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物

作者:何葭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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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秘事终揭露


      顾容收到萧敬的回书后默默无言了很久,因为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回到京中。可是,萧敬却告诉他,如今别无选择,若是他不去保住秦、萧两家,这两家定然会在他起事之后就被牵连。
      自那年毁了同陈妙的婚约以后,顾容再也没动过成亲的念头。到了如今,他也还是孑然一身。此番去京中,又用不得顾容这个名字,必然得以顾春朝之名才能换来今上的信任。他倒是想去见萧啟,就是不知他愿意与否,也不知自己见了他以后有何话说。
      他唤来武英,问她是否愿意同他一道去京中。武英如今乐得自在,再无前朝的责任,自然愿意跟着他去救人,临了还故意问道:“你若是见了萧啟,打算怎么说?”
      顾容笑了,这次倒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大概是因为要去见萧啟了。可是,这种笑不够长久,只一会儿就消散了。与萧啟说些什么呢?总是有话说的,只是该持有怎样的态度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遇到了总归会知道的。英姐,与其为我想这么多,你还不如为自己想想,这些年你父亲可是为你着急着呢。”
      武英早料到他会把话头指向自己,就干脆起身,告了辞。她这几年总是忘不了梁述,直到将慕容珍扔下悬崖的那一刻,她也还是忘不了。梁述像是在她心上扎了根,她怎么也拔除不掉。这辈子,这整整一辈子,她都忘不了他。
      梁述明明是一个很胆小怕疼的人,却为了她变得强大隐忍。每每看到他在自己面前露出天真的笑,她都会觉得自己是在作践人。她不知道梁述掉下悬崖的时候想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很疼,一定很想被她抱一抱。
      她知道,她这般作为定然会引来父亲的不快,毕竟女子到头来还是要嫁人的。可是,既然先前身为前朝后人的命运都已经被推翻了,如今的命运还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上吗?她相信,有顾容在,一切都有可能。
      南边的一切看起来还算平稳,重重山峦里有人声笑语,有富足安康,全都是顾容希望看到的样子。然而在京中,一切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这一日,张掾终于来到了汝阴侯府,打算见见萧啟。他心中有愧,因为他故意暴露了萧敬的身份,也就意味着要与整个萧家为敌了。而当年,他们说好会放彼此一马的。如今,尚且不知今上是否查出了什么,但是不管结果如何,张掾都不会放过萧敬的。
      他跟着侍从来到萧啟的院子,见那人正在亭子里温和地逗着孩子,时而往那孩子的嘴里喂颗杨梅。萧容大概是头一次吃杨梅,嘴馋得紧。几乎每次都是不等萧啟送进嘴边,就伸出脑袋来,大口一张,咬住了,吃得满嘴都是汁水。一边的丫鬟见了只顾笑,也不去帮她擦擦,最后还是她自己掏出手绢来,胡乱擦了一把。
      张掾看了觉得好笑,随意在一边坐下,问道:“怎么不帮她擦一擦?”
      萧啟见是他,一时有些惊诧,而后掩住神色,笑道:“她不让人近身,最近常说自己长大了,自己的事情不用别人帮忙。”
      这话一说完,萧啟就示意一边的丫鬟把萧容带下去了。萧容起初不乐意,最后是萧啟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道:“我与这位叔父有事要谈,你去找母亲可好?”
      萧容点点头,对着张掾甜甜地笑了,叫了声“叔父”就由着丫鬟牵着走了。
      萧啟亲自为他斟了茶,而后道:“你回京好些日子了吧?今日来可是有事?”
      张掾有些心慌,拿过茶来喝了一口,道:“我是偷跑回来的,这些天被我父王罚了禁闭,昨天才容我出门。”
      萧啟见他不说有何事,便知道不用再问了,只是与他闲聊了些关于萧容的趣事。张掾听得起了兴趣,感慨道:“听你这般说,我也想成亲了。”
      萧啟给他继续添茶,道:“你若想成亲,京中怕是不少官员都要暗暗准备了。”
      张掾本想说准备了也是白搭,可是话到嘴边却没了说出口的意愿。他觉得,就算真说了,有些事情也是改变不了的。而且,他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同萧啟翻这些旧帐的。
      “且不说那些烂账,今日我来,是想跟你说声抱歉。”
      萧啟原以为这人不会在自己面前言及朝堂之事了的,却不想,绕来绕去还是被他提起了。不过,这声抱歉又是何缘故?
