也不是他人艳羡的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和睡不尽的绝色美人,沈去疾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情况,沈练最清楚不过。
沈练眼里的沈家的这个大摊子呦——
若处理的好,别人不会觉得是去疾的功劳,因为他们只会盯着去疾能得到的好处,然后被妒忌支使着,极力去否认去疾的真本事,让不了解真相的人觉得,沈家这个新任的家主,不过是个无甚本事的二世祖。
若处理不好,“败家子”和“不孝子”两方骂名,从此就狗皮膏药一样贴到了去疾身上,被人随意诟病。
但真正让沈练意外和放心的,是沈去疾处理事情的思维和方式——与沈练最擅长的“去标治本”的雷厉风行迥然不同,行事稳妥的沈去疾简直像一个久居朝堂的政客,不动声色却老谋深算——而这些,皆都不是她沈练曾经教给过沈去疾的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沈练才恍然意识到,沈去疾毕竟是那人的亲生孩子啊——就算这么多年披着羊皮温良恭顺地成长着,但却也改变不了那食肉嗜血的野狼本性啊!
就算这野狼现在还只是个毛茸茸的小崽子,偶尔会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如个小狗崽子般向你撒娇,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出尖牙,在你的喉咙上来一口,猝不及防。
这些后话暂且不提,便先说沈去疾接管沈家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大摆筵席,宴请四方宾客,为其弟、沈家二爷沈去病,新婚大喜贺。
沈去病成亲当天:
朝廷对普通百姓家的庆喜和丧葬规格没有成文的规定,沈家的迎亲队伍从城北到城西,喜乐仪仗,十里红妆,规格恰只比州台大人嫁女儿时的阵仗逊了一筹。
看得河州城的人除了咋舌于沈去疾的败家大方,就只剩下哄抢了——沈家人迎亲的来回途中,还随手给路旁看热闹的人撒红包,红包里最低也装着十文铜钱呢,有的甚至装着一两散银呢!
他娘的,有钱不捡,傻子吗?有热闹不凑,白痴吗?沈家老二成亲,你瞧瞧人家大哥给摆出的阵仗,沿街撒红包算什么,后头指不定还有啥甜头呢!
这般一来,沈去病的成亲礼,竟比沈去疾当初的来的人还多,沈去疾大方,袖子一挥,让管家在府门外也安排了喜桌,宴请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吃喜酒。
迎亲队伍将新娘子迎到沈家后,一应典礼皆是按照嫡子的分量来的,丝毫不差于沈去疾当初的成亲大礼。
沈去病的生母张姨娘是妾室,不被允许在正式场合露面,她便一个人躲在喜堂一侧的某个屏风后面,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喜极而泣。
……
沈去病的成亲礼上请了不少河州城里的达官显族、豪右权贵,宴席结束,沈家这几个能抛头露面的人,就连酒量最好的沈介,也都被灌了个掉底儿醉。
于是乎,夜里宴毕之后,走得晚的客人就看见了这样一幕——沈家三爷坐在地上,抱着沈家二爷、新郎官沈去病的腿嚎啕大哭,边哭边嚷嚷着醉话,却也无非就是说沈二爷从此以后就遭了大罪了,娶了王小怜那个十里八乡出名的丑妇。
看热闹的人看着这一幕,皆是神色各异——有闻沈介言同情沈去病的,有幸灾乐祸地看笑话的,也有觉得沈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但无论是哪种反应,却又都没能逃过沈去疾的眼。
这就是沈去疾,纵使身在局内,即便是被纠缠得深陷其中,这人也能随时随地抽身而出,站在一旁,以旁观者的身份,冷静地分析着面前的一切。
待喜宴完全结束,送走完客人后,时间已是深夜,一应事务自有管家沈福打理,醉醺醺的沈家家主沈去疾,被下人用软轿抬回了新逸轩。
吃醉酒就得有吃醉酒的样子,沈去疾像模像样地在院子里吐了一回,而后才挥退下人,一个人晃悠着进了屋。
结果她一进门,就被刚沐浴过的魏长安给嫌弃了。
“吃这么多的酒,臭都臭死了,不洗干净你就不要进我的屋子,走走走,到净室沐浴去……”原本已经洗漱干净要去睡觉的魏长安,还是推推搡搡地把沈去疾弄到了净室。
她推开门,扶着脚步不稳的人走进净室里,折叠式的屏风后面置放着一个特别大的浴桶,现下桶里被倒满干净的热水,正冒着腾腾热气。
沈去疾颇有眼力价地自己动手脱身上的衣袍,魏长安指着叠放在屏风前的换洗衣物,逐一交代到:“这是干净的内里以及中衣裤,这是外袍,你一会儿洗完了就直接换上哎哎——”
随着噗通一声落水声响,魏长安及时伸出去的手,还是没能拉住那个姓沈的人。
魏长安掸掸被溅到身上的水,无力地抬手扶额——苍天在上,她魏长安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呐,才让她遇见这样一个手脚灵活的醉鬼啊!说跳就跳进了浴桶,连身上的中衣都还没脱!
“哎,中衣脱了,姓沈的!中衣!”魏长安站在浴桶旁,耐着性子,伸手扯了扯贴在沈去疾肩头的,被水湿透了的玄色中衣:“哪儿有人沐浴还穿着中衣裤子的?听话,把湿衣服脱了。”
沈去疾掬一捧热水打在脸上,她低着头,声音沉润沙哑,没有一点醉酒的迷蒙:“笨蛋桃花,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可就要拉你一块儿洗了……”
“你敢!”魏长安瞪她一眼,而后低头去挽藕粉色的中衣袖子:“院子里的人都被福叔借去了,如今外面只有沈盼一个人,他也还在给你烧热水,你快别闹了,衣服脱了,姑奶奶我给你擦擦背,好洗洗你这一身的酒——啊!”
在净室后面烧水的沈盼分明听见了一声女人的惊呼声,接着就是他家大少夫人的声音——“姓沈的你有病唔……”
沈盼低下头继续烧水,嗯,一会儿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要当作没听见,不不不,他听不见,他暂时失聪了……
净室里,魏长安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进了浴桶里,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
被水湿透了的魏长安先是一愣,在对上某人脸上灿烂的笑容后,她终于和这人打闹了起来。
魏长安的嬉闹声断断续续从净室里传出来,听见了一些零星话语的沈盼,脸红着站起来看了一眼储满热水的水箱,然后识趣地从净室后面离开,到主屋外面守着去了。
吃了酒的沈去疾胆子要比平时大,她握住揪着自己耳朵的手,顺势就将手的主人拉进了怀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别生气,我吃不少了酒,一个人沐浴多危险呐——万一洗着洗着睡着了,一头栽进水里淹死了怎么办?”
耳朵被沈去疾灼热的呼吸打到,魏长安偏偏头,头皮发紧,全身一阵酥麻。
“巧言令色!”魏长安也不是真的生气,任由着某人的大手在她后背上肆意游走,她抬手捧住了沈去疾的脸,与她额头相抵:“去病成亲,我知道你今日高兴,也知道你身为‘兄长’,不得不替新郎官挡酒,可是酒吃多了毕竟对身体不好——答应我,以后不多吃了,好不好?”
浴桶里的热水氤氲了空气中的一切,就连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那么的妩媚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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