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六回销魂阵伐观离合 睢阳庙迹剖精诚
吕师夔亲将与陈懿引兵逃回营寨,飞报公主如此如此。飞琼这些时候只推医疠看病,在后停里行走,总不肯至中军与陈、吕照面。听说如此,只得问是何阵法。陈懿告说:“止见城前风烟四起,女道自云是销魂阵。”
飞琼转惊道:“好辣手!这女冠必是梅萼华了。此阵是秘术门中大凶之阵,早已禁绝多时,他如何敢使?”亲将忙问:“原来公主早知有此阵法,可能破之?”
飞琼叹说:“销魂阵本为使修行人祛恶正心而设。入阵不伤者,刻期能成道果。后来有人军前用之,杀伤甚巨,结阵者也损尽德行,不复能修行得道,遂成门中禁术。此阵凶恶处,在凡起杀伤心,萌而未露者即殆,过十二时辰,魂飞魄散。”亲将大恐,再三请教破法。
飞琼叹道:“此阵若论阵法,倒是寻常八门的解法;难在丝毫恶念不起。人岂无一时一刻之偶然恶念生发,岂能据此生杀人?岂非无理夺命?你家将军,我自救之。且喜彼不知我渊源,我还可以施为。否则移动阵法,益以刀兵,我亦无能为也。”
亲将大喜拜谢,待点兵护送,飞琼道:“一概不用。你每提防夜间劫寨要紧。”也不披挂,披了团袍,只带二十小卒,径上马出营。若论飞琼心事,是不喜吕师夔的,他真个死了也不打紧;只是自己引吕氏入秘术门,外人看去,好歹是一场师徒。门徒丧命销魂阵,是本师奇耻大辱,却不得不拼死救他。
当下引马到了潮阳城前,果然阵势未散,内中怨鬼哀魂无限,阴气飒然,透骨生寒。四顾见有女冠登城铺,果然是萼华,听他笑道:“你速去罢!吕师夔是叛国的贼,我正要取他人头祭旗。又不是你蒙古人,你救他则甚?你速引兵回去,我不杀你。”
飞琼笑道:“别个贰臣随你处分,你此番困住的是鄙门徒。劝你速速收阵,放他回来,那时于你修行有益。”萼华冷笑道:“好意留你性命,则是看从前的情分。你敢待阵中寻死,我不拦你!”
飞琼道:“销魂阵所谓‘一念恶而恶人’。汝修行人而结此阵,是自家杀伤心已重,岂不自损德行?况汝修此阵时日必不久,这阵法不全,已露破绽。劝你早早散阵回去,免贻后祸。”
萼华冷笑道:“好伶俐口齿!我竟不知:焦山血海,常州屠城,就不是损尽德行之事,就无后祸了?汝今报应至也!” 暗思:吕贼与此巫女一同死了,那时元军丧了主将,必大挫锐气,可一战溃也。当下催动咒语,烟雾前引,裹住飞琼。
飞琼长叹一声,抽簪散发,解去外袍,露出里面白衣——时为王公心丧,未除素服。知此阵军前用,义在“兵者不祥之器,有道者不处”。解之之法,乃以悲哀莅之,以丧礼处之也。飞琼连丧师友,悲哀出于至诚,不受伤损,耳清目明,早见吕师夔倒在阵中心。忙掣出双鸿剑,虚空画咒以结其魂魄。见吕师夔微微睁了眼,犹神智未清。飞琼就扶他起来,看准生门方位,缓步走去。
萼华见飞琼散发麻衣入阵,已自几分惊疑。转思:此人曾下屠城令,不是善类,决不能生出此阵。忙踏罡诵咒,杀声急起,欲乱彼心神。飞琼本自体虚神弱,受阵气冲动,不禁想到阿合马累夫子、诬长兄、杀亦麻都丁、抬举妄人等事;嗔怒之气感发,就觉无限鬼魂来噬精啮魄,险些魄散魂销。忙默诵经典,勉强支持。不敢催咒破阵,恐重创吕氏魂魄。看看将走至生门边,已是摇摇欲坠。
忽见萼华横刀立前,喝道:“妖女看刀!”飞琼向后一闪,将吕师夔放倒一边。萼华挥刀又砍,飞琼将宝剑只一架,萼华的刀断作两截。飞琼掷剑在地,道:“你先放了吕氏去。”
