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十五、徒临川以羡鱼
“不知展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滕宗谅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问话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展昭闻言笑了笑,道:“官家所要问的,展某已问过滕大人了,自然会如实禀报。倒是秦明虚牵连出这许多事来,颇有些麻烦处。那三个执鞭的兵士,究竟是何来头?”
滕宗谅摇了摇头,道:“他们一直在兵士之中的,从我到任时就在了。因我偶然见到他们身手不凡,这才略有提拔。”展昭道:“也不曾问过?”滕宗谅道:“问是问过。只说分属同门,因师门凋零,无以为生,遂愿凭一身功夫为岳州尽绵薄之力。他们与那永福居几乎是从无往来,不知如何竟会下此毒手。”展昭道:“永福居明明在做亏本买卖,却能一直维持,滕大人不曾注意过?”滕宗谅苦笑道:“当铺中的事,没有人来报,我如何得知呢?况且也没哪条律法不许人赔本做生意,即便报了上来,也没法处置。”
展昭站了起来,看着窗外出了一会神,道:“王明既然和孙秀有亲,也就和庞太师脱不了关系。”滕宗谅点头道:“若有庞太师支持,这亏本买卖倒也做得。断了当的那些宝物,说不定就是送去太师那里。”展昭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问道:“孙秀三番四次与你作对,是否奉太师之命?”滕宗谅叹道:“庞太师数次想要拉拢我,命孙秀来威逼利诱,实在并不出奇。”展昭哂道:“王明已死,永福居的库房被提取一空,现在全无下落,孙秀也不知所踪。庞太师知道了,一定……”他忽然顿住,又道,“此间事情已了,展某也该告辞了。追查永福居命案,还请滕大人多加小心。”
滕宗谅一凛,正色应了。因有展昭如实回报,治理巴陵郡的功绩终被赵祯正视,于第二年调任苏州。然因银针被毁一事留下心病,调任三月后逝于任上,终年五十八岁。此是后话不提。
白玉堂叼着一根细枝,像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着展昭。展昭牵着马向他走来,道:“你怎么了?”白玉堂瞥了后面来送行的滕宗谅一眼,随他往前走去,从齿缝中挤出声音:“你真就这样走了?”展昭挑眉道:“不然呢?”白玉堂道:“永福居被灭门,孙秀失踪,还有至少一个诡秘的人在暗中不知搞什么勾当,你居然不等查清楚,就这样走了?”
展昭眼角瞥见滕宗谅已经往回走了,这才将脚步放慢了些,道:“这些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白玉堂挠了挠鼻尖,道:“我没想。”展昭失笑,道:“杀人总有个理由,要么为仇,要么为情,要么为财。你看杀王明的,是哪种呢?”白玉堂道:“杀他的既然是那三个已在岳州多年的人,这三种就都不是了,不然何必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展昭道:“不错,所以就只剩下一种了。”白玉堂道:“哪一种?”展昭道:“灭口。”
白玉堂吐出细枝,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展昭皱眉道:“你不是刚说过你没想?”白玉堂瞪了他一眼,道:“我说完就开始想了,行不行?”展昭无奈,只得闭嘴。
白玉堂也不理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一般:“照时间来看,孙秀被劫走没多久,王明就被杀了,那么很有可能是那三个人害怕劫走孙秀的人问出什么和王明有关的事。”展昭注视着他,也不接话。白玉堂却越说越起劲:“这样说来,那三个兵士多半也是庞吉的人。不然以他们的功夫,既然投身于知州衙门,哪有那么容易让孙秀一夜之间毁去银针?永福居库房中的东西,自然也是他们拿走了。他们和庞吉要保持联络,当然要靠其他人。那些东西想必就立即到了中间联络人手里,他们身边当然就没有了。”
展昭点头道:“很对,很对。但这三个人已经死了,他们又是为什么被杀的呢?”
白玉堂一愣,道:“那我怎么知道,又不清楚下手的是谁。就算真是那个给我下毒的家伙,也还是不知道他是谁。”展昭道:“劫走孙秀的人可以伤你却没有伤,给你下毒的人已经伤了你却又把你送回来。连你都能伤了,更何况是滕宗谅。因此,不管他们是否同一个人,意图都很明显,就是还不想招惹官府。但我们再呆下去追查,时间长了,可就不一定了。所以我现在就要走,明白了么?”
白玉堂瞪了他好大一会,才道:“你我始终在明,他们在暗。”展昭道:“既是只有你我二人,天下何事为惧?”
