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天涯子被百里安用胳膊夹着，像是块被夹在馍中的肉饼，只见那馍轻伤不下火线，蹭蹭蹭就轻踩着鳄鱼背腾云驾雾地过了鳄鱼池。

　　假道姑才没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傻愣愣看着下方的鳄鱼摇头摆尾，转眼间脚就着了地。到岸了。

　　“你......你腿到底断没断啊？”

　　百里安很受伤地看了她一眼，配着八字倒垂眉，很是可怜：“你主子受了什么伤，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天涯子：......没人告诉她，她也没在意。某种意义上，她巴不得鬼市全员集体断腿断手断脖子。

　　百里安心里默默叹息一声，果然丫鬟什么的还是母上大人教得好，像天涯子这样半路出家的也就只有脸能看了。要是母上教的没那么好，个个都像这道姑这样没上没下，他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神对手与猪队友，千古难题，他全遇上了。

　　天涯子还没罢休，拉拉主子衣袖：“哎，你到底断没断啊？”

　　百里安此刻心情正处于常有的间歇性低落状态里，不是很想搭话，但又不能不搭，他还要靠道姑指路：“你炼丹爆炸，我为什么要断腿？烧伤罢了，行动无碍。”

　　闻言，天涯子很没良心地嗤笑之：“那你要拐杖做什么啊？太装腔作势了，你们有钱人真是，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显摆，好不容易受个伤，赶紧整个金丝楠木拐杖来。”

　　百里安逡巡四周，弯腰走入小洞，声音飘飘忽忽传到后头：“金丝楠木是做棺材的。”

　　天涯子倒吸口气：“为了显摆，你连棺材本都出了？”

　　百里安的声音似乎更为低落了些：“就这么往前走？”

　　“对对对，你小心别被卡住，前面窄.....哎呀你说你要是卡住怎么办？要不你回来，我走前头，好乃你要是在后头卡住了，也别堵住我的路.....”天涯子黄花鱼一样跟着溜进了洞穴，一滴石笋上滴下的水珠刚刚好好进了她的眼。等她揉开重见光明，发现对方早已往前走过了洞穴最狭窄的地方，完全没有要被卡住的迹象。

　　洞穴里面黑，前方隐约可见光。因为走道狭窄，只要不被绊倒，也就不必怕摔到两边或走岔。这路浑然天成，却又宽窄刚好，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逃亡走廊。等二人一前一后终于到了一线天所在，回首望那黑黝黝的洞穴，只觉得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哪怕世界的这头依旧是山石岩穴。

　　百里安抬头，眯眼看着那一丝扭曲蜿蜒的阳光不语。

　　“喏，就是那，你能不能上去把口子炸开？”天涯子还没钻出来就急着喊：“不过小心点，别把口子边上石头炸塌了，听说有人采矿就这么把自己埋在里头。”

　　“这就是光？”百里安不动弹。

　　“废话，不然是蜡烛么？”接着天涯子想起来她所谓的主子这辈子就没上过地，细思恐极，语气不免哆嗦起来：“你你你不会连太阳都没见过吧？”

　　“没。”百里安道。

　　他没发现身后的道姑正以罕见的正经神色肃目看着他。天涯子觉得她家少主不该出去。一个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天日，又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虽昼思寐想，出去了却未必能如意逍遥。罢了，贫道师父还在外头生死未卜呢，谁管他？天涯子摇摇头，窜上去指指点点：“我师父当年上山采药，有和我说过炸左边这块可能稳当些，就这块颜色浅一些的。第一次我来算好量，别过了头，你别随意加硝石啊！”

　　百里安偏着头细细打量那道石缝，接着开始打量那块浅色的石块，自顾自像是唱歌一样念着诗文：“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天涯子见唯一能用的脚夫脑袋已经进了水，只得自力更生扇风点火，又往竹筒里倒硝石、黑乎乎泥球一样的仙丹以及别的料子。竹筒是她从厨房柴火堆里一并搜刮来的，勉强可以当作炮仗的外壳，可惜也就和真正的炮仗一样嗓门大，这第一下在岩缝上凿开个口子，只要鬼市的人还没死绝，肯定就能引来侍卫。于是第二下必定要快，要一口气能够彻底撕开个能过人的洞口。最好她还能被这会轻功的少主夹着逃逃逃--她一个人跑不快--只要这少主没过河拆桥。