      “你何曾做过对我不起的事?这声抱歉我可受不起。”
      张掾顿时愣住了,难道这几日京中的风云萧啟完全不知?就算萧啟不知道,他父亲汝阴侯也该略知一二,也该告诉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不知道他的来意吧?
      “朝中的事,你不知道?你父亲也没有对你说起?”
      萧啟摇头,平淡地说道:“我与他,不来往很久了。”
      张掾的脑中生出了越来越多的疑问,早些年这父子二人分居两地好歹都还能维持良好的关系,怎么如今同在府中却能整日不来往呢?难道,是因为汝阴侯夫人和萧钰的事?但是,这些疑问还是被他暗暗放回了心中。
      “你家的事我也不掺和,我只说说我做下的事。”
      萧啟抬眼看向他,静静等着他说出来,可是张掾似乎是不好意思或是心有愧疚,怎么也没有立即说出来。萧啟不觉得张掾能做出什么大的坏事,只觉得可能是他自己把问题想严重了。
      张掾深吸进一口气,而后吐出,瞅了瞅萧啟的脸色,舔了舔嘴唇,道:“这事吧,说来话长,估计得从十年前说起了。那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萧敬,我和他当时都愣住了,怎么天底下有这么像的两个人。之后,我就让我手下的人去查他的身份。查到最后,我那手下说不敢查了,因为查不明白,要查明白估计得豁出命来。”
      萧啟顿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他不是个傻子,多年前初见张掾的时候就察觉到事情不对。他纵然再想忽略那些相似之处,也不能从心底里彻底抹除掉那时的惊讶和感叹。如今听张掾这般说,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而且还可能是件能把京中搅个天翻地覆的大事。
      “既然那时你就觉得不对了,为何到了如今才说出来?”
      张掾悄悄凑到萧啟耳边,悄声道:“他想谋反。”
      萧啟一时没听清,等回过神来,这四个字已经在他脑子里转过了好几个弯。他印象中的萧敬是个很有能耐的人,既有张扬跋扈的一面,也有懂事乖巧的一面,可要用四个字来概括的话,只有“坚毅果敢”能够用来夸他了。想着想着,他就想起了他和萧敬那令人不堪回首的初见,因此又想到了清和,想到了顾容。果然是不提旧事便罢,一提便怎么也会绕到顾容身上,简直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你是觉得你说出去会害了萧家,所以才会先来知会我一声吧?”
      张掾点点头,道:“趁着事情还没被今上查明白,你们赶紧找机会撇清跟他的关系,免得将来你我相见之时,真得刀兵相对。”
      萧啟大笑出声,摇摇头,低声道:“张掾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你觉得今上会放过萧家?窝藏重犯后人,这可不是撇清关系就能了结的。”
      张掾听后很是生气,他好心来给他指路,结果萧啟不接受就算了还嘲讽他,真是不识好人心。
      “你这话说的可不厚道,我是好心好意,你这番言语却是何意?就算今上不放过你们,好歹我还是个能为你们求情的,我就不信我从中周旋还保全不得你们!”
      萧啟也知道自己方才把话说得有些重,但是张掾看事情还是不够透彻,也不够全面仔细。张掾是有能耐让萧家减轻罪行,但是该杀的人今上照旧不会放过,更何况,张掾想救的还不止萧家。
      “那秦家呢?”
      张掾被这问话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救得了萧家救不了秦家,救不了秦家就救不了秦遥夜。今上在秦、萧两家中应该会选择舍弃萧家,因为秦家没有参与萧敬之事。也就是说,他想保萧家根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日是我莽撞了,我回去细细考虑一番,改日再来。”
      言罢,张掾就慌慌张张地走了,不再如来时那般随性惬意。
      张掾是走了,可是萧啟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他记起萧钦逼他请求外调之事,他总觉得在这件事背后,萧钦也在推波助澜。不为什么功名利禄,只是为了扳倒萧钰。是啊,他父亲对萧钰一家合该是恨之入骨。
      那么,如今萧钦是不管整个萧家会如何了吗?他是希望把整个萧家都拉进来为他的恨意充当陪葬品吗?
