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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歧(1)
丁莹不知道的是谢妍这日也去了慈恩寺。
与她同行的是一位年长她十岁、名唤封怡的表亲。丁莹若是见了她,应该会认出这位中年妇人与她一年多以前在谢妍别业中见到的少年有几分相似。
当初谢妍提出和离,无论本家还是夫家都极力反对,唯独这位早早远嫁、来往不太多的表姐闻讯后表示了支持。不但如此,她还特意让人送信给谢妍,若是无处可去,只管来投奔她。谢妍感念封怡的情谊,这些年一直与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不过谢妍这日的游兴明显不高,时不时还打个哈欠,引得封怡几番侧目,终至忍无可忍,开口嗔道:“难得休沐,怎么还总拉着张脸?”
谁想谢妍竟也是满腹怨言:“你也知道难得休沐,还非拉我出门?你不知道我这阵多忙吗?我原还想趁今日在家好好补一觉呢。”
“听听,”封怡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有声,“口气和你姊夫一模一样。你自己算算,我们这都多久没见了?我还道你要同我疏远了。”
听出封怡的不满,谢妍软化了语气:“阿姊别怪我怠慢,实在是最近太忙。等过了这一阵,我亲自上门向阿姊赔罪。”
封怡也不是真心要同表妹生气。谢妍几句软话一哄,她就笑着拍了拍谢妍的手:“那倒也不必。我不是不知道你平日的辛苦。你姊夫以前也没少和我念叨官场险恶。你官比他大,人又年轻,还是女子,只会更难。官场的事,我又帮不上什么忙,顶多就像今日一般,拉你出来拜一拜佛祖,去去晦气。”
“什么晦气?”谢妍问。
封怡皱了下眉:“还不是因为李青棠落第的事,外间又把那位当年散播的谣言翻了出来。我怕你又犯小人,才想来求佛祖庇佑。”
“佛祖还能管旁人嘴里说什么?”谢妍不以为然,“再说他都死好几年了,我还能犯什么小人?”
“虽说是多年前的事了,可一提起那人我还是来气,”封怡愤然道,“好歹做过两年夫妻,怎么能一点情面不讲,在那时候背后捅刀?现在死了好几年还能接着祸害你。造这么多口业,上天要是有眼,该让他下阿鼻地狱拔舌头!”
谢妍并不想过多和表姐谈论她的前夫,很快就转了话题:“怎么近日都不见七郎?”
七郎正是丁莹当日在别业中见过的少年,乃是封怡的次子,族中行七。
一提儿女,封怡果然就将谢妍的前夫抛到了脑后:“别提了。前几日又为了从军的事,同你姊夫起了争执,挨了一顿藜杖,还在家里躺着呢。”
“七郎为从军的事也闹了好几年了,看来并非一时冲动。既是他志向所在,阿姊何不考虑一下?”谢妍委婉劝道。
“你姊夫当了多年的武将,”封怡叹道,“吃足了苦头,不想孩子们走他的老路。我倒也明白他的想法。再说刀剑无眼,真让七郎去了边关,我怎么放心得下?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瞧他们几兄弟没一个是读书的料。但凡他们中有一个脑子有你一半灵光,我就不用这么天天发愁了。”
谢妍沉吟:“或者等我忙过这阵,去打听一下番上(注1)的事。以姊夫的资历,按理也该提拔了。等他升了职,七郎补勋卫也就顺理成章了。”
勋卫为三卫之一,隶属内府,宿卫宫城,自然比边军强得多了。封怡喜道:“这倒是个两全之法!”随即她又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又得麻烦你。”
谢妍肯帮忙,那是定无不成的,就是又要欠表妹人情了。
“小事。”谢妍一笑。
偶然一次出游,不但解决了家中难题,儿子的前程亦有了指望。封怡心中欢喜,拜佛时又虔诚几分。谢妍虽不信神佛,但想着毕竟是表姐的好意,耐心陪着她在佛前供奉了一番。封怡倒也知道表妹的性子,出佛殿后就笑着对谢妍说:“今日寺里还有法师开坛讲经。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便不拉你去了。”
谢妍如蒙大敕,笑着说:“我来时就见寺里几株牡丹开得不错,正好赏玩。”
侍女们平日难得有外出的机会,入寺的时候谢妍便放她们自行游玩。与表姐分别后,谢妍也不急着寻她们,独自在寺中漫步,观赏花木。没走多远,她就听前面阵阵喧声,随即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谢妍料想自己是误入了戏场(注2),正要回转,却瞥见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轻女子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谢妍瞧她有些面善,想了一阵,认出她是丁莹的侍女,之前见过两次,名字似乎是叫豆蔻。
丁莹只有这么一个侍婢,二人常年相伴。豆蔻在此,那丁莹多半也在左近。谢妍心念微动,这慈恩寺的牡丹虽好,一人独赏终究无甚趣味。若有丁莹作伴,倒可稍解烦闷。再者丁莹略有呆气,自己突然出现,她大吃一惊的表情应该很有趣,谢妍捉狭地想着,没有出声叫住豆蔻,而是悄悄跟了上去。
