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风云

作者:江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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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毒


      已然春末夏初,宫中百花盛开,绿叶鳞比。勤政殿前的两颗苍松愈发青翠,映着天蓝的琉璃瓦,煞是好看。
      鸟鸣悦耳,殿外当值的几个小宦官被声音吸引,都有些出神。殿内考生们奋笔疾书,将时间的干扰都充耳不闻。皇帝今日未穿龙袍,湖蓝色的猎装,罩着纱袍,头戴青玉九龙冠,腰缠金玉带,脚踏朝天靴,精神的很。他如今个头渐长,人虽还是消瘦,却不再会给人孱弱的感觉。他缓步走在考生之中,张昌松跟在他身后,遇着感兴趣的也会停步看上一看。
      皇帝走着走着,便走出了勤政殿,来到东首的那颗松树下,“大学士,朕以前在御书房多有调皮,不知道大学士心下可有怪罪?”
      张昌松早在太祖当年起兵,就已经是太祖身边谋士,如今已近古稀之年,皇帝在他看来,当真如孙辈一般。“皇上,臣虽说年纪大了,太后当年所顾虑的,臣也知道。需知太后未出阁时候,便是名满平京的才女。皇上有着这样的母亲,臣不担忧。不过好在那几位侍读倒是替皇上调教多年,还算有出息。这便不负臣这大学士的名头,臣心甚慰。”
      “母后这些年操劳过度,外忧内患,朕实在感激。”皇帝一笑,道:“朕前几年若不多为些荒唐事,哪来今日被捧的机会?他既来捧朕,说不得,朕也得好好捧捧他。大学士是通达之人,也见多了市面。若有什么不当的,还请大学士莫怪。”
      “太后教导的好,臣从未真正忧心。”张昌松看了看日头,又道:“皇上心中属意的状元,不知是哪位?”
      皇帝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恐怕今次这状元也是时势造来的。”

      三日之后,勤政殿开。御案上摆放了些殿试的答卷,皇帝随手翻看,笑着说:“诸位爱卿,朕对这几个人实在爱煞,不知该如何抉择。朕该如何啊?”
      今日金殿钦点状元,张广早有吩咐,捧之。是以欧冶安安静静站在殿中,并不多话。一番君来臣往,皇帝点了三个人的名字,召进殿中。
      这三人一同入殿,躬身行礼。候在外面等考生心下清楚,前三名便是这三人了。但还是有几个素得才名的人面露不服之色。倒是江寒枫含笑而立,不为别的,进去的有杨融!
      “你们三人,两位是朕御书房的侍读,”皇帝看了看杨融张暄,又道:“未免偏薄,朕想再问一题。”皇帝略一思量,道:“朕初亲政,面对诸位臣工,常有惭愧之感。然而职责所在,非如此不可,也不得不顶着头皮上了。朕来问问,君臣之道,若君不贤,臣如何?”
      欧冶一皱眉,皇帝这题目浅显异常,便是刚刚读书的人都知道怎么回答。张暄可是有才德拿下状元的,这如何显出本事服众?
      “当竭尽所能辅佐皇上,不求为己,死而后已。”张暄想起前些年皇上所作所为,想着自己祖父所图之事,心下凄苦,“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既然认主,何须多虑。”
      “张侍读一片赤子之心,乃为臣之典范。”一众大臣们赞叹着,皇帝也频频点头,又道:“杨融?玉恒?”
      “君不贤,当引之贤。孔圣之名天下知,也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无人天生成圣,无人天生是圣君。”杨融这些年日渐成熟,思虑广深,早已不拘泥于一家。便是今次会试殿试的答卷,张昌松也认为不输于玉恒。
      皇帝笑道:“看看,杨侍读当年在后海便敢面陈朕的不是,到今日脾性不改,倒不辜负你杨石头的名号。”
      张昌松出言道:“杨融不负乃父之风,脾性耿直,可堪大用。”
      “玉恒,你以为呢?”皇帝见玉恒一直默然,便开口问他。
      玉恒道:“请皇上恕臣无罪。”
      皇帝皱了皱眉,点头:"无罪。"
      “君不贤,思臣过。臣若无过,当引之贤。”玉恒对杨融行礼道:“杨侍读所言不错,但恒以为,若引而不果,非臣之罪,君之罪也。”
      “百姓无辜,良臣心忧君,更忧百姓。君之罪,臣当指明。君不改,何臣罪之有?”玉恒乃天下知名翩翩公子,此时却有杀伐之意,此话直言便是,皇帝若是屡教不改,那便换了你,臣便不是皇帝你的臣了。诛心之言,满朝俱惊。皇帝面不改色,无人敢出言指责。
      玉恒站在三人左首,躬身而立。挨着他的杨融心下佩服,却也不知这话会不会毁了玉家九公子的姓名。而张暄面色淡然,知道无论皇帝怪罪玉恒与否,杨融已然优于自己。雀尾楼辩才自己输却一城,今次状元之争也是输了啊。如今勤政殿满朝寂静,于他却无什么区别。
      过了片刻,皇帝大笑起来:“说的好!”他似乎真的很开怀,紧接着道:“玉恒,你不愧是聚贤阁主,听笛公子温文尔雅,却有雷霆一面。如此之才,当为状元。”皇帝一收一放,端的心机深沉,更在玉恒顶撞之后点其状元,他也不等其他人开口,续道:“杨融张暄久有才名,杨榜眼与张探花,朕一共五位侍读,倒个个比朕出息。文武皆有,看来各位大学士教的好,赏黄金百两。”
      几位大学士拜谢过后,群臣纷纷恭贺皇帝得到良臣,当真君臣相和。皇帝又开金口,晚上赐宴于今次三甲进士。他又出殿,跟外面的考生们略说几句,便回后宫歇息,等待晚宴开始了。