萼华抢剑一看,登时愣住。暗思:久闻门中有鸿鹄双剑,削铁如泥,不料在他手中。飞琼叹道:“我不与你斗。若论常州事,不论门中哪一个人,要秉公道,都杀的我。你只容我见丞相一面。这两年我总想着他。他还好罢?我有话说与他。”话音才落,风烟顿煞,阵势竟自破了。霎时天清日朗,城池昭然。萼华大惊失色。飞琼放下心来,已力虚神竭,委顿于地。
半日,萼华低声道:“我只道你是鞑子里作怪的妖人。不料你竟有这样深道缘,又有门中列谱的名剑。阵被汝破,此天数耳。你见丞相只休说此阵凶恶,损人德行等语。”掷剑在地,一手提起吕师夔,笑道:“放便放了你,这贼我做不得主。你自向丞相讨人则个。”提着吕氏,如挟婴儿一般,纵上城楼。城上士兵叫彩一片。飞琼无奈,缓了片时,自怀里取了阳丹服下,方拄剑慢慢站起。踏上吊桥,即有军士带之入城。
文山在敌楼里早望分明,也不意这北邦贵酋竟能破阵,此时升厅候之。曾明孺、邹沨等都说:“北人奸猾多欲,相公不可听彼言语。”文山道:“我奉使虏营时就见过此女。——是伯颜之妹,虏国巫首,颇有些手段。且听他何说。”诸将两边皆按剑立于厅下。
飞琼飘然而入,正视文山:穿着缁袍,形景参差仍如两年前,只是双颊如削,清减大多了,忍不住有些酸鼻。众将高声叱跪。土兵上前要按他跪倒,飞琼任之凌迫,口中笑道:“状元宰相,设礼如此耶?” 文山道:“‘中国礼义之盛而夷狄无也。’汝是夷狄,难待以中国之礼。”飞琼道:“不然。‘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此间属中国,行李之往来,自用中国之礼。况‘礼一失则为夷狄’,今使来而失礼,窃为丞相难之。”文山笑挥手免之,遂见礼入座。
文山便问:“公主来此何干?”飞琼道:“要请丞相放还吕师夔。”文山笑道:“难矣哉!吕氏现绑在校场,吉时一到即斩首祭旗。他头颅是我利物,恐怕不能囫囵放还。”诸将都喝道:“速去,速去!你敢替乱臣贼子讨命不成!”“吕师夔死一万次也不屈他!”杜浒道:“吕氏恶贯满盈,放他不得。公主休白费心思了。”飞琼笑道:“在诸公看来,吕氏罪该万死;在我看来,吕氏命不该绝。” 萼华先冷笑道:“我每这里多少忠义良人,抛尸沙场,为国舍命不说,偏这叛国贼人,该有命活了?”邹沨怒道:“再有巧说,先斩了你!”
飞琼不理会,只向文山道:“望乞丞相看向日人情份上,饶他一回。”杜浒先道:“公主差了。令兄无礼扣相公在先,公主纵相公出镇江在后。——岂可以此讨情分耶?”
飞琼方要再说,文山喝道:“本帅再三申严,叛将必斩。汝是何人,敢逞口舌,坏吾军法!”邹沨已跳到飞琼跟前,怒目横刀相向。众将俱拔剑出鞘,虎视眈眈。飞琼垂目半日,口角噙笑,缓缓道:“萨仁图雅说此话自是妄想了。倘是许飞求你,却如何?”
此言一出,不但文山拍案而起,连杜浒、萼华以至诸将皆相顾变色。邹沨、子俊等虽不认得许飞,常听文山夸赞,意甚惓惓,不由都放了刀。文山急道;“承晖何在?在你手上?”萼华道:“许飞果然是你的人?”飞琼只觉喉哽。半晌笑道:“现世之人,丞相不识得,偏重一个子虚乌有的许飞?”文山怒道:“我兄弟现是如何,你好生告与!倘有虚词,定不轻放!”飞琼自袖中取出一枚九窍玲珑玉来,一手托出许飞的假面皮,笑道:“大哥看我是谁?”众人大惊失色。萼华失声道:“你使‘假面’术,吞玉改声,瞒过人也!”
文山缓缓坐下,一言不发。几人回想前事,都莫测其意。当日出真州,一路出生入死,实不是假的。此人当时是何居心?杜浒甚觉不忿,道:“你托名许氏欺丞相,究有何说?”萼华冷笑道:“英儿不曾看错了。那封信果是你写的。你来此虚张些甚声势?”