豆蔻完全没察觉身后的人,沿着小径走到丁莹与她约好会合的地点。谢妍眼尖,先于豆蔻发现了丁莹的身影。不过她听到对面隐约有说话声,显然丁莹还有同伴在。说是不擅交际,她心中暗笑,倒也没见少交朋友,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
正要打招呼,谢妍却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浑身一震。
左仆射?谢妍心中疑云大起,她怎么会和丁莹在一起?思忖片刻后,谢妍稍稍移步,从花木间的缝隙看了一眼。果然没听错,和丁莹说话的正是左仆射。
两人有说有笑,看来言谈甚欢。谢妍垂目片刻,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此时丁莹刚从左仆射口中得知谢妍的旧事,心绪起伏,完全没察觉她心心念念的恩师离她不过咫尺之距。左仆射倒是瞧见另一边的花木轻轻晃了一下,但她并未看到谢妍,也就不以为意,回过头继续和丁莹说话:“难得同珍与我投缘,日后若有烦难之事,只管找我。即便我帮不上忙,能为你排遣几句也是好的。”
丁莹心里记挂着谢妍,也没细听左仆射说了什么,随口应了。
左仆射微微一笑,又将手轻轻搭在丁莹腕上,柔声嘱咐:“华英气性大,若是知道你同我往来,恐怕会对你生出嫌隙。我想我们见面之事,还是先别告诉她为是。”
*****
余下这半日,谢妍兴致全无。等侍女们陆续归来,她遣人去告知封怡一声,说有些累了,然后便先行回了家。
归家后的谢妍依然心绪难平,偏偏这天还有好几个访客登门,等她应付完,已然天色将晚。草草用过饭食,她才终于得了闲暇,坐在庭中思考丁莹与左仆射有联系这件事。起初看见两人在一起,她确实起疑,现在回头一想,她便已经醒悟,丁莹和左仆射未必有什么密切关系。
丁莹资质上佳,又是目前绝无仅有的女状元。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定会得到皇帝器重。这样一个人,左仆射注意不到才是怪事。且丁莹还是自己的门生,若能令丁莹与她离心,无异于削弱她的势力。她今日所见,很可能是左仆射主动接近丁莹的结果。而她之前觉得丁莹心思单纯,不想过早地让她涉入纷争,没有提醒过她,如今又怎么能怪她被左仆射钻了空子?
只是理智上虽然明白,可谢妍想起丁莹今日与左仆射谈笑风生的情景,还是一阵气闷。才见过左仆射几次,就这么亲近?算来自己和丁莹已认识好几年了,名义上还有师生之份,但丁莹在她面前却总显得有些拘谨。识人不明,亲疏不分,莫不是她当初看走了眼?
她正想得出神,忽觉有人将一件衣服披在了她身上。是白芨。
“虽已入春,”白芨轻声劝说,“夜里寒气依然很重,主君还是别在外面待太久。”
之前满腹心事,未曾留意,被白芨这么一提醒,谢妍果然也觉得有些冷。她试着活动手足,竟有几分僵硬之感,便没再逗留,跟在白芨身后进屋了。
回房后,白芨见谢妍有点闷闷不乐,暗自猜测是不是今日在慈恩寺发生了什么事?可谢妍是和封怡一起去的慈恩寺。表姐妹的感情一向很好,很难想象这两人能闹出什么大矛盾。她试着探问了几句,但谢妍显然没什么谈兴,冲她摆了摆手,示意无事。白芨只能就此打住,服侍她就寝。
许是心情恶劣,又受了凉的缘故,这夜谢妍没怎么睡好。明明十分疲累,却辗转反侧,久久无法成眠。天快亮时,她才总算入睡,却也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早上起来,谢妍就觉得头有些疼。幸而今天朝中无事,翰林院近来也很平静,她决定先去秘书省处理积压的案牍,以便午后早些回家休息。
不想才刚看了一两份文牍,丁莹便来了。
昨日听说了谢妍的过往,丁莹的仰慕又深一层,满腔热情无处抒发,连夜想出了一个能提升女官势力的办法。听到谢妍来了秘书省,她便拿了前晚写好的奏疏初稿来请谢妍过目。
一见到丁莹,谢妍不免又想起昨日之事。但丁莹和谁来往是她的事,即便自己是她的恩府,也没有立场干涉。最终谢妍只是淡淡对她点了下头。
丁莹尚未察觉谢妍隐约的疏离。她还沉浸在昨晚撰文的兴奋中,兴致勃勃地对谢妍说了自己的构想,又呈上文稿,等待恩师的评价。
谢妍才听她说了几句便已暗暗皱眉,但是对着丁莹慷慨激昂的模样,她又不免心中犹豫。难得丁莹有为女官谋划的心思,若是一口否定,难免打击到她。耐着性子将丁莹的文疏看了一遍,谢妍才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旁人的意思?”
*****
注1:在中央进行宿卫任务。
注2:唐宋寺庙功能繁多,寺内往往设有戏场,提供杂耍、百戏等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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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吵架了。
不过就小丁这温吞的个性,不用吵架做为催化剂,真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但是由于双方的克制,最后其实也没怎么吵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