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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甘之为饴
第37章甘之为饴
推开合拢的门，恍恍惚惚，宛如隔世。奈森还在屋里没有出来。
他回头看那扇紧闭的门，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烙铁，干涩，灼烫，卡在里面拔不出来。让人难以发声，难以吞咽，难以呼吸。
“杰克！”眼前一片空白的时候，听到卡尔急切地声呼唤他。卡尔领带没解，外套也没脱，坐立不安。
“老头子没难为你吧，杰克？”他迈着大步匆匆走过来，一把抓住杰克的手，低声说，“老头子肺活量很不错，是不是？”他用指腹在杰克的太阳穴上打圈按摩，阴沉的目光向那扇紧闭的门扫了一眼，温湿的气息在杰克耳边音乐一样浮动：“累了吧。”
杰克像水消融在甘醇香洌的酒里一样，倒在卡尔的怀抱中。卡尔灵机一动说：“尝尝乳酒冻怎么样？用葡萄酒和鲜奶油搅拌出泡沫的甜品，来一杯？”
杰克微微咳嗽了两声：“不，我嗓子不太舒服，不想要甜食。”
卡尔一把抱起杰克走到酒桌旁，挑了一个小口大肚的矮脚杯，倒了半杯白兰地塞给他。杰克端起气球似的的白兰地酒杯，简直像个常年酗酒的酒鬼，一扬脖子一抬手，把半杯白兰地灌进了喉咙，火辣辣的。喝完这杯后，他靠在卡尔臂弯里，就着他的手喝下第二杯。卡尔有种错觉，杰克不像喝酒，反而好像在视死如归、义无反顾地灌下毒药。
杰克闭了一会儿眼睛。睁开眼后，盯着卡尔隐含着心疼的乌黑的眼珠说：“这么美妙的天气，待在室内多么令人沮丧。出去走走吧，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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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从回忆中抬起那张古铜色的、皮肤松弛的面孔。那些细密的皱纹，宛如秋叶上错综复杂的筋络。而脖子上的老年斑，更像叶片上干枯的斑痕。
爱德华小心地问：“秘密最后还是泄露了？”他的嗓音同样干涩。
“否则，我怎么会给你讲述这些呢？”老人的声音平稳，双手不引人注目地、有节奏地颤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杰克与爸爸的秘密，最终被我得知。一直以为爸爸不爱我，他所有的爱都随着妈妈的去世而埋葬，他只是任由我为所欲为。当我知道我有一个那么爱我的父亲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刚刚拥有了一个爱我的父亲，刚刚感觉到了父爱，结果就失去了。”
世上最令人难过和哀伤的，不是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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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春天，是美国东北部最美妙的日子。
霍克利庄园在春之女神的眷顾中，盛开了难以言说的美。
绒毯般的花园，水质清凉的喷泉，花园里巧妙摆放的雕塑。没有法国园林的规整造作，没有英国园林的苍凉忧伤。
庄园里到处都是优美的山水、森林，还有以摧枯拉朽之势次第开放的繁花。
头顶是沙滩般波纹起伏的云片，鱼鳞状绵延不断地伸向天边。云片的缝隙和缺漏处，是浩瀚明艳的蔚蓝。
卡尔的袖子是挽起的，浅褐色的手臂在阳光下涌动着力度的波光。两人仰面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就像在天上俯瞰白色的沙滩和海面。
“瞧啊，卡尔，那朵云的形状像什么？”
卡尔看了半天，他缺乏想象力的脑袋实在想不出富有诗意和特色的意象，只好实事求是地说：“搓衣板。”
