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碗里来

　　天师殿前大松树下，小道士们清点捧盒中的东西，旁边一张石桌上，烧鸡小酒杯摆了出来。一老一少两个相对而坐。老道士咪酒，小竹空陪。

　　“你答应送我烧鸡。”老道士这样开头。

　　“没问题，我朋友老范烧的东西可好吃了。”

　　“什么时候送来？”老道士竟如此不放心。

　　“明天好了。明天我让老范给您做出来，然后我赶早送过来,保证到您手上还热呼呼的。”竹梦池扮个鬼脸，“可是我来了之后找谁呢？我还没问老道士爷爷您该怎么称呼。”

　　老道士眼珠转两转，“你就说找假老道好了。他们都知道是找我。”

　　“贾？”小竹吃了一惊，“国师贾淳风也姓贾，难道您……？”

　　“非也，此假非彼贾，”老道又露出那没正经的狡黠表情，得意的捻着那部大胡子自夸：“我……我可是国师的大哥，他见了我也得点头哈腰。贫道道号真清子。但你说找真清子，那些小道士会打破你的头。”

　　“什么！”小竹更吃惊了，“贾国师还有个大哥叫贾正经？我可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咳咳咳，”老道士被自己的老酒呛到了，“道号不是名字，没这么连名带姓叫的！小姑娘，你故意的吧！”

　　小竹扑哧笑了，不客气的从老道士的烧鸡上撕下一块来，一双大眼扑闪扑闪，“我就是故意的，贾真清，假正经。老道士爷爷在骗我！呜呜呜，鸡好吃！不过这鸡烧煮的工夫还是欠了一点点，靠小火慢炖炖烂的鸡，鸡肉纤维缺少一点点韧劲儿。如果能把放盐的时间卡得恰到好处，用不着很长时间也能把鸡肉炖得酥烂，而且还能保证口感。”小竹一说起吃就头头是道，美食家的嘴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挑剔。

　　老道被她说得有些心痒，“你刚才说，你那个朋友……”

　　“老范。”

　　“老范能掌握好这个火候？”老道很感兴趣。

　　“放心，有我在一旁指导，保证把最美味的鸡送到您面前。”

　　老道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滑头的表情，“你和那个老范很亲密吗？他能听你的指点？他，就是你不接受汉王世子的原因吧？肯定是的！那个混小子把你迷住了！”老道下了断语。

　　“老道士爷爷！”竹梦池不干了，“老范……老范他不是混小子。他很能干，烧得菜可好吃了，人也聪明。”

　　竹梦池说着话，这回索性一下子揪掉了一只鸡翅膀，鸡肉太酥，还是啃啃鸡翅吧。她看到老道士露出了夸张的心疼表情。小竹越发显得得意，炫耀似的高举着那只鸡翅在老道面前晃。

　　老道拧个脖子，表示他生气了，他故意和竹梦池抬杠，“相貌气度呢？他能和汉王比吗？几日前，汉王世子乘撵车进京，听说一路上好多小姑娘见了他都拨不动脚了。你的老范可曾有过这样的轰动？没有过吧！”这老道存心气竹梦池似的。

　　“不能这样比！”小竹啃着鸡翅，“若是老范也顶着个什么王子皇子的身份，坐上那样的撵车，身边大队人马跟随，只怕比汉王世子还要轰动呢。不然，反过来也行，让那汉王世子也不带随从，一个人走在街上，看还有没有人围观他。”

　　老道想了一下，嘿嘿一笑，“说的好！有见识！既然这样，我便实对你说，老道我今天得厚着脸皮给自己的孙子做个媒。我这孙子，相貌不必说，若是坐在撵车上，是能够让京城万人空巷的。人品么，也没得说，”他学着竹梦池刚才的腔调，“才不是什么混小子呢！”

　　竹梦池脸一红，向老道扮个鬼脸。

　　“我这孙子，才学一流。上有治国安邦之才，下有厨房厅堂之能。实话说，他已经有些福禄，是个掌了些权的人。一般女子眼中也是高不可攀了，你若想要，现在得快些下手。”老道说着，眯起眼来，“只有一点，将来可能会委屈他的媳妇。当他的媳妇，将来不仅能持家，还得能持人。”老道士点点竹梦了的小脑门，“这里，不仅要聪明。更得有智慧，大智慧！”

　　竹梦池的眼睛睁圆了，“您的孙媳妇可真不好当！”她说完，雪白的小牙沿着翅边一下下的啃着，想了好一会才又说：“老爷爷，我现在不能答应您什么。”她很慎重很小心，知道老人都宠爱自己的小辈。她绝对不敢把话说重了，“一来，我家的情况不太好，我爹现在沾了麻烦，我自己也是麻烦缠身。二来，我想找自己的喜欢的男孩，无论贫穷与富贵，我只要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就很快乐。福禄与高位，我不去想。别人争的也未必是我所爱。我现在一心想的是，能从牢里救出我爹来。”

　　老道不说话了，吱吱地一口一口咪着他的酒，同时看着小竹一个劲儿的发笑。

　　“老道士爷爷！”竹梦池突然趴到桌子上，对老道下正面相对，“您真的和贾国师很熟？”

　　“我都说了，我是他大哥。”

　　“那您能不能见到皇上？能不能和皇上说上话？”竹梦池突然想到了这一点。都说皇上和贾国师亲如兄弟，这紫微宫与皇宫甚至有小门相通，那么，如果眼前这老道真的与贾国师有渊源，自然也少不了和皇帝有交情。

