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在野（主死神）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希望你能帮忙。”
　　平原明应汉娜这个手冢国光专属教练的邀请，听她讲完一段话，便陷入了沉思。
　　手指尖无意搓动这吸管，玻璃杯中的橙汁被搅动着冒出新鲜的果肉，冰块也轻轻撞在杯壁上，声音在这午后显得清脆悦耳。
　　“你们确定，这样可以吗？”这一句问，平原明咬字异常清晰明确。
　　“自然。”汉娜同样口齿清晰地回答。
　　“这件事……我尝试一下吧。”平原明长吐一口气，放缓表情，作出决定。
　　“太好了亲爱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汉娜在平原明的脸上留下两个响亮而热情的亲吻。
　　“喂喂，我只是答应，但是不一定能成功啊，做心理辅导什么的，你确定要相信一个外行人么？”
　　“如果你都做不到，那么我和其他人，也无须多做无用功了。”
　　“……是吗。”

　　“听说你近期要回国了，手冢。”
　　手冢做完清理球场的工作，来到休息区长凳边端起了自己的水杯。闻声看去，见到一个本该在课堂听讲的逃课学生。
　　“平原。逃课这种行为被发现，会影响年末考核成绩，你明知故犯，实在太大意了。”
　　平时惜字如金，一旦看见不守规矩的行为，便滔滔不绝。教导主任一样。
　　平原明在心底吐舌头做鬼脸。
　　“你这种可以光明正大旷课的优等生，怎么能懂我的痛。这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啊……”
　　“我走了正规程序，不是旷课。”
　　“……”平原明噎了一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手冢，你准备回国了吗？”
　　平原明抱着双臂坐到手冢身边。

　　在德国，温暖的气流来的总是缓慢一些，至少，平原明对于温度的感知要比其他人迟钝许多。手冢短袖装束、汗水淋漓，她却还穿着薄薄的针织外套。
　　“啊。全国大赛，这是约定。”透过薄薄的镜片，蓝天和云映入眼帘，望向的方向，就是心之所向。
　　平原明心想，果然，这样一个忠于诺言，忠于朋友，忠于内心的人，注定无法停留他处。倘若有一天，这些忠诚的枷锁被打开，雄鹰翱翔九天的翅膀，能带着他走向多远的远方呢。
　　“这样啊。”
　　“……你怎么了。”手冢问。
　　“手冢。”
　　“啊。”
　　“和我比赛，我是说，网球。”
　　风起，球场上插着的一只小小旗帜，呼啦啦地响。

　　平原明脱下外套放到一边，接过手冢手上的球拍，走到球场上站定。
　　手冢却一动未动。
　　“怎么了，你不想比吗？看不起业余选手？”
　　“不。不是业余选手。”手冢手指推动眼镜，“据我所知，你连新手都算不上。”
　　新手都知道在比赛开始之前要先确定由哪一方先发球的啊。
　　“……”平原明咬牙瞪眼，人艰不拆懂吗懂吗？！
　　“我只是在想，你与我比赛的意义，是什么？”
　　“呵。”平原明摇头轻笑，“意义啊，这可真是像你手冢会考虑的事情。”

　　“网球本身，就是比赛的意义。”
　　平原明一字一顿，摆开迎击的架势，一点没有面对陌生领域时的不安与犹豫。
　　“我想看你的网球，想见证自己的网球，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网球，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听完，手冢定定地看她半晌，终于点头，“好。”

　　一开始，手冢以教导新手的水平给对面奔来跑去的平原明喂球，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一个具有超强学习能力的人，几番下来，平原明已然从茫然奔波接不到球的菜鸟状态，一步跨越到迅速适应球场、球拍和球，甚至能偶尔凌厉回击的普通中学生水平。
　　终于找到这个人平时上课睡觉开小差还能测验考到年级前五的真相了。
　　“手冢，够了吧，”交换场地时间，平原明走到手冢身前，用手上的球拍碰上了他的左手手肘，“用左手。”
　　“我明白了。”
　　平原明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一瞬，她接触到他左手的球拍之下，僵硬紧绷的肌肉！

　　“怎么了，刚刚那一球，很容易回击的吧。”
　　手冢不语。手肘处隐隐作痛，思考之中，右手无意识地按在了左手手肘处。
　　平原明再怎么天才，短短几十分钟达到普通中学生水平也已经是极限了，技术上简直一片空白。
　　也正是这空白的状态，平原明回击的手法，都是从模仿手冢得到，反而比一般中学生的水准更高。同时，平原明的耐力持久，在手冢领域之下坚持了这么久的跑动，还没有力竭的表现，这一点，比大多网球部的男生都要厉害许多。
　　而且，短短时间之内破解手冢领域的，目前为止，除了青学的越前，就是对面这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握拍总时长不到一个小时的女生！
　　前者是天生球感、直觉指引，后者，却是理性思考、直击要害。
　　“呐，注意了，球过去了哟。”平原明凉凉的语气打断了他的思考，手冢蓦地发现，这一球的速度比之刚才要快上几倍！一眨眼就来到了面前！
　　来不及反应，左臂下沉，手腕推送……
　　“……唔！”痛楚让他闷哼一声，后背唰地冒出冷汗。
　　“啊咧，零式削球，听说这是你的得意技呐，用不出来了？”
　　——果然，平原明的意图，在于引他使出零式。
　　“那我只好多试几次了，不要藏拙哦，手冢。”

