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时间缓慢地推进，而我，更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傍晚的风很冷，沐浴更衣，关好门窗，自青上次突然造访，已多日不曾见面。而我明白，看似平静的王城，其实酝酿着一场风暴。

　　晴惜姐姐倒是更加频繁出入园子，教我梳木琅发式，还斗胆带我尝木琅最出名的点心（居然都是咸的T_T），给我试穿衣橱里的各式礼服，甚至满心欢喜，教我跳舞。
　　虽然难为情，可她确是个出色的老师，不但精通乐理，还能歌善舞，绝不辜负作为二皇子未婚妻的身份。
　　也许正是这种普通王族女子的生活，令我头一次体会到梦想成真的感觉。
　　听来空虚的事，却不能否认，这一切我曾是多么渴望。假使有一天，能忘记自己作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亦或者责任沉重的王族灵力者，仅仅是不讳世事的十七八岁少女，那该多好。

　　在旁人眼中，唾手可得的东西，予我而言，也不过是奢望罢了。王族也自有王族的可悲。

　　我们坐在窗边，外面充斥春天的气息，鸟鸣婉转，晴惜托着下巴，望着随和风摇曳，初生叶片的植物，若有所思。

　　“姐姐，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终归要从梦幻中苏醒，即便唐突。
　　她看起来不似要生气，转过脸解释道:“你可知，阿澈曾告诉过我，他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形……你穿着破旧的衣服，丝毫不像公主……而你想必不会明白，你叫他一声哥哥，对他有多大触动。”

　　晴惜姐姐用茶壶倒了杯茶，嗅了嗅，却没喝，径直泼洒在窗外，如此反复几次，斟酌该从何说起:“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虽然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那大概发生在近五年前。想必你也知道，三皇子虽被传是个杀人的怪物，也有许多人对他怀有极端的恐惧，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人存在……这种人对他的只有恨……当年，是阿澈把这些人集结起来实施报复的。”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姐姐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讲述:“当然，阿澈之所以能这么明目张胆，定然与王还有王后的默许分不开……所以，三皇子理所应当，成了某些人宣泄怨恨的对象。可是很奇怪……青分明拥有强大的力量，按道理是不可能被欺负的，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不论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曾还手一次，欺辱总是变本加厉。就连我，也出于对姨母的怀念，加入过欺负他的行列……”

　　“姐姐也……”
　　她回过头打断了我:“你要恨，还不是时候，请听我说下去吧……三皇子腿脚不便，常常会被推倒于冰冷的雪地之上，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我们会抢他的书，扔到湖里，扔到树顶，嘲笑他跛足追来时狼狈丑陋的步态。还曾多次看他被年轻力壮的人围起来殴打……可是，有次，澈却告诉我，青根本就是个怪物，因为不论怎么对他施以暴力，他都不会有外伤，自此……王后殿下便特意准备了专门用以关押青的囚室…我想你是知道那个地方的，不久前你们还被关在一起……”

　　晴惜姐姐打了个冷战，嘴唇颤抖，接着讲述:“当时，王后派去照顾青的宫女，叫作小满。阿澈领命，带人趁三皇子身体虚弱，无法动弹之际，把他们抓起来关押在囚室内。起先，澈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只是让青挨揍，可是没想到随他去的几个恶棍竟用刀抵着小满的脖子，逼她挖出了三皇子的一只眼睛……三皇子由于剧烈的疼痛，声嘶力竭呼喊，可是澈却转身逃走了，他从未见过这种可怕的场面，所以根本没有勇气留下，隔天，我们才知囚室里起火，可能是那些人想烧掉从青身上锯下的腿，而不慎引起……所有施刑者都被活活烧死，三皇子则把小满护在身下，受了重伤。”

　　听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满会在看到二皇子时，受到刺激……可是我又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根本无法去想象青所承受的巨大痛苦，那感觉，简直令人窒息。
　　起身，想到门外透透气。

