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为瓦全

　　洗了个冷水脸，肿着眼圈到的公司。
　　办公室没人，但桌上夏竹的咖啡杯已冉冉升起白烟，笔记本电脑打开着，我看见屏幕上“辞呈”俩字，这才想起周六发生的让我焦头烂额的“娄经理事件”，只是周六到周一间隔了一天，我却像经历很多事，以至于眼前事物如同天外世界，半天才回过神来，尽管□□上的行动只不过是整理了一遍房间。
　　对啊，我今天有可能要被辞退了。
　　原以为的呆了太久难以割舍的心情并没有来到，也没有逃出牢笼解脱感，什么感觉都没有，脑袋都是轻飘飘的，我才意识到昨晚写了一夜日记，用脑过度了，但我很喜欢这种脑空空一片，我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放得下忧患的人。
　　夏竹不在办公室，笔记本就这么放在桌子上，应该是等我自动发现，于是我顺手将文档拉完，准备打印了交到行政部去，也不枉费我这狼性上司难得地给人面子，没有当面斥我出门。
　　最后两个字让我愣住。
　　夏竹。
　　倒过去细细读了两三遍，没错，这的确是夏竹的辞呈。
　　辞呈内容大意是他无法胜任运营总监的职位，搞砸了计划，提出辞呈，通篇只字未提我的名字，我甚至翻了一下他桌面，也没发现配备给我的辞职信。
　　虽然这可以理解为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他这一出，我是走不掉了。
　　我呆呆地坐下，提前了半个小时来到办公室，但这半个小时没有任何用处，再过半个小时，我就会再一次目睹一个较真的人因为现实的压迫而向现实屈服。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奇迹吗？
　　我忽然想起师姐的话——
　　“工作上有什么麻烦记着来找我。”

　　人的一念，往往就是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连锁事件的根源。
　　我如果不为夏竹的辞呈所打动，那么就不会有眼前这一幕。
　　但追究起来，看不得认真的人身陷绝境，这是我的本性，信奉勤奋，带来平稳，再过一百年都认这个理，那么这么一想，撞见现在这幕就是必然。
　　再想深一点，今天发生的事是由我的本性所决定，那么可不可以说一个人的一生，她所有的遭遇，都是她出生时就决定好的？
　　先不要绝望，比如我眼前这一幕，明显是我早就该面对的，但迟迟没有面对的，本来埋得越久，就越该火山霹雳般爆发出来，但怎么看，都是一片和风细雨，甚至算是我占了优势。
　　有一种人，她绝对的低调，低调到所有人都当她畜生无害，无害到什么程度？就是你作为唯一讨厌她的人，你都不敢说出口，因为这会让别人觉得你很奇怪，你怎么会讨厌这么一个低调的人？一定是你太阴暗了。
　　陈晚就是这种可以把所有讨厌她的人变为异类的人。
　　可惜今天在场有两个人都是不怕变异类的人。
　　师姐生完孩子，并没有在家当家庭主妇，而是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我并不知道她公司具体经营什么，但我去过一次她的公司，昨天夏竹接娄经理时，我就认出师姐的公司也是在这片IT公司集中区，那么是否意味着娄经理公司能做的事师姐公司也能？再加上她老人家从来是不留余地地帮人，于是连电话都没打个，公司那边假都没请，我就急匆匆赶来了，就在陈晚要走的前一刻。
　　“真是巧，巧，两个稀客同一天同一个时间来找我，你俩还认识对方吧？”
　　比起学校那时，手上戴着戒指脖子上挂着项链双手交握腹部的陈晚不仅多了成熟端庄，直视着我面带微笑的她还多了成功女性的胆色，从前她看见我可是绕道而行的。
　　那时我特立独行，谁靠近我都会给带入麻烦漩涡，我和她虽然是同学，但逃课挂科的我和从不迟到缺课的她基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很奇特的是，我和她却做过搭档。那是几次不得不参加的实践课，实践课的老师从一开课，就规定了组队的名单一学期不变，名单却是随机抽取，我和陈晚被抽到了一组。
　　几节课后，无意中我从别人口中听到，和我相处第一节课，她就做了个恶梦，梦见我拉着她去逃课，去闹市区做促销小姐，做她从来不敢做的事。
　　实践课临近末期的时候，发生一次事故，所有成绩都没了，那门课我挂了，她却没挂，同一门学科同一个小组最后成绩却不一样，我都懒得找老师申诉，直接当做我和这娇娇小姐南辕北辙的极致证明。
　　作为搭档的时候，曾听闻过她埋怨自己怎么努力，即便拒绝了一切会“拖她下水”的闲杂人等，也得不到奖学金，这一点也和我有差别，差别是，我是穷但也不愿要奖学金的坏学生，她是从不迟到早退却仍然得不到奖学金的好学生。
　　不知她是否还梦见过，她因为我而认识了隔壁医学院的师兄。总之实践课结束，我和她明明没发生过任何纠纷，却让她从此避我如蛇蝎。
　　眼前的陈晚一动不动面带微笑，但我知道她的眼珠子在从头到脚打量我，“康淑，好久不见，你……成熟了。”
　　“是老了。”话虽如此，我忍不住挺了挺胸膛，虽然今天没有穿正装，但好在和夏竹出去那天理的发型还在，我把一头整齐得跟牛舔过似的头发抓了抓，装着很随意很放松的样子，就像当年有学校屌丝之称的我靠率性一样活得很精彩，直到发现一边的师姐眯着眼睛盯我的小动作，才收敛了回去。
　　师姐说：“陈晚看见我的婚纱照不错，特地来问我怎么拍的，她要结婚了，新郎你也认识……”
　　陈晚笑着接口：“康淑还是没变，跟以前一样特别，一般的男人肯定是她看不上的，康淑呢？结婚没？”
　　师姐替我接口：“还没有，你要给她介绍吗？话说你现在看上去过得蛮滋润的，有不错的人选，也给我这师妹介绍介绍。”
　　陈晚有些尴尬，她也是师姐的师妹，师姐说“我这师妹”，就等于只认我，不认她，把她当外人，师姐不是轻佻面相，生了孩子后更被人说是宝相庄严，她口中的话再荒谬，也会有一种铁板钉钉钉的事实感，让人不想承认也只得承认。
　　“好。”陈晚老老实实答应着，“那给你拍婚纱照的人……”
　　师姐马上回办公室抄了一张纸出来，我瞄了一眼，是我公司的地址。
　　“喏，你照这个地址去，我拍成5000块，地址是游乐园，摄影师是个女的，现在女摄影师少男摄影师多，你一问他们就知道是谁了。到了之后你跟他们形容你要的风格，让他们给你保证，尾款拍完之后再给，拍不出你要的风格你有权不给钱，这样应该能保证拍出和我一样的了。”
　　陈晚小心翼翼将那张纸叠回坤包里，跟师姐道了谢就走了，尽管她表现得是那么有礼和善温柔谦逊，但我就是知道我身边方圆几十米依然是她不想呆的。
　　她应该认为自己是真正的赢家吧？不然我想不出那份从容淡定从何而来。
　　小人，不在于她行为猥琐，而在于她犯了“漠视”这个错。
　　陈晚应该不知道，师姐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假，但凑起来就是不可能让她找到想要。
　　见陈晚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电梯口，师姐与我相视一笑，拍我的脑袋，“走，吃饭去。”

