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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告别
小肴神情复杂地望着我。
“我似乎明白……你在面对极光梦魇时为何没有看到任何幻觉了。”
“为何?”
“极光梦魇是依靠‘半个人’深刻的恐惧,嫉妒,孤独等感情驱动的,它的作用原理是通过共鸣强制唤醒目标对象这些相应感情,在对方精神脆弱之际入侵其内心,找出最能刺激目标的记忆部分,进行定格和强化,甚至篡改……说到底,这种攻击是针对对方对某种‘结果’的执念下手的,比如,恐惧成为人群中的异类,恐惧失去自己最爱的人,嫉妒比自己受欢迎的人,因为无人问津,无人理解而感到孤独,都是在偏离预设结果后产生的感情……能够完全不受它影响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修炼到无欲无求,无喜无悲,心如止水……很显然,你并不是这一种。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你所追求的,是不受任何‘结果’限制的体验,你所执着的,是无穷的可能性本身……”
我愣愣地听着,觉得好像终于明白了一些早就该明白的事。
动荡的环境,死亡的威胁,未知的危险,这些应该使正常人望而却步的东西,为什么会让我在紧张恐惧的同时也感到抑制不住的兴奋,为什么会让我发笑?
如果不是将‘好奇’本身作为最大的前进动力,如果不是因为疯狂渴望‘未知’本身的洗礼,还有什么原因能够解释我这种反常?
我有些担心,担心这种被揭穿的反常,会让她给我贴上幼稚的标签。
“那……我应该去改变么?”
她摇摇头。“像你这种纯粹的冒险者,看起来正是跟着我胡闹的最佳人选。”
我受宠若惊。
“不过……”
她话锋忽地一转,眯起眼斜视着我。
“总感觉自己成了你离家出走四处浪找刺激的借口,有点不爽呢。”
我急忙赔笑。
“怎么会怎么会,真正的冒险重质不重量,当然要跟最喜欢的……主子一起同行。”
她闻言爽朗地拍了拍我的肩。
“说得好,痛快!赶紧把原话亲自跟峥荣说一遍,省得他老怀疑我坑害拐带无知少年。”
……我瞬间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她原来是在故意诱导我说出这句话吗?
“峥荣他……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多半是“我的外甥年轻不懂事你不要欺骗他感情”之类的……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问他呗。”
她说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好了好了,困了想睡了,我先开溜了……给你几天时间跟你的母家好好道个别,准备好了我们就离开北境去下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她离开后是不是真的去睡觉了,反正我是睡不着,整个下半夜都在思考到底该跟峥荣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舅舅说什么。
达庆的事无需再提,九源之眼失踪的事也无需去提,即便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何况他本就无心责怪我,我再道歉反倒显得矫情。
那么就这样吧,跟他说我要跟小肴走,我是认真的,我想得很清楚。
不对,不只是这样,我一直想确认却没有去确认的,我一直想问却没有去问的,这次也一定要弄个清楚:他所认知的峥耀,跟我的娘亲,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虽然是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傻气,但要说一个任性逃婚的小公主,最后变成一个忍气吞声的小婢女,不愿嫁给自己讨厌的人为妻,最后却宁可不要名分当另一个渣男的情人,还是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天亮时我找到峥荣,把我想说的话向他和盘托出。他听后沉默了一阵,思索良久,只说了寥寥几句话。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那个小姑娘很危险。