      才躺在谨身殿的软塌上歇下,门口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皇帝听出是流岚,开口喊了句:“进来吧,这般大了,还这样不稳重。”
      他抬头看见流岚一进来便跪在自己跟前,脸色慌乱的很,不由得坐起来,道:“怎么了?景阳宫中出了何事?”
      “皇上,不好了。娘娘昨日晚上发了热,说是可能体热,没传太医。今日早上却愈发不好,奴才着急要去请,娘娘不让。可到了中午便厥过去,杜公公过去一看,说,说,说……”他心下怕极,皇帝怒道:“说什么?”
      “说,怕是出痘了!”流岚哭丧着脸,他自小在宫中,当然知道这事有多大,“杜公公下了死令谁也不准胡说,也不敢请太医,让奴才来回禀皇上。因为奴才昨日不住景阳宫,并未进去。”
      皇帝深深呼吸一口,道:“做得对,流风,去太医院请胡太医进宫,便说朕身体不适。再给张大学士传朕口谕,今日勤政殿赐宴,便有张大学士主持,朕寒疾突发,请张学士暂代朝政。”
      “是!”流风不敢耽搁,一流风跑了出去。皇帝站起身脱衣服,“流岚,给朕拿身便装,朕要去景阳宫。”
      “皇上!这万万不可,娘娘出痘,这……”流岚抱住皇帝双腿,劝道:“奴才知道皇上心中在意娘娘,可这不能啊!”
      “滚开!朕不去,谁去!朕若没了她,还要这江山作甚!”皇帝一脚踢开他,喝道:“吴然,带了人守住谨身殿,谁也不准踏进一步,尤其莲妃。”
      吴然在屋外听道,还不知原因,但仍旧答道:“臣遵旨!”

      胡宗鲲赶到景阳宫的时候,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流风一路上不敢多言,只怕给人听去。待得进入景阳宫,才低声更胡宗鲲说了缘由。胡宗鲲一撩袍子便奔了进去,连见礼都顾不上了。
      皇帝站起身让开位置,忧心忡忡:“胡太医,朕方才看了看,瑾辰她后背确实有了红疹,莫非真是……”他来到景阳宫时候,刘幽醒了片刻,只说了句莲子羹,便又昏厥过去。
      胡宗鲲道:“瞧着像,但先诊脉吧!”
      病不讳医,胡宗鲲把了左手,又把过右手,半晌他一声未吭,从随身针囊中取出一枚金针,道:“皇上,请刺破娘娘后背红疹,取疹液于金针上。”皇帝点点头,胡宗鲲转过身,走开几步等候着。
      伸手抱起刘幽,皇帝发觉这可人简直烫手,他忍耐住心下怜惜与不安,将刘幽靠在自己怀里,拉开小衣,小心翼翼刺破了颗较大的红疹,去了疹液。再轻手放下刘幽,把金针递给胡宗鲲。
      胡宗鲲取过来,拿过烛台看了看,待烤干后用舌尖一尝,品了品后,长长出了口气,道:“不是出痘。不过手段太歹毒了!”
      皇帝问道:"这话如何?"
      “这是土蕃一种极厉害的火毒,下于人饮食之中,端的无味无色,让人无处堤防。此毒极为难得,是以整个武林知晓的仅有几人,何况天下。中毒者只需几日,便会高烧出疹,如同天花。但好在并不传染,害死也只是一人罢了。”胡宗鲲不解释,皇帝也知道,一但皇后“身染天花”的消息传出,此生哪里还有机会留在宫中。但当下顾不得问罪,他只问道:“可有的治?”
      “还好,今日该是发病头一日,杜公公警醒不是当作发热,都来得及。只是得皇上你来。”胡宗鲲看了看皇帝,解释道:“皇上您修炼冰凌诀,可将真气顺入皇后体内,将火毒引出。臣再以汤药固本,便可痊愈。只是如此一来,恐怕皇上的功法大减,那冰蚕蛹的毒气恐怕会溢出。”
      皇帝摆摆手,道:“无妨。”他让胡宗鲲下去准备,又命展守中请了太后懿旨,皇帝寒疾发作,于谨身殿养病,任何人不得来扰。皇后奉命前往七苦庵,抄经为皇帝祈福。
      一切备好,皇帝亲自背着刘幽,避开侍卫,回到谨身殿,安置在床上。江心则留在宫中,杏儿江月随着马车一路招摇着出宫往七苦庵而去。