文山看飞琼双眼,波明海澈。忽想起二人皋亭山之语,又想到在鲶鱼坝从井救人时,心中一动。飞琼看清文山双目中有惊无疑,微微点了点头,收过假面。文山道:“既然是许飞要放吕氏,以许飞为人,也应自恶他。定要放人,恐还有别说。秘术门中有异论,皆应面折辨证。你可能说的我心服?”
飞琼笑道:“丞相真个要听实话?只恐实话有些不中听。我也不是看重吕师夔,必要救他。我北朝现被一阿合马平章总持财政,此人不知养民,唯务敛财。江南初平,吕氏首倡言茶税。陛下意思:江南财税,若有江南熟习之能臣主之最好,若不能,便仍交与阿合马子侄。阿合马在北地业已刮尽了地皮,再掌茶税,恐累江南百姓。现有熟宋制度降臣,不过是那几个祈请使并州郡降官。祈请使的人材,丞相尽是知道的。我朝茶税如贵朝一般,还倚仗吕氏:皆因吕家江南巨室,久在权枢。吕师夔失德,然而吏能尽有,常为我讲南方制度得失。北方制度未成,一时竟寻不出能代吕氏者。我已上告太子,仍交由吕师夔掌管江南茶盐都转运使司。他若死在这里,再寻这样人物也难。不然,我也懒待来这一回。”
看官听说:别个听见这全无道理的几句,都直气得牙根痒,这里打得不可开交,他白夺我国土地,反自在说起虏朝事了。一时都恨不得乱刀砍了此女,只等丞相一声令下好杀人;独文山闻言暗暗思索。原来文山是个至天真不过的人,竟循着他的话想开去了:此乃“君子可欺之以方”。飞琼倒也不指望文山听这几句肯放人,不过有意把北方实情透露几句而已。候他斥回,自有别说。
谁知文山道:“罢了!就算还许飞人情。”吩咐往校场解下吕师夔,交与衣服马匹放回。又道:“我本一心想寻许兄弟共商大事,谁知是你。这片心肠也自冷了。从此你我敌立,不徇私情。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飞琼听这两句,分明是绝情断义的意思。笑说:“正该如此。”站起道:“吕师夔伤重,不能出战,我自引兵退回。张弘范拔明州、秀州后,必率水军亲来,潮阳不能久守。丞相要去行朝请早去罢。”杜浒道:“你到底是何主意?”飞琼叹道:“这我也难言。”转身急出厅去了。走进瓮城中,早已泪流满面,忍不住抬袖拭泪。
忽听后面叫:“留步!”回头一看,竟是杜浒跟来,道:“丞相遣我来问,你诈作许飞的这一番举动,我等到底不明。敢烦公主说知。”飞琼道:“说与丞相,许飞是为了成全他。”后面有人道:“成全他,于你有何益处?”却是萼华走来。
飞琼笑道:“你方才问那封信。你可知那信上话是谁所说?那是我圣祖成吉思汗攻打花拉子模时,对使者所说。招降书上圣祖旨意:‘若你每不屈服,我怎知如何做底?长生天神最古老呵,唯他能知。’你可知我是谁?我是掌博教长生天圣女,沟通人神之使者。实告诉你,我不能知。我放归丞相,不过为知道罢了。”
叹道:“ 我下江南,只见了丞相一个全忠义者。我恐悖逆天命,不敢不全忠臣之节,恐天意人心犹在南耳。若两国划江分治,不失养民之旨。谁知南国士君子自杀自灭,自家全断送了,纵有忠臣,不免败亡。此是赵氏气数已尽,非丞相一人可救者。诸位好自为之。”
三人相对无言。飞琼犹豫一时,取出一绢帕,递与萼华。叹道:“决战在即,再见不知谁生谁死了。岭南瘴疠多发,地暖无时。丞相身体看单薄多了,来此防染疫病要紧。这是两贴药,连药方包在此,早晚服之,不生疫病。我本来要以此换吕师夔性命的,谁知丞相大度,倒不曾用着这个。今我仍然献上,望丞相念羊陆【1】故事,不至弃嫌,多方保重罢。”萼华怔怔的,忽哭出声道:“这可迟了!你怎不早来!”