——她的戾气非常深重,我想你也感觉得到;在你的接风宴上我请她布了个局,发现她对魔怪的操纵非常熟练;你要时刻小心,不要让她偏离轨道,如果做不到,至少要保全自己。
——至于你娘亲,你要相信她的选择,她的眼光从不出错,她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待会儿,我会让阿茂带你去峥耀以前住的小屋看看,也许能让你找到些线索。
不久之后,我躺在某个半圆形白石堡中的软榻上,看着天花板上那轮明晃晃的圆形挂灯,四壁颜色鲜艳,表情各异的月相圆缺谱,回想着簇拥这间小屋的大片金色太阳花,恍惚之间有种空间重叠的感觉。
在南境的深海之中,我娘将我们的屋子布置得几乎与此如出一辙。只不过,白的是贝壳,金的是珊瑚,挂灯在水流中不断摇曳,月相图出自她的手刻,跟这里的工艺比起来,效果简直惨不忍睹。
无需语言,也无需更多线索。
相貌可以恰好相同,性情可以恰好神似,但世上不会恰好有两个人,将自己的空间布置成同一个模样。
尤其是那个人还曾得意地宣称,她那“欢喜的新月”,“苦恼的满月”,“滑稽的朔月”,绝对是世上独一份,完美融合了严肃玄理和荒诞美学,淋漓展现了天才的激情和鬼才的创意。
带路的达茂看起来颇为欣赏这空间的布局,坐在摇椅上盯着“放肆的上半月”和“心虚的下半月”,惋惜地说道:“峥耀姑母看起来真是个有趣的人,可惜我出生没多久她就离开了北境,让我无缘往来。”
他又用探寻的目光望着我。
“我还真好奇,什么样的人能降伏她。”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可惜我自己也不大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我娘整天在我面前说淹留这里好那里好,我长这么大,跟他却实在没有什么直接接触,也无从去验证。他风度翩翩,他能诗善画,他纵横政商,他热爱整治蠢货,嘲笑酸腐……这些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传说中的事。
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管有多少光环,他本质上都不过是个多情以至无情的花花公子罢了,否则为何这么多年一直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但这会儿,我的脑袋不知怎么转的,忽然联想到许多与这个刻板印象相悖的事迹。
如果不算上被他收养的小七,我便是他最后一个孩子。算上已故的,他也仅有两位妃子,且都是在我出生之前纳的。身为君主,面对那么多觥筹交错,逢场作戏,竟然也没听说他招惹什么桃花。等等,他是在什么时候上位的?两千多年前还是两千一百多年前?传说中那样一个闲云野鹤的人,却忽然变了脸,发动政变将哥哥君律严拉下马来,说此前的淡泊是伪装虽也未尝不可,但……为何偏偏是在我出生的节点?他唯一的妃子,高贵毒辣的香凝雪舞,联合她的儿子们苦心折腾我们这么多年,但我们次次都能死里逃生,真的只是因为生存能力强,或者运气好吗?
达茂见我眉毛拧成一团,也不继续追问了,安慰道:“想不清的事儿就别瞎想,白折腾自己。改天回家找你爹娘摊开聊一次,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点点头。
沉默蔓延一会儿,随即又被他打破。
“父亲最近把祖传的水晶簪子传给了我……是说给母亲服完十年丧之后,我就可以跟暮野成亲了。”
十年,那不正是莲晶当年怀着他的时间。
还不回来的,有个象征性的纪念也好。
“也许这么说有点突兀,但是……在我的婚礼上,十年之后的三月十五……我希望你们都在。如果有可能,你和峥耀姑母,都回来看看好吗?”
我不知能否实现这个约定,但却真心地想答应。对于达庆和达盛,我有种深深的隔阂感,但是对于达茂,我却感到十分亲切。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定会回来。”
他笑道:“那就好。”
“也不知我那两个弟弟,到时能回来几个……”
我一惊。
达盛出走的事,近日里闹得沸沸扬扬,我有所耳闻,他只是去了这世上的其他地方,自然有可能回来。可达庆?!