      其实,萧钦正在为那天在肃王府不知轻重地说了那番话而后悔。他那时只是图一时口舌之快,哪里想到萧家还未安顿好,轻易动不得。他不知今上是否开始怀疑萧敬的身世,但是肃王肯定是会怀疑的。而肃王又是一路跟随今上到如今,绝对不会藏私心。萧敬身份的败露,估计就在旦夕之间了。
      他在房里心急火燎地打转,想要赶紧想出个办法来保全萧家。可是,身边的小厮来报,说是萧夫人又出门去了。他让那小厮退下,而他自己则是气急了,顺手摔了桌面上的砚台。那砚台是萧夫人在婚后送给他的,在他心中,也曾是意义非凡。可是如今,这份情意真也是随风而散了。恰如这砚台,摔了个七零八碎,才对得住曾经如昙花一现般的美。
      他颓废地躺回椅子上,再也不想动作了,就连萧家会如何他也不介意了。只要能把萧钰置之死地,就算拉上整个萧家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了。散了吧,就这样散了吧。二十多年了,捂不热的就是捂不热,养不熟的就是养不熟,是他萧钦没本事。萧家到了他手里,合该落败。
      书房的门半关不关,一束不算强烈的光映照进来,萧钦那泛黄的脸上只有情绪郁郁的低迷和随波逐流的肆意。突然,风刮了进来,那扇门倏地关上了。萧钦的眼睛眨了眨,整个人却没动过一下。
      而在宫里,一件秘事正在商讨之中。
      肃王查探了不少关于萧敬的消息,最后得出的是惊人的结论——萧敬是成王后人。他不敢隐瞒,一刻也没有停留就进了宫,把这件事告诉了今上。
      今上心中早有准备,因此算不上很吃惊,只是叹了口气,道:“看来,萧骛当是早就知道了。”
      肃王也知道今上是何意思,看来又有一场硬仗不得不打了。
      “如今东、西两面已然落入他们手中,又加上萧敬才打败陈孚,朝中上下对他多有敬畏,不知该派谁去应战,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今上原想着萧啟可以一用,可一想到他姓萧,就免了这个心思。除了萧啟,朝中能用的将军真是寥寥无几。天下承平日久,重文抑武,除了阳陵侯府和汝阴侯府,再无将才。世家中虽不乏习武者,可到底没有上战场的经历,能作战却不见得能指挥。唯一一个算得上有谋略的已被派往南方,防止前朝势力死灰复燃。剩下的,只有张掾了。
      “张掾可有作战的想法?”
      肃王虽不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又上战场,可事关国家大事,哪能容得下私情,便道:“他好歹也在战场上待过近十年了,若是陛下信任,择日便令他去吧。”
      今上叹了口气,道:“朕原先不给他封赏,是希望他一辈子安乐的。到头来,还是把他卷进来了。朕对不住你啊,也对不住母后啊!”
      今上这话说得饱含情义,丝毫不见当初陈孚起事时不管张掾死活的随意。他是个皇帝,有时候该绝情,有时候该温情,他掌握得恰到好处。
      肃王听得心中没了滋味,当初张掾被弃那件事,他虽不至于怀恨在心,却也还是膈应着。所幸的是,张掾机敏,逃过了一劫。如今听今上这般说,肃王不仅不觉得感动,还觉得有些嫌恶。但是,他是谁呢?他姓张,他只能为这张家的天下耗尽心力,而不能为了私人恩怨置天下于不顾。
      肃王走出皇宫的时候,正是初夏的日暮时分。两侧的高墙在夕照之下如同血染,泼了整个天空的彤云在他的头顶浮动,一阵风扑面而来,这风不够清爽,带着躁动不安和火辣辣的热。他回头忘了身后的大殿一眼,继而冷笑一声,慢悠悠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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