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居

　　一、陈之晓

　　陈之晓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一个人，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
　　那人出现时如谪仙，离去时也儿郎翩翩。
　　在他灰暗生命里，那人就像一道光，刺眼，温暖，明亮。
　　那人告诉他，他，还活着。真真切切的活着。

　　那人，叫青云。

　　少时的陈之晓进入师门，师兄师弟都对他不好，长辈稍好，唯独他师父，对他好却总是叹气。长大后他问师父，师父只望着天上白云淡淡低语：“命数而已。”
　　之前他不懂，后来他懂了。
　　在他被师门众人陷害的时候，他懂，那是命数。
　　在他衣不蔽体，被人追杀的时候，他懂，那是命数。
　　在他昏迷的时候被人抢夺体内的灵气……
　　他懂了，命数而已！但是，陈之晓冷笑，命数是什么东西，以前的他都死了，现在纵然是命数他也不从！
　　夺取青云给他的灵气之人，正式陷害他之人，他的师叔。
　　陈之晓睁眼，通红似血，周身溢出杀气，“就为了这灵气……而陷害我？”
　　他师叔像是被惊了，而后又冷笑，甚是轻蔑，“将死之人，让你说完也罢！”
　　陈之晓低头呵呵的笑，“为了这东西……杀害师父……那是我师父……除了青云之外……最亲的人啊，师叔……”
　　师叔冷哼几声，欲挣脱他手掌，哪知挣脱不了，不免心里惊诧，刚要发大招……就见陈之晓面色冷冷的把手一震——
　　筋脉尽断，内丹碎裂。
　　后面的人见师父不动也大为诧异，有的人已经准备开溜有的则准备上前查看，顺手把灵气夺过来。
　　——他们可听说了，陈之晓身上的灵气，是最纯净的天地之气，最近神的气息。
　　那可是神啊！他们日夜以求的东西！
　　陈之晓顿都没顿一下，让煞气泻出，瞬时，方圆一里，皆坍塌成废墟——连同那些尸体。
　　陈之晓自废墟中站起来，仰天大笑，而后却是如对情人说话般低语，缠绵温柔：“青云……这东西，即使我死……也不能交给别人的……你给我的……我的啊……”

　　天暮，色如血，残阳晚照。
　　废墟之上，陈之晓倒在一旁，自他眉心现出一缕光，而后包裹住他全身。
　　——因果早注定，万事皆命数。

　　在修真界，提起陈之晓，不是皱眉头的，就是肃然起敬的。
　　他以一人之力，发扬真无门，一门，一人。
　　他在一晚只见屠尽门派所有人，只除了一个才三岁的娃娃。而后，他师父被奉为真无门之祖。
　　他机缘巧合，在一秘境得到麒麟珠。
　　他寻遍三界，找到宝剑，据说那宝剑堪比仙器。

　　那日陈之晓去遥山，他想告诉青云，他得到了宝物。但是却被告知，青云不在。
　　——他出事了。
　　对了，眼前这人，这个山神……
　　呵，青云是我的，他该我来保护！我只要——进了遥山，到了天界，就有办法。

　　陈之晓握杯的手微顿，平淡的问：“你说什么？”
　　一旁的人带着疑问带着感叹带着忧虑回答：“……青龙剑……弑神之剑……神器……”
　　陈之晓抿嘴笑，看着眼前那人，拍拍他手，“做得好。”
　　那人眉间忧虑遮都遮不掉，蠕蠕嘴：“爹爹……”
　　“还要一个人祭剑？”
　　“嗯……老人说……要足够的灵气，青龙剑才能苏醒……”
　　“你就这么相信别人的话？”
　　“但是他……活了几千岁啊……爹爹，他说，这剑是人神之战留下的，因为嗜血太多，所以别人拿着它的时候可能会被——”
　　“好了，放心，爹爹不会留下你一人。”
　　那人搓搓手，终归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百多年后。
　　陈之晓拿着麒麟珠和青龙剑，并与一些狂妄之人，闯入遥山。
　　不到一个时辰，陈之晓走出遥山。
　　当他出来的那一刹那，他茫然四顾，想不通为何自己到了这荒山野岭。
　　陈之晓眼见着面前一条清澈的河流，忽然一条小鱼跳了上来，他笑呵呵的跑过去拎起来，“晚上境连有鱼吃了……呵呵……”
　　陈之晓拎着鱼走了几步，忽见眼前的青砖瓦房，院子里一棵李子树上躺了一人正朝外看，见自己回来了，眼睛一亮，直接跳了下来，蹬蹬跑到了自己面前，笑着喊道：“爹！”
　　陈之晓把鱼提起来，“我们晚上吃鱼！”
　　那人腼腆笑着，点点头，陈之晓看他害羞，直接拉起他的手，“回家，境连。”
　　境连瞪大眼睛，连忙点头，嘴角都列到耳根了。
　　陈之晓笑着，忽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是，那又怎么样了，眼前就是自己的家了。