我坚信自己没有听错,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达庆他……”
他深深地点点头,告诉我一个他亦刚刚知晓的秘密:向死而生的祖训不只是一句象征性的箴言,每个蓝月家的人都蒙受月光的神秘眷顾,都有两次生命。当天边的蓝月再次升起,便会有亡者自坟墓苏醒,走出熊洞,开始新生。
古老的蓝月熊洞原本便是生死交界的圣地,一代代的祖先们在漫长的冬眠中,在那里凝聚下浑厚的生命灵气,又在无尽的永眠中,许下于冥界守护子孙的夙愿。每个后裔在出生之时便做好的墓穴,放着他们作为替身的本命人偶——人偶身上有他们的头发,精血,一小块肉,作为来世招魂的媒介,安静地等待下一个蓝月的来临。
由于担心后生知晓秘密后会看轻生命的神圣性,将它看作可以肆意挥霍浪费的东西,又因为顾虑此事扩散可能会引来外人对圣地的觊觎或破坏,这个秘密往往被历代家主严防死守,只在继承人交接仪式之后被传递,连妻子和其他子女都未必知情。
峥荣在莲晶生前,一直不够信任她,迟迟没有告诉她这件事。达庆死后,他再告诉她时,她却是不信,只当他在安慰她。
其实也难怪莲晶不信,因为峥荣说不出下一个蓝月会何时降临。
谁也说不出。
但我相信并期待它的重临。
达茂又说起另一件事:魔王敏毓活性尚存的身体被带进了北境最好的实验室,在峥荣授意下,某位制药奇才已经从他的毒针中提取出拯救芳草的最后也是最关键一昧解药,目前正在研究他身体得以强效制冷保鲜,控制众多新鲜尸体为自己所用的秘密。假若能因此制作出计划中的“续命冻结符”,并批量生产,日后有望大幅降低战争死亡率与日常疾病死亡率。
我怔怔地听着。
峥荣真是个可怕的人。
换作是我,换作是大部分人,绝对都会忍不住一刀宰了害死自己爱妻的人。而他居然还有那样滴水不漏的心思,隐忍着留下敏毓一命,让他继续发光发热。
或许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有他这种隐忍着将冬天变成春天,在死亡中寻找生机的人,蓝月家才能反弱为强,成为北境之主。
我原本担心莲晶死后他会一蹶不振,看来是我多虑了。
多灾多难的北境,多灾多难的蓝月家,都会越来越好吧。
想到这里,我长期郁结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在白石屋和达茂一番畅聊后,我又被带着去拜会了一下我未来的表嫂暮野,简单地客套几句后,打听了她的喜好,允诺日后若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必定为她准备厚礼。
我又委婉地提出离去之事,达茂爽快地答应,当晚便为我组织了一场临时的小型送别晚会。这次的晚会没有外人,一同进餐的只有峥荣达茂暮野,还有被邀请来的小肴。吃的是极其香口爽滑的玉米面拌榆钱,饭后就着乳香飘飘的奶酒欣赏马刀舞,正合我意。
篝火旁,成群的勇士们一面模拟纵马飞扬的姿态,一面列阵挥舞明亮的钢刀,英姿飒爽。尖峰时刻,大刀自他们手中腾跃至半空,交叉碰撞铿锵震动,急速斩下,带着猎猎风声,被旋转换位后的搭档们,熟练而默契地一一咬住。而后,他们自豪地叼着刀,昂头举手向天,如同被风沙冰雪凿成的雕塑。整个过程,虽然只有眼睛一睁一闭的时间,却是震撼无比。
我看得出神,在舞蹈谢幕后许久才发现身边的小肴不知所踪。达茂向我指了个方向,我急忙追过去。
我追到达茂所指的榆树林,远远地瞥见小肴跟另一位陌生少女交头接耳。那少女身形窈窕,约莫比她高半个头,从气息上判断,似乎也是羽族。那少女十分警觉,一发现我的存在便是一记梅花暗镖飞过来,被我险险躲过,直射穿了旁边一棵大树。
她见我躲过,正要继续出招,被小肴一手拦住。
“没关系的姜姜,他不是什么外人。”
那位被称作姜姜的少女依然满怀敌意地看着我,柳眉紧蹙杏眼圆睁,目光锐利如剑。
唉,挺好看一姑娘,为何火气这么大。
我缓缓地走近,向她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您好,我是小……主子的随从安在,现正跟随她四处周游历练……”
姜姜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一番,嘟囔着:
“唔,看着倒是还挺老实……”
随后,她指着我对小肴说:“小二,这货先借我一下。”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一边,连珠炮式地问起来:听小二说你是来报恩的?不会是以报恩为借口趁机图谋不轨吧?你家在哪,父母是谁,身家多少,武力值如何?可有不良习惯,肮脏情史?
……在她问到第二十个问题时,我终于忍不住打断她。“请问,您是她娘吗?”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我必须提醒你,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欺骗她的感情,她全家不会放过你,天帝不会放过你,还有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听得糊涂。“这关天帝什么事?”