　　“呃，”老道打了个顿，“我刚才还与皇上在一起来着。”说完又笑，眼急手快，在小竹下手前抢去了另一个鸡翅膀，并且一下子全塞到嘴里，一通乱嚼。嚼得一把大胡子一阵乱颤。

　　“那，那，老道士爷爷，你帮我个忙好不好？”竹梦池索性拖住了老道的袖子，“我想从牢里把我爹救出来。您帮帮我吧，我想见见皇上。”

　　老道没有抽回自己的袖子，反倒十分感兴趣地问：“你想救出你爹？你打算怎么救？我听说，他可是皇太孙亲自下令关押的。”

　　“嗯，所以我想求皇上，”小竹也学那老道贼溜溜的样子，四下张望，又压低了声音，“我爹他是冤枉的。他不过是想查清徐州潮糟粮的品质，多了点事罢了，何至于就坐了大牢呢？1我想若能见到皇上，向他老人家求个情，他老人家的儿子孙子吵架，咱以后不参合就行了。”

　　“啊！儿子孙子吵架。”老道笑得更欢了，“好一个儿子孙子吵架。小姑娘啊，他们吵架，可不同于一般人家吵架，他们是皇家血脉，一吵起来可就是惊天动地啊。”

　　“所以说，我爹以后不参合了。像他们现在这样，背地你打一棍子，我捅一刀子，表面看着还好，其实已经在祸害人了。比如漕粮这事，且不说我爹深受其害，也不说青州五十万担漕粮能让多少人饿肚子。就说此案一发，一路追究下来，得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啊！扬州已经大乱。”竹梦池此时吃了鸡翅膀之故，显得老成而头脑清醒，“还不如他们索性打上一架，谁赢了谁坐天下。”

　　老道把还剩下的那个鸡腿揪了下来，塞到了竹梦池手中。

　　竹梦池看也不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我讨厌他们一个个搞阴谋诡计，陷害无辜。真当别人是傻的啊。”

　　对面的老道在频频点头，可小竹却没有注意，“这种争夺，本该把国家的损失降到最小，民以食为天，以吃饭饿肚子的事来绑架百姓，我就不信会有什么好结果。”

　　“极对！”老道鼓起掌来，孤零零的掌声吓了小竹一跳。

　　“我没看错，小竹有大节、大智慧。汉王世子配不上你，我那孙子，怕也比你差了点火候。”老道士叹了一口气，“难怪贾国师说什么天命，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老道士爷爷，那你答应帮我去见皇上了？”

　　老道摇头，“皇上最近身体不好，很久不上朝，不见人了。”看小竹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三月三汉王世子要来紫微宫上香祈福。”

　　“那又怎样？”小竹不解，“难道要我去劝说汉王世子放下屠刀？”小竹笑起来，“老道士爷爷，不瞒您说，我在扬州与这汉王世子有过一面之缘。让我说，和一个不吃肉的人，是谈不了什么人间俗事的。”

　　老道诡秘的眨眨眼，“那一天，他还邀请了皇太孙同游紫微宫。你不想见见皇太孙的真面目吗？”

　　“什么！”竹梦池一下子暴跳起来，“他俩斗气，把我爹弄进牢里，如今他俩要和好同游了？”

　　“对啊，这两小祸害害完人，自己没事人一样，你好我好了。”老道在一旁煽风点火。

　　“那徐州漕粮的事就算完了？除了我爹，这一个验粮的被抓，这事就没人过问了？”

　　“是啊，若这批漕粮有问题，秋后京城百姓就得面对大片的饥荒。”老道又添了一点柴。

　　“龟孙子，真不负责任啊！”竹梦池揎起袖子，“他们一个个何不食肉糜，没粮食还有肉，没肉还有仙丹。敢情他们自己饿不着，”

　　老道吓了一跳，“龟……”可他转念一想，又笑得发颤，“好吧，龟就龟吧。我本来想说小兔崽子，龟比兔……还是龟吧，这几个小龟孙子，确实不像话。”

　　“老道士爷爷，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他们两个握手言欢，把我爹这个替罪羊抛出去完事。我爹岂不是更没指望了？”

　　“不能让他们太舒服，得治治他们，让他们和好不成。”老道说，“徐州漕粮的事不能就此放过，一定得一追到底，一旦有事，也好早想对策，免得秋后出更大的事。”老道士搓火之功炉火纯青。但对小竹也算是投其所好。

　　小竹开始琢磨，“三月三……”

　　“三月三……”

　　一老一少，此时都开始不怀好意的想到了三月三。

　　此时，一个小道士远远的挨了过来，探着头向他们这边看，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竹梦池看见了，摇摇老道的袖子，让他注意到那个小道士。

　　“什么事？”老道问。

　　“真清上人，户部问，给观中磨豆腐的那二十石黄豆，何时送过来？”小道士怯怯地说

　　“哦，对，我倒忘记了。那是清明祭祖要用的。让他们明日送来吧。”

　　“别，”竹梦池大眼一眨，计上心来，“让他们三月三送来。”

　　“啊？”老道士先是一愣，既然一想，嘿嘿笑了，“好，那你答应我的油鸡也索性三月三送过来，这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来撮合撮合那两个小龟孙子！”

　　一老一少，一起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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