　　“别豁然开朗了，喏，第一个爆竹给你，”天涯子指手画脚，不忘给自己出去后铺路搭桥：“出去后的天地可和你书上看的不一样，到时候跟着我走，要不然就你这样，”她作老练状上下打量着百里安的锦袍：“早晚被吃的连渣渣都不剩。”

　　百里安终于回过神来，难得笑得灿烂，也难为那张苦命公子脸能笑成那姿态：“我是鬼市少主。”

　　“鬼市少主怎么了？也就能在地底下这小地方混混，瞧你见着点阳光，连魂都没了，也就这点出息。我和你说，外面大着呢。最大的天子都差点被我毒杀了，你上去后要敬重我点。”天涯子叉着腰指着上头：“还不快去？点燃引线之后快点避开，我先到原来那小洞里回避下，之后还有第二个。”

　　百里安哭笑不得：“你承认差点行刺皇上了啊？灭九族的大罪，你确定你还要上去？”哭笑不得，又乐得合不拢嘴，于是少主就做出了副很诡异的神态。

　　天涯子越看越嫌弃，越等越焦躁：“你在地里头还是老二，你确定你要上去？快快快，少磨蹭！”

　　百里安敛了神色，抬头盘算力道与路线。忽地踏着崖壁上的突起与凹穴，飞檐走壁上了天涯子头顶，斜斜地一只手扣住了一线天的石缝。

　　“啊啊啊啊我还没喊开始呢！你怎么那么快呀呀呀！我还没来得及躲啊啊啊”天涯子捂着耳朵往小洞里逃去，脚底抹油完全没了方才的嚣张。

　　她缩进小洞，犹豫着往里躲了几步，又躲了几步，躲到不能再先前为止，抱头闭眼堵耳，心跳快得她几乎有点反胃。她也不知道这爆竹的量算得准不准。也许就这么被埋在了山穴里了呢？

　　回头真该好好研究下怎么把握好爆竹或者丹药的量，如果有以后的话。

　　她等了许久，可能是一瞬，可能是一炷香时间，可能是半个时辰，身后始终没传来爆竹声。

　　不会是个哑炮吧？她有心想回头看看，却又担心就在那一刻爆炸，便抱头缩耳靠着岩壁纠结。

　　“道姑！”百里安的声音遥遥从背后传来，喘着气：“你过来！”

　　天涯子放下举得太久而发酸的胳膊，没好气地往外走：“你不会连爆竹都不会点......”说着说着就忘了词，抬头愣愣地望着斜上方的大窟窿。

　　那是原先一线天石缝所在的地方。现在破了个口子，可以钻过两个人，地上落了好些石块碎屑。之前从洞口还只能看到光，现在可见青青碧草就扎根在大窟窿边上，风一吹就朝着下面溶洞里摆晃。

　　天涯子之前吸了口气，一直忘了吐出来，终于直到憋不住了才想起来人还有吐息这档事儿，胸口酸胀得很，积郁在脖颈处就是发梗，几乎说不出话，涌上眼耳口鼻就是酸胀，逼迫得眼眶湿润，简直要挤出多余的泪液。

　　大窟窿边上探出个脑袋，逆着光，因而看不清神色：“我用内力一推那石块，就多了这洞口。”听语气，还有些莫名的歉意，可能是因为没用上爆竹。

　　天涯子手藏在袖子中握紧了拳，扯扯嘴角，终于摆出副笑来：“少主，你下来，接我上去吧。上头的路怎么走你不知道，我好乃能指点下。”

　　百里安倒是没顾得上多想，转瞬就将带路的丫鬟又夹上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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