她又呼呼呼说了一通,语速之快,让我只来得及捕捉关键词,什么“帝女死后”,“不久出生”,“极其相似”,“义女”……拼拼凑凑地猜测她的意思,勉强算是懂了。
我叹了口气。“就算你不说这些,我也会好好对她的。”
她不置可否,只是掏出一面镜子塞给我。
“你拿着,以后有什么想要知道又不便直接问她的,就通过这个问我,我挑着答。当然 ,我也会用这个好好监视你……”
我直接忽略了后半句,为我有了强大可靠的信息库而激动,对她的好感蹭蹭上升,忙不迭答应。
“放心放心,一定一定。”
她看起来放心了些,转回去跟小肴道了别,化为白鸽,一步三回头地飞走了。
她走了之后,小肴向我走来。
“她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我急忙把镜子藏起。“没什么没什么。”
她似乎并未太在意,随意哦了一声,便说:
“那我们快回去吧,耽搁久了他们该找上来了。”
回去的路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刚才那个姑娘,大名就叫姜姜吗?”
“不……她叫秋点将。姜姜只是根据她的脾性取的外号……你问这个干嘛?”
“我就随便问问。”
日后找她问问题,总不能跟你一样用昵称吧?
她瞥了我一眼,目光闪了闪,又很快恢复。
“对了,她忽然来找你,为的什么?”我问道。
“来传个信,我娘说如果我再不乖乖回去,就要把我逐出家门。”她淡淡说道。
……此时我唯有用沉默而坚定的目光来支持她的决心。
“还有……”
“还有什么?”
“算了,不值一提。”
第二天一早,我们登上前往西境的第一艘船,去寻找下一样东西。
我原本以为她会用羽毛将我们渡到下一个目的地,没想到她说,偶尔也想体验一下民风民情,像人类一样行动。
离别时她靠在栏杆上,望着北境逐渐远去的群山说,不知道疆土魔怪余党彻底被净化还需要多久,也许下次来这里时,当年被赶出极北之地的神族,已经迁回去了罢。
她说:“虽然我们现在被称为东方神族……但其实西境才是我真正的故乡。”
一位恰好经过的粉发少女闻言笑道:“真巧,我也是这样。”
我们觉得她有些面熟,仔细一看,不是芳草又是谁。
芳草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梦呓般地说道:“我在战争中被误伤,重伤昏迷,一场大梦醒来,家人早就不在了……再回东方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去祖地闯荡闯荡,看看能否遇见什么契机……”
她忽然惊醒,看看身边的我们,脸一红。
“对不起,我又自顾自地说话了……”
小肴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我理解。”
芳草满足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幸运啊,总是遇到温柔的人。”
我内心唏嘘不已。
看来峥荣在她彻底醒来之前,已经修改了她的记忆。现在的她,大概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被善良神主拯救的难民吧。
虽然沉睡了三千年,但无需怀抱记忆的负担,能够轻松开始新生活,她也的确是那段纠葛中最幸运的人。
远方忽然飘来一朵红云,悠悠然舒展,如桃花模样。
芳草怔怔地望着那朵云,忽然落下泪来。
“奇怪……为什么我觉得……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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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改完第一卷结局了QAQ
写到后面,思路有些变化,32章以后的部分其实都是砍掉重写,连贯性上可能有点问题……信息也略混杂……我已经尽力了orz
新修几章集中了一下重要伏笔,后面会分散揭开……不是在第二卷就一定在三四卷,绝不会忘填的……
马上就要开学了,时间大幅变少,后续剧情大概也是一周二更到三更,集中在周末
交个底……第二卷二十万字存稿,第三卷十几万接近完结,预计一边改一边写四五卷剧情,大概二三卷放完四五卷写完,然后再边改边放四五卷……
第一卷虐得我自己心肝乱颤……尤其是,我超喜欢莲晶这个角色,写她的悲情戏的时候一边哭一边逼自己继续……好几次想改成HE,都死死忍住了,毕竟这是个不喜欢妥协的非常自我的急性子……改了味道就出不来了,还有那种“死在黎明前”的悲剧美感也GG了……(我在说什么)好吧,废话那么多,想表达的是,第一卷虐得我自己太难受,导致我写后续剧情的时候再也没有勇气集中虐几个人……(没错,接下来,都是分散性的虐)
另外,主角的感情戏也会一卷卷加重
另外好奇地问一下,我的女主在旁观者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定位……
有个基友说像霸总,可我,完全,不觉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