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诺

作者:疯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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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三娘



      第三十七章 疯三娘

      许思安与程诺,在梅宅住了两日。

      许家的生意不能不顾,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请辞时,梅老先生说,“若辰啊,你去帮为师买三十钱的墨纸,要三层金的。”

      按着道理,买墨纸这等事,随便拉个梅宅的下人就能做。

      程诺答应,他知师父是故意支开他,想与许思安说事儿。

      梅宅的金纸是贵族专订的,唯有银安城西边的巷子里的铺子有得卖。小时候他常常帮师父买,听梅总管说,那家铺子还在。他正好也想买一些带回南州去,给清轩与牛牛书写使用。

      他走后,梅老与许思安说,“我给你的那幅《春寒》,可还在你府上?”

      许思安点头,梅老给的画,他都收藏着,依着老先生的话,将来传给子孙后代,升值卖钱。

      他本以为梅老想把那幅《春寒》要回去,毕竟那是梅老得知若辰死讯时悲伤怀念的创作,如今若辰活着,这张画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却没想,老爷子问,“你早晚要纳妾,给你们许家延续香火,你可想过若辰将来如何?”

      “我此生,只娶若辰一人,只爱若辰一人,至于许家香火,有清轩在。”许思安压根没想过纳妾生孩子这等事。

      梅可玉接着问,“就算你不娶女人生孩子,但若辰的本事,浪费在你许家的后宅,你不觉得可惜吗?”

      许思安心思敞亮,梅老是心疼徒弟,爱惜人才,怕徒弟被欺负受委屈,也为为徒弟要个前程,“若辰想做什么,我会用尽我的全部支持他,如果他愿意继续求学,与梅老您修习丹青技艺,我又怎会限制他在后宅?我与若辰都是男子,我们成婚,是许诺为伴,是想天地高堂做个见证,没有前院后宅一说。”

      梅老叹了口气,“他不愿意,这才是我难受的地方。若辰他自小,心高气傲,正对他的卓然才华,只要他肯努力,一定可以有留名青史的成就。然而八年蹉跎时光,他放下的不是墨笔,不是技艺,而是他的傲气,他那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坚韧的骨,追求书画最高境界的那颗执着的心。”

      曾几何时,君若辰日夜不停绘出《断崖飞瀑图》,犹如琅琊真人亲笔成书。

      “他丢掉了他的热爱,”梅老语重心长的说,“小安,这世上,唯有你,能帮他把他丢掉的热爱拾起来。”

      许思安想,他从没有热爱过做生意,照样能做成大青最大的粮商,程诺不再热爱丹青,也不见得他画的画,不能流芳百世,名传千古不绝。

      人的理想,分很多种,功成名就是一种,庸碌平凡也是一种。

      比如他的理想——做个庸碌平凡,快乐无忧的人。

      若辰有自己的选择,他只要守着,护着,该帮忙的时候帮忙,让若辰活的自在快乐,就够了。

      许思安笑笑,“梅老,我尽力。”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程诺还没回来,许思安等不及,“我去看看,小诺怎还没回来。”

      许思安熟悉银安城,但梅老还是找了个仆役引路,西城小巷纵横幽深,坑洼石路,隔几座房子,生几株古木,朴素香气,盈满乾坤。许思安有八年来未来过了,依稀记得那书铺的位置。

      书铺的主人,花白胡子一把,曾几何时也是做临仿起家,见有梅宅的贵客来,忙起身相迎。

      许思安面熟,老人仔细看,不正是那个许家的小少爷吗?八年前还经常跑来买画的。

      如今青国最大的粮商,“盲修罗”的名号,摆在哪里,都是震地三响。

      许思安知铺子里没人,想可能是跟程诺错过去了,却还是问,“赵老板,刚刚有没有一位公子来买金纸?”

      “君家小公子吗?”赵老板刚刚见过君家小公子,他只知道君家八年前举家搬走,并不知道君家人生死。君小公子模样没怎么变,眼前的许小公子也没怎么变,想他俩小时候,经常一起来,君小公子是梅老的徒弟,画的画还经常送过来摆在他家铺子里卖。

      “嗯,”许思安点头,“他买了纸后往哪边走了?”

      赵老板道,“出门向左,走了没多远,被那疯三娘给拉住,之后去哪儿,我便不知了。”

      “疯三娘?”许思安想起之前在药铺门口听过一次。

      “就是那个住在明王庙的疯娘子,傻傻癫癫的,”旁边梅家仆役说。银安城不大,几乎人人都知道她。

      “她大概是带君公子去了去明王庙,”赵老板说,“她没家没户,也没别的地方能去。”

      许思安谢过,想小诺他心善,该不会可怜一个孤苦的女人,带她去哪家包子铺买吃的去了吧?总之应该在明王庙附近,许思安顺着巷子向西,心中无端生出忧虑。

      明王庙不远,许思安又抄了近路,很快便到乐庙门口。

      古庙似乎比八年前更残破了,却是没有程诺的踪影,也没什么疯三娘,只有几个孩童,在庙门口玩跳格子。

      难道又错过去了?

      那疯三娘住在这儿,依着小诺的性子,帮过了人,定会把人给送回来的。

      许思安在庙前等了一会儿,听着玩耍的孩子边玩边唱歌,唱的还是他小时候的那几首,八年过去,变化诸多,也总有些没变的东西,口口相传,从长辈传到了小辈。

      忽然,有个孩子扯住他的衣角。

      他不愿与人触碰的毛病,并没有什么好转,只是愿意跟程诺一个人亲近。他下意识的后退,拂开长袖,“什么事?”

      “你姓许?”小孩软软糯糯的声音。

      许思安皱眉,“没错,你找我吗?”