耳边传来杰克的低低的笑声和揶揄。他的声音圆润清脆，音与音的连接平滑匀净，仿佛带有连音线的音符。
卡尔的手像一条蜿蜒狡猾的蛇，悄无声息地爬到杰克身上。杰克身上有着刚冒芽的青草的柔嫩芬芳，他身材匀称，肩膀和胳膊圆润，臀部挺翘丰满，腰肢纤细，十分撩人，抱起来不会被骨头硌到。
他像一种名为大麻的毒品，温和而不致命，却会让使用它的人陷入最隐秘的梦境、沉溺于最疯狂的幻境不可自拔。使用它的人，必须不断地加大剂量，直至彻底成为它的奴隶，并且，甘之如饴。
杰克的皮肤像真丝一样柔软沁凉，却比真丝更加细腻光滑，还拥有真丝不具备的美妙弹性和韧性。轻轻按压就会留下凹痕，可压力一旦消失，那软软的柔韧皮肤立刻就会恢复原状。他的耳廓内有着细细短短的白色绒毛，就像桃子的绒衣。
卡尔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杰克不出所料缩起了脖子，耳朵紧贴在肩头上，阻止卡尔的继续骚扰。
太阳在空中蜗牛一样移动，却没有留下痕迹。头顶的几块蓝色，从重合的云的镂空处渗出来。
他们所躺着的草坪是倾斜的，能很容易地看到远处起伏的山丘。
五月份，山坡上的白桦缀满了绿叶，在习习的和风里奏出飘摇不定的旋律。西方的太阳已落，东方的天边，不知不觉浮出一弯指甲状的半透明白色。乍一看是形状规则的云絮，再看一会儿才能发现，那抹淡白其实是月光。
月亮的边缘近乎透明，像被风撕扯的云絮。那一点月色沿着太阳的轨迹攀爬，白桦的梢头柔柔地拂着月亮的身躯，伴随着唰唰哗哗的轻吟。月亮在空中爬升着，不顾树枝的牵扯挽留，执着地爬向高处，追逐着太阳的脚步向高处攀爬。
随着天色的逐渐浓重，月亮也缓慢地脱去了轻薄的白纱，换上厚重华美的淡黄色裙袍。西方的天空，慢慢透出柔和的粉色，与淡蓝巧妙交揉在一起。
杰克完全沉浸在五月的美丽中，他觉得灵魂在升空，要飞到月亮那里，一起追逐太阳
的脚步。驾着狄安娜的银马车，挥动银色的鞭子，前方阿波罗金马车仿佛触手可及……
然后他的灵魂被拉回了地面。是卡尔在亲吻他的脸颊。卡尔扳过杰克的脑袋，像杰克看风景一样看他。倾斜的阳光在他头上安营扎寨，蔚蓝的晴空在他眼眸中波澜起伏。杰克身上，是毛茸茸的嫩草的芳香。卡尔把脑袋埋进杰克的颈窝里，不许他看别的，甚至不许他想别的。
看着我就好，想着我就好。
夜色像一张大网，以缓慢而不容抗拒的姿态，撒向两人身上，把他们严密地包裹起来。天空变得像一个不透明的鸭蛋壳，罩着平躺在草丛中的情人。
“真没想到，卡尔，你居然会跟我躺在草地上。”
“这里的草坪比人家的地板更干净。”卡尔撕下一片草叶，学着杰克的样子含在口中，口齿不清地说：“不是说过吗，有你在的地方，地狱就是天堂，何况一片草坪呢。”
卡尔很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对宗教、对生命的玄想。天堂——如果天堂真的存在的话——应该就是这样了，温暖，芬芳，甜蜜，还有爱情。
让我怎样感谢你，上帝，赐予我杰克，赐予我如此幸福。
天色越来越黑，夜色的大网也逐渐收紧。路旁的瓦斯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如同一条珍珠串成的飘带，向前方飘去。
卡尔和杰克默契地撑起身子，帮对方捡掉粘在衣服上和头发里的草叶，向宅子的方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杰克没有看他，他低垂着头，凝视着两人拖延在道路上的影子。隔一段距离一盏灯，使脚下的影子有好几个，长短不同，浓淡不一。时而拉长，时而缩短，有时甚至短暂地消失。脚下的光影重叠变幻，交错起伏。远处的灯光投下的影子长而淡，近处的灯光投下的影子短而浓。深浅不一的黑影重叠交错，又调和出不同的黑。卡尔第一次发现，黑色也有深浅、浓淡，黑色也各不相同。
杰克凝视着影子，卡尔凝视着他。
快到家了，两人分开一点距离，但灯下的影子，却依旧紧密贴合，甚至交错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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