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余响

　　没有，行李箱第二层口袋，书包底，冬瓜的手袋，风衣的暗荷包，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不见那个自制的小储物袋。
　　夏苍半带颓丧的坐在灯光晦暗的旅馆木椅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记得我把它放在你的小背包了。”望向坐在床上的冬瓜。
　　男孩儿眨眨眼表示不知道，“念珠找不到就不能去寺庙吗？”
　　夏苍偏偏头，耐心解释：“倒不是，只是之前好不容易求这念珠，弄丢了显得对佛祖不诚，况且我的票据存根也丢了。”说着又叹了口气。
　　“没有记录吗？”
　　“什么。”
　　“票据啊，有记录的话，出示身份证就有显示的。所以存根就可有可无了。”
　　夏苍愣愣看着眼前的小孩，“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超市买东西也都有记录啊。只要能记住大致的购买时间并出示会员卡，就知道是不是买了东西。”说罢从床上跳下来，对着夏苍一笑。“最坏还能调看交易录像啊。”
　　五岁的孩子。应该说今天刚满四岁，明天才真正五岁的小冬瓜。他的思维已经超越前几天还被夏苍认为的好应付阶段而直接步入到可以类比推理深究事物本质以致让她哑口无言的高度。他甚至可以察言观色获悉他们需要躲避什么而不问不烦夏苍，安安静静与她在这僻静旅馆小心翼翼着一举一动。他的眼神里有小朋友该有的对不明白的事所显出的茫然，却也偏偏有小朋友不该有的隐忍。
　　夏苍蓦地眼底氤氲，看着孩子，唇齿微颤，找不到措辞。
　　——看看我都做了什么。
　　“我们应该可以动身了”男孩见夏苍不语，小声提议“九点前人少一点。人一多我们会在公交上被挤扁的。”他又回复小朋友的童趣，却说着考虑周全的话。
　　——他本该心无旁骛的挥霍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平凡安然。
　　“得带瓶水的，我会口渴。”说着拿起自己的水杯准备装凉白开。
　　——却硬是变成我现在看到的好好孩子，八面玲珑到与他的年龄格格不入。
　　“妈妈，这盖子我拧不开。”说着，递过手里的水杯，小脸因为屏气揪瓶盖憋得通红。

　　而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啊。

　　“这些我来准备，你自己先玩儿会儿。”
　　“可以看电视么？”
　　“不能太久。”
　　一切收拾完毕刚好八点，电视上果然又在放暑假必播的《西游记》。悟空这么多年不变，依旧不疾不徐左挠右挠满屏幕飞来飞去。夏苍看了两眼，不由挨着冬瓜坐下，毕竟剧看起来还是相当吸引人的。“冬瓜最想当西游记里哪个人物呢？”夏苍随口问，原本以为男孩会毫不犹豫说要做孙悟空。可他却并未作答，仿佛在做什么沉重思考似地皱眉抉择着。
　　她问的无心，却见冬瓜反应凝滞，如同遇到难以拼嵌八面魔方，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溺爱又微愠的说：“算了算了，别想了。天天都装了什么在脑子里。”
　　正说着，老旧掉漆的鹅蛋白木门咚咚响起，夏苍迟疑着打开门。
　　稍微有点愣住，门外何兴柯手提打蜡褐色精巧外包装的杏仁玫瑰酱蛋糕，祝福语上写着生日快乐，明亮的冰蓝色棉质格子衫与昏暗走道形成强烈色差。他突兀的站着，夏苍突然后悔告诉他地址。
　　“冬瓜呢？”进屋，不见小家伙的踪影。
　　男孩儿已经闻声走过来，看到何兴柯，平和的五官立刻舒展开来。“蛋糕呐。现在能吃吗？”完全没了刚刚想问题时的愁苦劲。
　　何兴柯看看夏苍，“没时间了，再不走真到高峰期了。”后者缓缓说，不见情绪。
　　“要去哪里么？”
　　“清晓寺。我妈妈要带我去还愿。”
　　男生迟疑一下，是没太听说过的寺庙。本市明明有更繁旺的寺院。“应该很远吧。”
　　“稍微有点。”夏苍默念他不要再继续发问。
　　“要我送你们吗？”却刚好事与愿违，“反正我也没事，刚好可以去看看清晓寺。”看向夏苍，与其说是询问不如直接理解成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的陈述语气。
　　坐进黑色雷克萨斯，夏苍声色肯定地附在冬瓜耳边质问：“你是故意的。”
　　男孩儿抽了抽鼻子，坐正身子，对着她无害纯真的微笑。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看电视拖延时间，故意告诉何兴柯今天是他的生日，故意为自己准备一个期待。虽然在门铃按响前一秒，这种期待还很有可能成为变质的失落。但还好，那个帅叔叔记忆力足够好。
　　他想要的不多，大到有一个似乎不太会出现的直属他一人的英伟高大唤作爸爸的人牵起他的手，小到这个人也可以是不太亲密的好看叔叔就行。男孩儿的英雄主义情节不一定只在超人飞越天际，海格力斯举起奥林匹克山，樱木花道突破重围大满贯时才会顺势触发。更多时候，是身边有没有人能承载并接受他成为英雄冠冕，给他他需要的助援。粗俗点是狗仗人势，高端点是站上巨人的肩膀。
　　他可以很勇敢，勇敢接受撞击，摔打，撕扯，抗争。忍受疼痛，并最终取得胜利，像英雄般。但前提是必须有人目睹全程且给出嘉许的承认。
　　因为没有观众的剧本跟一个人无所事事的臆想一样毫无意义，就像独角戏的最大尴尬也在于会不会剧终时知道剧情的仍然只有自己。
　　小孩子，其实才是最不甘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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