      十多日衣不解带,皇帝憔悴不堪,模样便和当年孱弱之姿无二。但他还支撑着,坐在刘幽身后,双手抵住她后心,将那几乎已经没有的火毒纳入自己体内,用真气压制刘幽身上燥热之态。
      胡宗鲲从外面进来,先给刘幽诊了脉,点点头,道:“皇上,皇后体内火毒已经清了,待臣熬几个方子,静养些时日,就会痊愈。”
      皇帝脸上露出松弛的神色,当下缓缓收了真气,将刘幽扶在自己身前,又把胡宗鲲送上的汤药喂她喝完。“这些时日辛苦师兄了,”皇帝疲倦至极,连站起来似乎都没了气力,他自嘲笑了笑,“朕知道,瑾辰在宫中这么多年,一直谨小慎微,偏偏朕不能回护于她,让她吃了那么多阴亏。”
      胡宗鲲在皇帝身边多年,这时候也不拘泥礼数,叹道:“小师弟不要嗟叹,以前六师弟常说,人生在世步步算计最是无趣。我知道你本性不愿这般,但时局如此,不得已为之。好在弟妹吉人天相,有惊无险。小师弟现在当好好歇歇,我看你印堂青紫,当是虚耗过损。可这些日子外面出了不少事,虽有太后出面,但也得拿出个章程了。”
      “尔虞我诈,师兄也知道些了。”皇帝试了试刘幽额头,见体温平稳,放下心,“过几日瑾辰醒了,万不可告诉她。”
      “这我理会的,宫中多年,耳濡目染,再木头脑子也知道人心叵测。师兄还不至于痴傻。”胡宗鲲扶着他慢慢下地,将备好的药丸给他服下,道:“好了,快去歇着。”

      到了傍晚,皇帝乘着小轿去了景和宫。莲妃带人强行闯入景阳宫,非说皇后在宫中,并未奉命前去七苦庵抄经。寻人无果后,竟然分毫不给杜信长面子,大闹景阳宫,被刘太后遣人来训斥一番,着令在承乾宫中闭门思过。这些时日天天派宫人前往谨身殿问安诉冤,没个消停。
      宫外,更有昌平侯府的人跑去七苦庵礼佛,却非得见见抄经的皇后,后来竟然派家奴闯院。好在安阳长公主也在庵中,令人拦住之后,直接抓了人送去京兆尹,随后与皇后在一院中共同礼佛抄经,此事才算罢休。
      “母后,儿臣……”皇帝话还未完,刘太后就摆摆手,让福双带了人下去,“怎的消瘦成这般?瑾辰出了什么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皇帝不再多礼,由着母亲拉他坐下,闭上眼歇息片刻,才道:“有人在瑾辰所用的莲子羹中下了毒,这毒发作后,形同出痘。好在五师兄认得此毒,杜信长为人老练,没耽搁用药。这些时日瑾辰一直在儿子寝宫中医治。如今火毒已经拔去,将养些时日便好,请母后宽心。”
      刘太后略略思量,就知道这事之中的曲折,“看来昌平侯起了别的心思,不然不会这般。也亏得胡先生在,他已经救了咱们多次,今后可得多加感谢。”
      “这个儿子心里知道,当日事发突然,还好母后替儿子将事情抹平,才不至于露出太大破绽。儿子明日说不得,去次午朝露个面。”皇帝抚了抚额头,“母后,今后饮食定须注意。这些年咱们韬光,这宫中琐事难免疏忽。朕原以为杜公公坐镇,无人动得了景阳宫。看来还是存了破绽。”
      “哀家问过,当日第一个觉察出瑾辰发热的是江月,杜信长封宫时候,江心却想出去。哀家已经查妥,将那江心寻了由头直接仗毙了。”刘太后叹口气,皇帝问道:“承乾宫的?”
      刘太后道:“是谁的并不重要,可难为此人平日隐藏极好。好在皇上平日里谨慎,才没露出破绽。”皇帝想了想,也暗自庆幸,这些年他去景阳宫时候,都只有杏儿流岚,也好在他去的不多,才没乱了计划。
      母子二人又说了些话,刘太后才道:“你如今长大了,行事愈发沉稳,这是好事。科场弊案做的很好,哀家真替先帝觉得欣慰。只是凡事不要思虑太深,也该放开心怀。你跟瑾辰自小一起长大,瑾辰那孩子不是担当不得的。”
      皇帝打断她的话,道:“母后,儿子知道了。”
      刘太后不好再说什么,“那便回去,好生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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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火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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