      “疯三娘让我带给你的,”小孩塞给许思安一张纸。

      疯子还会写字?许思安觉得奇怪,他从不认识什么疯三娘。他看不见,他把信给了旁边梅家的仆役,“帮我念念。”

      梅家的仆役都识字,打开折纸,小楷字体倒是写的好看,他端正读道,“小安,对不起,我走了。我已知晓当年许家所做所为,我无法面对,害我君家家破人亡的仇人。不要念我,不要寻我。你我义绝,此生不见。”

      许思安脑海嗡嗡,后背发冷,他仿佛回到了那日暴雨滂沱与电闪雷鸣。他拖着累累伤痕,拼命的跑,还是追不上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他眼见马车坠入山底,陷入无边黑暗,醒来,黑暗伴他永生。

      家破人亡……仇人……义绝……此生不见……

      纸张文字,字字诛心,如锋利的刀锋狠狠的刺穿他的心脏。

      不久前的依偎亲热,想象着三月后新婚喜气,洞房花烛,美好的日子近在迟尺,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他伸一伸手,就能抓到彩虹了,下一刻,黑云压城,天崩地裂。

      好容易从深渊绝谷爬出来,又重重的跌落回去。

      “老爷,还有个护身符,”仆人从地上捡起来,这护身符是庙里求平安的那种,许多寺庙都有。那孩子连着纸,随随便便一给,护身符掉在地上也不管。

      许思安摸着护身符上的纹样,忽然捂住心口,双膝无力,踉跄一晃,身子不受控制的倾倒。

      “许老爷……”旁边梅家仆人,忙扶住许思安。

      “别碰我!”许思安激动的推开梅家仆人。如果世界有后悔药可以吃,他一定吃上一百颗。

      当年改君家户籍的事,是许家对不起君家,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小诺……不,他是故意瞒着,他本想瞒着小诺一辈子。

      可小诺还是知道了,如何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君家为户籍之事受累,小诺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许思安抬手,不知不觉,脸颊多了一行清泪。

      ……

      程诺觉得头晕晕沉沉的,浑身也没有力气,耳边是皮鞭声与马蹄声,他好像在颠簸马车里。

      马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郊外的小道。

      程诺努力的睁开眼睛,漆黑一片。

      “姐……”沙哑的嗓子微弱的发声,程诺从马车的缝隙,瞧着架车人的背影。

      双手与双脚都被绑上了麻绳。

      他不久前还在银安小巷里的老画铺买宣纸,买了宣纸出来,就觉得有人跟着他。他故意加快了步子,忽然向左拐进另一条巷子,那人追上来,不见他踪影,着急的四处张望,程诺从一边草垛站起来,喊住她,“你是谁?为何偷偷摸摸跟着我?”

      那人不说话,只是站着不动,程诺瞧那人胸前,穿的破破烂烂赤着脚,披头散发的跟踪者,竟然是个女子。

      “拿着吧,买点吃的,”程诺好心解下钱袋递上去,既然遇上,就帮上一帮,他也不缺钱。银安虽不像南州那般富裕,也没有热别穷的,八年过去,竟有乞丐。多半是从外地逃难到此,因着某些原因无法落户的。

      女子一手把钱袋打飞,忽然抓住程诺的胳膊。

      程诺惊吓的后退,却在同一时间,看清了女子掩藏在乱发之后的脸。

      “姐姐……”

      “若辰,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我眼花,或者,又做梦了……”女子的声音如山间融化的冰雪,酥软动听,与又脏又乱的外表,完全对不上一处。

      “姐姐!”

      仔细看来,两姐弟的容貌,许多相似。当年古城银安米粮生意的君家的长女君若雪,也是远近有名的才女,虽没有儿子那般惊才艳艳,也写得一手好笔墨,人人都说君家得了文曲星菩萨的恩德。

      士农工商,商贾之家,能出个能文善墨,将来走仕途当大官的后辈,那是人人都羡慕的事。

      君若雪摸着弟弟的脸,“八年前你忽然不见了,爹娘也相继去世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到处找你也找不到,若辰,你去哪了?你可知这八年,姐姐想你想的好苦……”

      同父异母,姐姐从小与他不亲,却也没什么矛盾。继母是小妾扶正,程诺过世的亲娘才是正房,父亲主家,明媒正娶的母亲的排位,还供在祠堂,继母即使偏心,也不敢偏的太厉害。

      八年分别,这份淡到极致的亲情,也变得尤其温暖。他想回家,受困程家村的日子,他每时每刻都想着能逃出来。

      程诺欣喜若狂,又酸楚难受,姐姐这些年,过的日子定是很苦,与自己差不多。

      “姐姐……”

      “别在这儿说话,跟姐姐回家,”君若雪高兴的拉着程诺继续向西,停在明王庙庙门。

      程诺见姐姐从庙里捡出了两个碎边瓷碗,谁家不要的,长破水缸舀出两碗水。

      他记得在祖巫门前听买药的老板说起,明王庙住着个疯三娘。疯三娘就是姐姐,姐姐是装疯的,一个漂亮女人,只有疯了,才不会被居心叵测的流氓欺负。

      鼻尖一酸,程诺后转,不忍再看。

      “给,润润嗓子,慢慢说,”君若雪端着碗走出来,递给程诺一个。

      程诺难受,接过碗,抹去眼泪。

      “嫌弃吗?水是从井里打的,是干净的……也是,你日子过得好,跟着许家吃香喝辣的,姐姐这日子,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君若雪黯然低头。

      “不,我怎会嫌弃姐姐?”程诺忙喝了一口碗里的水,接着又咕咚咕咚的全喝完。

      君若雪笑了,程诺却觉得那笑意可怖,他忽然觉得眼前发花,紧接着头很沉,很想睡觉,然后重重的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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