　　平原明的击球，一次比一次有力，一次比一次快速，无一不是针对他的左手而来。刹那间，一幕一幕的画面伴随着一波一波的疼痛感，自下而上地侵袭了他的意志。
　　被无能的前辈用球拍打击时的心神震荡，家人欲言又止的关心，医生摇头叹息，从大和部长手中接过重任，比赛场上红肿麻痹的胳膊……
　　像是梦魇，环绕不去。
　　“抬起你的手，手冢。”
　　清如泉水的嗓音宛如刺破雾霾的光束，在手冢有些混沌的脑海当中，炸起惊雷来。
　　“……”不行的吧。
　　“抬起你的手，”平原明单手握拍，笔直地指向对方，那姿势，仿佛握着一柄剑！“你没发现吗，你的手臂，早已痊愈了啊！”

　　——汉娜和平原明相对而坐。
　　“戴维医生说，他的手臂已经恢复完全了，也就是说，他其实可以以最佳状态打球。”
　　“其实？”
　　“啊，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的训练当中，我发现，他的手臂还是会出现疼痛、痉挛症状。他也在极力忍耐痛苦。”
　　“……什么意思。”
　　“这是心理问题，洛音。我知道，手冢是个稳重、坚强的孩子，但是，由于某种缘故，他打从内心有些抗拒左臂的挥动。”

　　汉娜，说他是个稳重、坚强的人，但是她不知道，比起这些，手冢国光最大的特点，其实是仁慈啊。
　　他从来不是最先发动攻击的那一个，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用自己的实力给对手以震慑，手冢领域的使用充其量只是让对手跑动消耗体力而已，就连秘技零式削球，也不过是以柔克刚的巧妙还击。
　　因为单纯地热爱网球，过盛的光辉导致他幼年时候朋友很少，也招致了恶意的伤害。他或许从未想过，一支承载着梦想的球拍，竟可以成为伤人的凶器，心灵的冲击对比生理的痛楚，要来的剧烈的多。

　　仁慈之心，成就了独属于手冢的网球，却也早早地在他前行的道路上，设下一道柔软却难以消除的屏障。在最相信人心、最憧憬梦想的年纪，得到的染血的教训，在一颗隐忍的心脏当中，日复一日地磋磨。
　　她平原明是个可笑的胆小鬼，是这个少年打碎了她的壳，现在，她也要帮他，打碎这层沉重而腐朽的壳！
　　手冢，网球比赛的意义，就是网球。至少在这里，没有青学网球部，没有全国大赛，也没有观众，你不需要考虑责任，不需要寻求意义，甚至，不需要记得自己是手冢国光！
　　暂时忘记吧，那些不得不背负着前进的沉重，与我比完这一场，用你完美的左臂，挥去那些你仅有的软弱，自此，你将成鹰，一往无前！

　　急速冲击的网球在拍面上一个轻巧的反弹，落地无声，向球网的方向滚动，停下。
　　两个相对而立的人，都气喘不已。相视而笑。
　　“平原。”手冢的声音还算平稳。
　　“在呢。”
　　“回去上课吧。”
　　“……”
　　一只歇息在铁网上的鸟，发出一声鸣叫，扑棱着翅膀，从二人的头顶飞过……
　　平原明“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平原！”
　　“……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力气了。”平原明翻着白眼、抖着双唇说。
　　手冢：“……”戏感好足。
　　“呐，手冢。”
　　“啊。”
　　“网球，挺有趣的啊，等你回来，我们再打一场，怎么样？”
　　“好。”
　　一个不问他会不会回来，一个不问她如何知道自己还会回来。
　　一个满身汗的人，背着另一个满身汗的人。
　　这些，都不用说了……
　　我们从彼此的壳，听到对方的心，汲取着温暖和力量，蓄力而起，却打碎对方的庇护，从此，用娇嫩的双手，触摸着石头，趟过一条一条的大河。
　　直至厚茧满布，用不着牵手，也知道，这就是你啊……

　　“抬起你的手。”
　　是谁……
　　“抬起你的手。”
　　……很疼、很累……
　　“抬起你的手……”
　　……算了。
　　“平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