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浮生千般愁

　　一

　　还剩几个地点不曾去，翌日一早，众人仍旧兵分三路出发。

　　“桑姐姐，奚月，我们先走了！”迟儿看一眼已然往外行去的卫立青回头瘪瘪嘴道。

　　“我同你们一道！”桑若叫住迟儿，又回头朝我道：“奚月，你同你哥哥说一声儿，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我笑着点点头，目送他们走出客栈。却正当此时，我无意撇到客栈的牌匾在迟儿头顶摇摇欲坠。

　　“迟儿当心！”我大喊一声，见迟儿疑惑着回头却毫无反应，来不及多想，我疾步跑过去一把推开迟儿，与此同时被一股大力带着往旁拽去，而后身后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待回过神来，眼前是卫立青铁青的脸。

　　“谁让你多管闲事？”他板着脸朝我怒吼。

　　“这怎么是闲事？”我惊魂未定，被他一吼也语气不太好。

　　“你以为漓真会比你慢？你以为你是谁？”他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又低吼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心里头十分委屈却又无言以对，方才的情状根本由不得我考虑许多，一心只想迟儿快些移开莫要被砸到而已。

　　“哥哥！奚月也是为了我。你怎么这样说她？”迟儿赶紧过来替我抱怨道。

　　我这才猛然发现自己还在卫立青臂弯里，赶紧挣脱了开来。

　　“嘶……”不想一个用力，小臂传来一阵剧痛。

　　“奚月，你受伤了？”迟儿闻声连忙抬起我的手臂。果见米白色的衣袖已经染红了一片。“都怪我！”迟儿带着哭腔自责道。

　　“我没事。伤口应该不大，都不怎么痛，你莫担心。”我急忙道。

　　此时掌柜并几名店小二也慌慌张张走了过来。一时间四周热闹非常，店小二在收拾残局，掌柜在旁一面赔礼一面骂那“不知死活”的牌匾。

　　卫立青一把扯住掌柜的领口道：“我看不知死活的是你！”

　　“卫立青，我并无大碍，你为难掌柜作甚？”我见那掌柜满脸歉意，此时涨红了脸尬尴地看着卫立青，心中极为不忍。

　　“罢了！”桑若立马上前分开两人，回头朝卫立青道：“替奚月包扎要紧！”又冷着声音朝那掌柜道：“掌柜你也该留些心，做生意可不能全被金钱迷了眼！”掌柜唯唯诺诺低头连连称是。

　　这时席南穿过围观的众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我的手臂，他淡淡道：“你们先走，我替她包扎。”语毕不待他人回答，兀自拉着我穿过众人回了房间。

　　我坐在凳子上，见他沉默着拿出药箱，随后一言不发地替我清洗伤口。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心想他难不成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

　　“啊！”我正在走神，不想他手下忽而用力。

　　我不解地看向他，他却不抬眼，只沉声道了声“抱歉”。而后直到包扎完也没再说话。

　　“有劳了。”我讪笑着打破沉默。

　　他闻言抬起头来。只见他两道剑眉似乎比往日更锋利了许多，双眼沉得像冬日的湖水，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看我一眼却并不答话，只回头整理药材。半晌方才冷声道：“你当学会保护自己，否则……”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并非所有苦头都值得吃。”

　　二

　　包扎完伤口我与席南便去城郊金氏宗祠寻找九尾图。因是宗祠，外姓人不得入内，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得以进去。好不容易见到那副九尾壁画，甫一见那九尾果真只有一条尾巴，我简直喜出望外。然细细观之，那九尾狐虽只剩一尾，却是由于墙体脱落所致，并非原本生成，与席南勾画出的也大相径庭。

　　败兴而归。

　　回到城内已是午后，天上骤然狂风大作，远处的黑云迅速移动，一眨眼便将明媚的骄阳遮得严严实实。头顶黑压压的乌云越积越多，越堆越厚，天地间霎时暗下来，空气也变得极其闷热潮湿。狂风呜咽哀鸣，卷起的丝绢、树叶漫天飞舞，方才三两成群的百姓仿佛在一刹那全没了踪影。

　　“暴雨将至，我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席南偏头朝我语道。话音方落，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昏暗的天地照得可见落针，紧接着一声惊雷如期而至，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地落下，砸在身上生疼。然而环顾四周，道路两方皆是高耸的围墙，根本无处避雨。席南低咒了一声，拉起我大步飞奔起来。

　　雨越下越大，逐渐由方才的一颗颗变成了一条条，最后干脆瓢泼一般哗哗坠下。席南一言不发，忽然一把揽过我来。我心头一震，随后心跳加快，浑身陡然僵硬起来。他似乎觉察到了，偏头大声说了句什么，被冲淡在噼啪作响的雨声里，我只隐约听到“伤口”二字。他这般应当是为了让我的伤口不至于任雨水冲刷。如此想来也释怀许多，身体也放松下来。

　　终于在又一个闪电劈下时我看到前方有个屋檐，檐下隐有人影，想是同我们一样的避雨之人。我们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伤口湿了么？”黑暗中听到席南问。

　　果真如我之前所猜测，我忙道：“不曾。”但心中温暖却又夹杂着失落的感觉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想想也懒得深究。

　　“嗯。”

　　与席南并肩站在檐下，之前那人始终一言不发，我不禁好奇转头，恰巧此时有闪电划过，周遭登时亮如白昼。只见那人僧袍褴褛，蓬头跣足，不正是昨日迟儿遇见的空息师父！他此时正佝偻着背用湿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我凝神一看，霎时间激动得不能言语。竟是一只只剩一条尾巴的九尾狐！且其姿态神色与席南所绘并无二致。

　　“九尾，九尾狐！”我扯着席南的衣袖语无伦次道。

　　空息师父闻声浑身一震，随后一手按在画上，迅速来回抹了几下，那处顷刻便只剩一滩水渍。

　　“傻子，我从前同你说九尾狐会在雷雨天出没都是哄你的，你倒是当真了！”席南略带笑意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我怔愣了一下，不知他又有何计策，心中十分着急，但也只得随他附和道：“你竟又诳我玩耍！”

　　“舍妹喜听怪诞奇闻，无奈之下只得信口编造，让阁下笑话了。”席南朝空息师父的方向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空息师父的声音听起来饱经沧桑，在黑暗中尤为苍凉。

　　“恕在下愚昧，不知大师在此，实在失敬！”席南歉声道。

　　“老叟不过街市草莽尔！”空息师父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阁下过谦了。”席南顿了一下，又朝我道：“上回你道是要听长别居士的故事，此时左右闲来无事，我便说与你听。”

　　哪有甚“长别居士”？定又是他杜撰来的。我心下嘀咕着，嘴里却佯装欣喜答曰：“看来今日雷雨倒也不全是坏事，大哥，你便快些说来。”

　　“此事道听途说，难辨真假，倒也着实令人唏嘘不已，在下贸然讲出，扰了阁下清静还请包涵。”语罢，席南开始娓娓道来。

　　我细听之下，他讲的原就是永离翁的故事，猛然间恍然大悟，“长别”莫不就是“永离”么！只是席南添油加醋，愣是将永离翁的故事讲得比事实更凄惨千百倍，我明知他在编故事，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故事终了，席南不语，空息师父也安静得恍若并不存在，只听得外头的雨声哗啦作响。

　　良久，空息师父忽而开口，声音像是自枯死经年的朽木中发出。

　　“老叟亦曾听得一个，虽比不得公子的故事感人肺腑，倒也可供茶余饭后谈笑一二。”

　　我这才明白，席南此招原是抛砖引玉！遂屏息凝神听空息师父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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