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苏恭 病树

　　第三十六章
　　屠苏接受了这个吻，但也只是接受而已。他没有回应。
　　等少恭分开时，他微微扬起脸，眼中冷定，淡然地说:“既然如此，我想，少恭，你可以走了。”
　　“离开这里吧。”
　　少恭脸色僵了僵，眸色深下来。
　　“你既然并没有生病，那么你其实也并没有无家可归。我不留你。对了，记得回去告诉尹千觞，我以后不会再见他。”
　　屠苏说完以后就把猫抱起来坐在沙发上，抚摸着猫的毛皮。他心里计算着少恭的想法及可能的应对，手下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表。
　　但是少恭笑笑:“屠苏，你今天话可真多。”
　　“是紧张么？”
　　“你看到我，会紧张么？”
　　屠苏沉默了，半晌说:“是。”
　　“我会紧张，也会生气。更重要的是，”屠苏眼色沉郁地看着自己的手，“我现在渐渐觉得，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每天看到你，我会想，如果有一天，我把你施加与我的痛苦反过来施加到你的身上，这一切会怎么样。”他尽量不掺杂任何感情，平静地仿佛在说陌生人的事情。但他脸色一点都不好，他心里难过，语速也愈加变快了，“夜里我做噩梦，我梦见我……爸爸妈妈，他们吃掉我，丢掉我。后来有天，我梦见我跟你一起走，走着走着，你不见了，我的手脚也不见了，我的父母拿着刀在我面前，他们要杀我。”
　　“刀子插过来的前一刻，我醒了。醒来之后，我看见房门关着，当时我很庆幸，不然我那时如果看见你，我恐怕会忍不住给你一拳，或者是，给你一刀。然后我就觉得夜里锁上房门其实锁的不是你，是我。”
　　“我可能要去看下心理医生。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病根在你身上，你走，我就可以慢慢不做噩梦了。你还是先走吧。”
　　少恭冷冷地看着他，“严重吗？”
　　“严重。”屠苏淡淡说。
　　“有我严重吗？”
　　屠苏勃然:“少恭，你是想看我也成为一个精神病吗？你把你自己的病，发泄在我身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我不是你，你可以不管不顾，我不是，我还有紫胤叔叔，我还有师长同学，我喜欢上你，我负尽了所有人的深情厚谊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少恭无动于衷。
　　屠苏当真是一口血堵在心间，胸腹里火烧火燎一路窜到眼睛去。可是此刻反而愈觉惫懒了来，话也一句不想再说。他不明白，他又何尝不知道他不明白呢。
　　“好。你不明白。”屠苏压低了嗓子，头颅低垂着，“那我走，总可以了吧。”
　　他收拾东西。他很累了。
　　少恭冷笑着看他:“你走试试看。我把你照片发给紫胤去。”
　　屠苏立马回过头来盯着他，眼里是冰冷的怒火，但少恭反而更加是肆无忌惮了，他笑了笑，无声地做着口型:“是、裸、照、哈。”
　　屠苏立刻弹起来，啪地一声，在室内形成空旷的回音。他不能去想象后果，胸腔里滚滚卷起来的火山岩浆在喉咙口聚积着，却没办法发出来，只能闷在里面。他忍了又忍，灭顶的恐惧与愤怒压下来，他快承受不了了。
　　“欧、阳、少、恭。”他慢慢站起来，“你……真是……欺、人、太、甚！”
　　他以他的无限沉痛去碰撞一个无心之人。他就差剥心了。然而，其实屠苏知道，当他站起来那一刻，他就输掉了。
　　少恭看着他摇摇欲坠，摇头轻声说:“我哪有，其实屠苏，在我面前，你又何必忍呢？你根本不用控制自己。你想打我就打，想折腾我就折腾，只要你开心，我也很开心。你何必要苦苦压抑自己呢？你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也会很心疼啊。你为什么不拿刀子来捅我呢？”
　　他慢慢走过来:“屠苏，你那般想很有些道理，我施加与你的痛苦，你大可百分百还到我的身上。我害死你父母，我却没有多的父母来让你害死，那你就每天折磨我就好，你想让我活着，我就活着，你想让我死掉，我就死掉。你不要那样纠结。我是你的，你想怎样对我，都没有关系，只要你不走就好。”
　　他过来抚摸屠苏的脸颊，那手冰凉凉地，像在冰水里冻过。屠苏被碰到的时候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看着少恭眼里闪亮的光彩，他几乎被这样浓烈的执念给吓到了。
　　可少恭如此执念，他还是闭上眼睛，颤声说:“我做不到。”
　　“你可以做到的。”少恭笑一笑，抓住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以自己的手覆盖其上，慢慢用力，“你看，很简单的，只要你一直用力……用力………用力………用力……”
　　屠苏被他用眼睛紧盯着，少恭的眼睛广阔而深邃，越里面的地方颜色越深，好像能一直看下去，看到宇宙尽头。而幻觉一一浮现，脑中光怪陆离的光，纷至沓来的各种回忆。
　　所以当屠苏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真的是越来越用力，而少恭微微笑着，进气少出气多，脸因为充血而红胀着，脖子上留下了手指印。
　　他吓得手一下子弹开，少恭瘫在地上，他也腿软在地面上，整个人都颤抖不停。他眼里充着血，痛苦的感觉直冲骨髓，脑袋里此起彼伏着各式各样的尖叫。
　　少恭在地上微笑着说:“……咳……看吧……多么简单……”
　　但是屠苏什么也无法听进去了，他惶惑着张煌着看着四周，下意识手攥成拳头，护住自己的心脏。他努力自持，嘴里却喃喃，说出一些清醒状态下根本不可能说出的话。
　　“你为何不自己去死呢？”
　　他真的要撑不住了，崩溃地流眼泪。
　　少恭仿佛又说了什么，听起来好像有点难过。只是屠苏自己已是自顾不暇。他流着泪，恍惚中觉得似乎有个人把他的脑袋抱进了怀里。他呼吸到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又是贪恋又是难过，眼泪哗哗流下来，渗入到各自的衣服里，氤氲着各自的生命地图。
　　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在摇篮里，有谁在给他哼歌。一声一声，歌声明亮又快活。
　　可是谁又能告诉他为何一下子就来到了这里？过往的时光怎样匆匆而过，又怎样赐予了他们如今的面目？
　　屠苏喃喃着说:“少恭，你知道吗，曾经我对你，毫无保留。”
　　“那个时候，其实，我宁愿你骗我，那我就依然相信你。那个时候，你给我一个拥抱就很好，我那时那么绝望，只要你一句话，你就还是一切，所有，光。”
　　“可是你推开了我。你也把我抛下了。”
　　“现在你要再进来。对不起，我也没办法。”

　　听到抛下那一句的时候，少恭错愕了一秒。
　　他沉沉看着兀自恍惚的屠苏，屠苏的头被他放在了自己腿上，他护着他，像护着自己的幼兽。
　　他轻轻抚摸他的脸。抚摸很久，一时，一滴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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