　　师姐听了我的来意后，第一句话问：“这同事很照顾你？”
　　知道她是帮亲不帮理，我便说：“我是个搞摄影的，不熟悉别的业务，夏竹是我的朋友，帮他就是帮我。”
　　“你早该来找我了。我知道你说的这个娄经理是谁，一个我们行内非常有名的串串，专门在平台和商户之间串，你们公司不是第一个被他收这费的，餐饮、美容、驾照、结婚等等，他那黑手全都伸过，一旦拿了钱，就把商户随便转给一个缺资源的平台，至于平台理不理商户，他就不管了。也幸好被你识破，以你同事给钱那个爽快劲，后面只怕还有坑挖着等他跳。”
　　我点点头，“归咎到底，是水太深，又缺人引路，确实该早点来找你。”
　　“哪一行水不深呢？水深是普遍现象，新人纵使有几把刷子，进入一个新行业，怎么也得吃点亏，每一行的老人就是引路人。”她暗示我应该借机去跟公司邀功，“回去等电话。”
　　我把夏竹的电话留给了她，她存得三叹气。
　　她那眼神我太熟悉了，父亲去世一年后，我才让她知道，她也以这种眼神看着我，聚餐结束后的凌晨还给我发短信，她说：“我怕你想不开。”直想弥补没能陪我为父亲守灵的时间。她不知我是故意让她忽视，我恨不得把所有的坏事情都埋在地底，不想看到我珍视的那些人为我而有一点悲伤。
　　“你也认为我这么帮人没得赚？”我饶有兴趣地问她。
　　“我是不信你们公司，隔行都能听闻你们公司那臭名声。下午你没事吧？到我公司坐坐，到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至少你跟着我，不会让你没饭吃……”
　　我失笑，她这不是让我病急乱投医吗？我拍照的，却做了夏竹的运营助理，现今又跳去她们公司，离自己的专业路越走越远，不等于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吗？只是她认为一片人情起码可以给我暂时的庇荫，可见我现在的状况在她眼里有多糟糕了。
　　“师姐，我要跟你说件事，最近我常常听到一个声音，说些话，鼓动我做……不太敢做的事。”
　　她倏地皱起眉，“你这人，每次为你好，你都给我绕到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见我噤声，又缓和态度：“说什么？”
　　“他通常劝我：去做吧去做吧。可有时就不会吭声，比如在帮我同事这件事上，就像是在抗议，我这么做是不理智的，有可能得不偿失。”
　　对面沉默了很久，一张名片塞进了我手里，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手猛地往回抽，师姐牢牢拉住手腕，不让我缩回。
　　那是宋的名片，他的名字上方印刻着“心理咨询”四个字。
　　“别介意，他已经是结婚的人了，不会再缠你，你专业点，去找他看看。我认识的你没有不敢做的事，能困住你的只有你自个儿，缺钱了记着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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