飞琼惊问何故。杜浒落泪道:“丞相唯有一子道生在此,上月得疫故世了。”飞琼也觉鼻酸:是忠义人反落个绝后下场。命司禄簿,差池至此也!长叹一声,正要去时,见文山在马上,缓缓从内门走出:双泪纵横。萼华含泪劝道:“师兄目疾不曾好,快节哀罢。”
飞琼定定看他马上:俊眉长敛,凤目深黯,忧在睫、病染颊,鬓垂微见星星白发,依旧丰神如玉,威仪如山。这是自己目成心许之人。四目相接处,听他说话,只觉他目如电,声如雷,他两行泪落,自己便如立在大雨里,淋得彻骨冰凉。正是:
十洲国士劳相问,一见知君即断肠。
半日,文山道:“许兄弟。”飞琼应了一声。文山道:“你随我城中走走罢。羊、陆两失臣节,议者讥之。愿如华元子反【2】,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可也。”飞琼就点点头,也上一匹马,二人并骑入城。杜浒、萼华并不跟来。
飞琼早见将领都是生脸孔,兵荒马乱时分,情知旧人大多故世了。当日同行十二人,唯杜浒、金应、吕武、余元庆位高,此时只有杜浒在。余元庆中道亡去,未知别人是如何。此时开口问出来,文山道:“金二哥在通州暴病身故。吕武是入浙招兵日,以无礼于士大夫,遭横逆死。”飞琼道:“恐是陈宜中指使罢?”文山不语。
飞琼点头叹说:“丞相,不是我说,你太要干净了!一个陈宜中,阳来阴去,也够杀他十回。你在我国不畏刀斧,我大哥是何等人物,被你几番逼住;那陈宜中、张世杰犬马也似庸才,你明见此辈弄权,反一退再退,自请离朝:对敌何勇,对己何怯耶?”文山叹道:“朝中尽是陈氏党羽,兵权只在张氏手里。纵苏刘义、刘师勇这样老将,也压不去他,不能伸志。我离朝还能去江西干事,在朝则么?”
飞琼道:“去江西是舍本求末了。我知去年秋天丞相曾占胜场。那是海都在北作乱,我大哥领军镇压,朝鲜金方庆又反了,朝廷抽兵回北,一时顾不来南。你道平区区高丽一岛内乱,用得几时?张世杰一弃两浙,你在江西转眼就是三面受敌。纵克复十个城子,久后自然归我每。”文山道:“兵家争者,天时地利人和。胜败岂能先定?”
飞琼叹道:“丞相,你至今还是不知张陈辈真心。他弃却扬州,是弃咽喉;弃两浙而入海,是袒心腹。此非死争光复者所能计画。陈宜中入海后,请和使者派过三趟,只欲倚兵乞降,还动问祈请使在北如何。见我穷追不舍,他方出逃占城。后张世杰一气遁至南海绝域,一是追陈氏,欲举朝依附占城;二是以为旷日持久,可议降顺,实无战心。唯欲存赵氏之名,不为守疆土人民,这是张陈二人终始之心。主将而怀此心,早定其败也。”
文山听这一句话,猛省过来。只觉胸口发闷,气血翻涌,道:“你如何得知恁详?”飞琼叹道:“我不瞒你,当日随杨驸马走了的人中有我的人。你每行朝不走的臣子里,也有我安插的人在。”文山道:“你如何安插人法?”飞琼道:“吕家、贾家的人又不曾除,一封书去,不是我的人也变作我的人了。前路难测,人情观望,多有暧昧不清处。他不想死,又想长保官位富贵,我又不用他即时投拜。只许他北朝告身,何求不得?”
文山不语。飞琼叹道:“我大哥来时,原没想到入临安之易。温州战时,我的主见,还是在两浙见雌雄。南国若胜,我军退回江北,犹不破南北之局。今南国实是生生断送于这一班南臣之手。如今天予不取,反受其殃。我料今秋战事必见分晓。”
二人按辔徐行,久久无言。文山忽然道:“小村战死了。就在空坑。我从前与你说过他。他长子、次子与他同日战死,我更不得回去寻他尸骨。上月我将他第三子接到身边,与道生在一处。两个孩子却一齐病死了。”
飞琼看文山说话时:无甚神情,言语不觉多痛楚,却是说着同道已尽,继承已绝之语。听他道:“我开府南剑州时,某日夜阑我二人清酒浩歌,双剑对舞,曾说起你来。小村也是秘术门中人,还要替我向扬州的同门访你。原来终久访不到许飞。” 太阳西倾,影于其面,似映在寒冰上。飞琼方看明白他:是一气孤另伶仃而已。
文山忽拍马飞奔起来。街上并无行人,集市不开,虽在白日,家家大门紧闭。二人转过街去出了西门,一气奔出几里,忽见邮亭之侧有一古庙,倚着数株枯木。文山先下了马。
飞琼下马看时,却是祀唐守将张巡、许远之庙,额曰“灵威”。走进庙中,见塑着张、许二人像,彩漆剥离,残香灰冷。文山道:“我数月来心不能平,常一月中未有一夕安枕。每至躁乱不定时,就到庙中来拜,可安心神。遥想二公当年报国至此,我如二公境遇,亦死得其所矣!”当下文山打火拈香,敛袖敬拜。
飞琼不喜张巡为人,也不拜塑像,只负手立在文山身后。看他所披缁袍上,后心处却有绣绒五字:“拼命文天祥”。禁不住以手抚之,含笑道:“这却没人告诉我。”文山一心沉着看张许像,忽被他这背后一抚惊着,回头问:“什么?”