　　“妹妹，还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吧。”晴惜姐姐眼睛湿润回过头道，“不论我们曾做过什么，都年少无知，可是，不可否认，青是个怪物，他残忍杀害了许多人，其中就有小满相依为命的亲姐姐！且阿澈从那时起，就一直万分愧疚，其他人如何开导，都毫无用处……你不会知道，青当时拼命嘶喊着‘哥哥，对不起’，用以求救时，澈却弃他而去，对澈而言，有多么悔恨……所以你唤他的那声哥哥，弥足珍贵，等同于将他拉出地狱的深渊……”

　　我望着她碧绿的眼眸:“这，就是真相？你们因此而愧疚？”

　　“妹妹，不是我们，而是只有澈……”她用食指摩挲着茶杯杯沿，“作为皇子，他们二人，谁都逃不脱王城残忍的权力争夺，没人能轻易改变上天的命运安排……却横竖都是异母兄弟……阿澈是在乎的，虽然他不曾告诉任何人…”

　　原来这就是青失去双腿并浑身是伤的原因，他不是皇子吗？难道没有一个人为他站出来说情？没有一个人肯给予他保护，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如若不是今次得知真相，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命运残酷的真正含义！他到底做错了多少事？即便是赎罪，可是被人如此残忍的对待……

　　晴惜起身，朝我走来，递给我一杯热茶：“妹妹，我此次来，并非为了讲这个故事给你听，那些不愉快的，我恨不能全部忘记……而待你好，仅仅是看在你曾唤阿澈一声哥哥……往后，你还愿不愿意再叫他哥哥，是你的自由，现在，我只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应该做的事？”回头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感到不解。
　　她微笑，脸上的神情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圣与坚毅：“没错……我深深眷恋着那个人呢……”
　　所谓的……爱情……么……
　　我惊讶地望着她。

　　触到我的视线，她狡黠一笑“就如你对青的一样……”我脸颊一阵不自觉的烧灼，赶忙捧起杯子，用蒸汽遮掩。

　　姐姐却并未纠缠，很快恢复正题：“妹妹，你可知十日后的春祭？”
　　“春……祭？”木琅最盛大的节日？！我已浑浑噩噩多日，没想到春天这么快就要带来。
　　“那天，王城会举行最盛大的化妆舞会，妹妹没参加过的吧？”她说到趣事，总是很兴奋，甚至有些手舞足蹈，“到时，全国上下都有庆典，而且各地的贵族都会齐聚一堂。这就是我教你熟悉木琅的原因。”

　　什么？！
　　“等等，姐姐，你不是在说笑吧？我从王城逃出来，现在还不知母后有没有派人抓捕我，怎可能去参加？”很难否认，当姐姐提起舞会的一瞬，我竟很心动……可作为叛逃王城的罪人，不想再做冒险的事，对于被抓到的后果早已是心知肚明，自身安危倒是无所谓，给青惹来祸事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晴惜姐姐无奈地冲我摇了摇头解释：“姐姐自是明白妹妹担心些什么……可到时大家都会装扮起来，你只需遮好脸孔和头发，根本不会有人认出来！”

　　|“万一……”
　　“妹妹，你千万别打退堂鼓！也别枉费我这多日努力教你跳舞啊……”哀求的神色温柔起来，“阿澈曾说过的，你在西迦是戴罪之身，不能参加王城庆典，眼下，若你没逃到这里，隐匿身份，恐怕留在我木琅王城，身为三皇子妃的你也不可能有机会参加。”
　　我登时有些费解，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讲？”
　　姐姐撇撇唇角，毫不在意我的啰嗦：“青身体不便，族人们向来不待见他，舞会他是从未参加过的……你是他的妃，若他都不去，你定然没参加的资格。”她努力地眨巴着眼睛，“所以，这次机会难得。你小心点，定会万无一失的。”

　　终归无法抵抗这诱惑，没人知道，压抑十几年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是什么样的状况。
　　只要一想到舞会上才有的动人音乐，和身着华服的舞者，都能亲眼所见，心狂跳起来：“姐姐，当真万无一失？”

　　她顿时喜上眉梢，不觉自信道：“怎会有问题？相信我！这绝非什么难事！”

　　我咬紧了嘴唇，望着窗外缓慢游走的流云，潮湿温暖的小东西悄悄爬满眼睑，鼓胀得难受……

　　所以，神灵啊，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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