　　二、十三君

　　春居总是觉得世舟圈禁了自己。
　　之前还不觉得，后来青云来了，他就觉得，那么多年自己白活了。他都那么多万岁了才只有青云一个朋友！
　　他和世舟抗议。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拿着画，乏了就回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碍。这样子多少年了才一个朋友，闷得很！”
　　世舟看他，淡淡道：“我呢？”
　　春居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茫然道：“你……”他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来，两人关系亲密，却不是朋友间的感情。说是亲情可能更恰当，但是谁家兄弟是这样相处的？春居揉揉脑袋，咕噜两声，“你就是我祖宗……”
　　世舟眼角弯起来，心里笑喷了，我是你祖宗，也不见得你伺候我呢。他忽然忧愁的叹起气来，言语里都是一股子落寞味。
　　“记事以来，我就在这里。我不能离开天界，我也没长辈疼爱，我和你相依为命，这许多年来，都习惯了，你却说你闷，那我呢？你可还记得锦华？那个时候，我也是很快乐的，你还刚刚有些稚儿意识，也喜欢赖着锦华。我跟着他去过天界每一个地方，哪里的花最漂亮，哪个城的美人最多，哪个神的宝贝最多，我都是知道的……”
　　他本来只是装装，逗逗春居，可说着说着，不免情真意切起来。
　　那个人，他风流，他潇洒，他温润，他俊朗，他多情，他才绝。他游走于天地，却只留下一卷书。
　　当然，还有那些带不走的记忆。
　　“你可能都忘了吧，锦华喜欢和你讲道，说说趣事或者顿悟。他带着我两，就像是带着自己的宝贝弟弟。他说，造物，本就是逆天之举，所以得有耐心，有超于凡人的悟性。”
　　世舟说着，有些无可奈何的对着春居叹，“你总是没有耐心。”
　　春居撇撇嘴，总拿莲君说事……但奈何自己偏偏吃这一套。
　　他摆摆手，“唉唉唉我错了，我认真专心的聚灵养气，你别……了……”
　　世舟淡笑。

　　于是每次谈判反抗都以失败告终。
　　春居检讨自己太心软，要不听不看坚持己见才对，但是在世舟每次装可怜的情况下，无数反驳烂在了心里。他自己也琢磨出一个道理：世舟就是我祖宗啊……
　　其实因为自己身份的特殊，他和世舟也算是同生共死了，这千万年里，要真说寂寞到不至于，只不过遇着青云了，看见他朝气蓬勃的样子，自己不免也激动。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神呢？
　　于是乎青云说帮忙的时候自己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瞒着世舟——反着做了他总是会知道的。

　　要说春居回来后的第一件事，绝对时候会
　　虽然说最后弄巧成拙的又弄拙成巧，使他成为真正的神，但那也盖不住自己做了傻事。
　　“我……我……”
　　世舟冷眉，“又想说什么？任性了一回，该知道之前我都是为你好了。”
　　春居眨眨眼，尴尬的笑笑，又抵挡不住眼前人身上那股子熟悉舒服的味道，“我还没记起来……”世舟一梗，瞪他一眼，春居又饶饶耳朵，“刚在大殿里听见……好像……似乎……我有错……”
　　世舟转过身，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等你记起来……
　　还是快快养好罢。若你能快点好起来，我就不追究了。

　　后来春居想起来了，碍于之前的一些教训，愣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世舟也不拆穿他，只是亲了亲他，顺带摸了摸。
　　春居直接缩进画里了。
　　世舟人后一副调戏模样的对着画，边喝茶边打扇，“画里是好些，你本来就是画里的，快些成为神，也能快些……”
　　春居图平缓无波。
　　世舟无声的笑起来，轻语，“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终于……是春居了。”说罢便出去了。

　　等到春居从青云那里告状回来，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世舟，只一个劲的想着，他肯定是想圈禁我，给他养灵，给他聚气，好可怜……
　　他钻牛角尖，却也忘了，他自己就是世舟用自己的本灵和心血，养出来的。
　　——天上地下，和他同生共寿的，也只有世舟一人罢了。
　　春居性子直爽又单纯，怎么也免不了天真的性情，没多久就找世舟说话了。
　　“哎……你还真不和我说话啊……我错了么……你不知道在那边那些年我可受气了！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屈辱！居然把我买一百块！一两银子不到！你都不知道我辗转了多久才到了青云手里……”他抬眼看看世舟脸色，抿嘴低眉，“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也会记着哪些该哪些不该……我没忘，那些该我记着的……锦华，云起，灵君……我都记着的。”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我也是记着的。”
　　世舟终是笑了，笑得清润，那张美到极致的脸让春居不由得恍惚了半刻。世舟拉着他的手，“再过不久，天界就会多一位神君了。”
　　“？”
　　“十三君，赐名春华，号清君。”世舟看他，眼里仿佛涟漪荡漾，“你，可喜欢？”
　　春居愣住，心狠狠的颤动了一下。
　　神君……意味着，他可以自由地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不过……你可不能离开我。你我是连着根的，你要是有什么差池，我也是好不了的。”
　　春居眉眼颤动，抬起手慢慢抚上眼前人的眼角。
　　相伴了千万年，他才发现，这个人，如此熟悉，熟悉到差点忘记了，早已经习惯了在他身边。
　　他笑起来，就像冬雪之后的晴天，姹紫嫣红的黎明，带着天真的朝气，“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或许正是因为长久的习惯和依赖，陪伴长夜的蹉跎，才生出了爱。但说爱又觉得肤浅了些，那是融入骨子里的，犹如呼吸般的存在。
　　就像千万年前，世舟画了他，在落笔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经有什么注定了。
　　只是谁都没发现，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岁月，才觉得弥足珍贵，也是惊喜。
　　正如很多年前第一次相见，很多年后第一次相拥。
　　那些温柔的悸动，也是每一个目光里的深情。

　　——————番外两篇，本来打算写小蓝的，后来想想，还是把它单独写成一个短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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