飞琼收回手来,笑道:“别个士大夫都怕死,唯丞相不怕死。”文山道:“我所畏者,乃礼义崩坏、社稷败亡。区区一死怕什么!”不禁豪纵之气激发,口占《沁园春》道: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睢阳,爱君许远,留取声名万古香。后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钢。
人生翕歘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古庙幽沉,仪容俨雅,枯木寒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飞琼明知其意,故意笑道:“何苦来,丞相又骂我进去!”文山摇头道:“不是说你。”飞琼不语,心中将“人生翕歘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翻来覆去念过几遍。文山所焚乃梅花龙脑香,遇火即如冰化,清气上冲,温辛彻于斗室。出的庙时,夕阳在枝。飞琼问文山作何打算。文山问:“我寻行朝去,待来日与张弘范军决死战。汝将何往?”
飞琼道:“丞相是南臣,在此烈烈轰轰做一场;我为北臣,连年征战,黔首思安,百废待兴:在北方也有我一番事业做。我此来,一则奉旨监军;二则访求江南才士,以为我朝用;再有我朝修历将成,鲁斋先生叫我各处记录,最后补一回测验数。”文山点头低声说:“北边若都是好人物用事,我等来日死了,也觉放心些。”飞琼叹说:“丞相不知,北国现在奸相用事,制度乱了。若有丞相这样人物用事,可得南北安定。”文山道:“休巧说!我只等一死报国之期。”二人各上马,文山叫声:“琼儿,”飞琼忙道:“琼儿在。”
文山执鞭拱手道:“永从此诀,各自努力。”飞琼还礼,正要度其道路,绝尘而去时,身后一声悲嘶,惊得忙回头看时,看文山滑下马来,那马已倒在地上。原来此马随文山奔波两省,累毙于此了。文山俯身抱住马头不语。隔片时,飞琼微闻哽咽声。见状,忙道:“我这匹马性最温驯,今让与丞相了。”不忍再看文山,慌得转身便走。文山独自亲手葬了爱马。直等天上余晖散尽,月曜微光,方回城中,趁夜议事不题。正是:
王翰愿卜邻,嵇康不得死。
落月满屋梁,悲风为我起。
飞琼回寨,阳丹力过,也昏了一夜。次日果见吕师夔伤重不醒,即命拔寨退守。亲将告说“前日设阵的女冠匹马来寨前,单要公主出见。”
飞琼听说是萼华来,知有话说。只得出迎笑道:“我不打城子罢了,你反寻我!”萼华笑道:“丞相叫我还你马来。”飞琼看他身后马上还有一人:却是洛英,垂头敛目,指节绞得发白,不知其意,也不便问。萼华笑道:“吕师夔还不曾死么?”飞琼听他蔑视声气,只冷笑道:“他死了,我不夷平了潮阳,要回见大帅也难。”
萼华复笑道:“你别恼,咱每只说门中的话。我看你素日吃的阳丹,不曾与他吃?”飞琼哼道:“那不如教你一刀杀了他干净。”
萼华拍手笑道:“我说果然!洛英说你已绝粒。我想门中除非修仙将成、得无上法门者能绝粒。似你本事庸常,那能有此境界?必是禁术了。你这丹药虽有奇效,未免大折损人。”
飞琼冷笑道:“你大差了。在我为药,在彼为毒。禁于人者,不禁于我。汝自然深知此理了。”回头便走。萼华连忙拉住问:“你可知北朝有位大儒,名叫许衡的?”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