白玉堂心头一震,凝视着展昭坦然的目光,一时竟有些痴了。
正相对无言时,忽闻身后传来呼唤。两人回头一看,只见蔡铎朝这边跑来,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白玉堂迎上去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蔡铎拍着胸口,笑道:“没有出事,是小的吩咐老婆给您二位准备些干粮,本该早些来的。不过滕大人不走,小的也不敢贸然过来。”说着递上一个包裹。白玉堂接了,道:“你倒有心。这些日子多承款待了。”蔡铎道:“五爷说哪里话。小的冒冒失失疑神疑鬼,险些坏了五爷的事,五爷不怪罪,小的已是感激万分了。”白玉堂笑骂道:“你本来是疑心我,偏说什么疑神疑鬼,是当爷神还是鬼哪?”
展昭含笑谢过蔡铎,对白玉堂道:“白兄,我们该走了。”白玉堂顺手把包裹往马背上一扔,道:“往哪里走?”展昭道:“孙秀和永福居出事,别人不知如何,庞太师定然会有所举动。回京报知大人就是。”白玉堂摸着下巴道:“这样啊……可我不想和庞吉那老家伙打半点交道。你既回京,那我们就这里分手好了。”
展昭闻言一愣。还没说话,白玉堂已大步朝前走去。展昭连忙叫道:“你怎么说走就走?”白玉堂停下脚步,却没回头,道:“你要我陪你来岳州,我已来过了;你要回开封府,我却不想去。若不走,还等什么?”展昭道:“那么你去哪里?”白玉堂道:“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不必挂心。”不待展昭再说,几个纵跃,已是影踪不见。
蔡铎半张着口看着,显然是不明白这情形。展昭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他一向这样。”蔡铎笑了笑,道:“也曾听卢岛主抱怨过一二。”展昭跃上马背,拱手道:“这几日多有打扰,还请包涵。展某告辞了。”蔡铎还礼道:“展大人慢走。”
目送展昭策马走远,蔡铎才转过身,往恒通典去。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又想到再也见不到王明那张让他又恼怒又不屑的脸,一时有些怅然若失。走到自家店铺门口,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已成空屋的永福居看了一眼。
走进恒通典,还有些出神的蔡铎不禁被吓了一跳:只见白玉堂正坐在桌边,把玩着茶杯,斜眼看着自己。
“五爷,你不是走了……”蔡铎下意识地问。白玉堂站起身,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问你。”蔡铎奇道:“什么事?”白玉堂道:“那天去找猫儿,你在湖上给我说了个谜语。谜底是什么?”
蔡铎一怔,想了半晌,才忆起来,笑道:“泪洒江河那个啊?那是船桨。”白玉堂一愕,道:“船桨?”蔡铎点头道:“是啊。船桨是木头做的,在娘家就是还在树上的时候,自然是绿叶婆娑……”
他这样一说,白玉堂当即悟了:“不错,在婆家就是被做成了桨,成日浸在水中,所以才青少黄多。提起来、提起来,嗯,泪洒江河……有意思。”
蔡铎偷眼看他,总觉得他回来绝不仅仅是为了问这个谜语。谁知白玉堂喃喃念叨两遍,便笑道:“原来如此。我走了,回见。”说着向门口走去。
“五爷!”蔡铎脱口叫道。白玉堂回过头,问道:“怎么?”蔡铎有些尴尬,挠头道:“没怎么,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如何说才好。白玉堂道:“你是想,我既比你先到,路上一定见到过你,为何不那时就问,偏要在这里等?”蔡铎点点头,一想不对,赶紧又摇头,道:“五爷如何行事,自然是有道理的。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白玉堂看了他一会,重新走回桌边坐下,又拿起茶杯。盯了一阵子,道:“他走了?”蔡铎一呆,随即明白是在问展昭,便道:“是。”白玉堂道:“他走前说了什么?”蔡铎想了想,道:“他说,”忽然有些想笑,“说五爷你一向这样。”白玉堂哼了一声,道:“自以为是的混账猫。”声音里却有几分掩不住的笑意。
蔡铎在白玉堂对面坐了下来,迟疑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五爷其实是想和展大人一起走的吧?”白玉堂抬眼看他,道:“你也学他自以为是了么?”蔡铎笑道:“小的不知道别的,只知道当年刚刚成亲,和朋友们提起老婆的时候,从来不提名字,更不用什么拙荆贱内,只是一个‘她’字。甚至直到现在,在熟人面前也常常如此。”
砰的一声,茶杯翻倒,内中残茶洒了一桌子。白玉堂差点跳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你什么意思?”蔡铎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悠然笑道:“没什么意思啊。后来她告诉我,她回娘家,和闺中好友谈起我来,也不提名字,也不用拙夫外子,也只是一个‘他’字。”
白玉堂直瞪着蔡铎,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半晌,才板起脸,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还有事,走了。”急急出门,再不停留。
蔡铎在他身后大叫道:“五爷若是回岛,请代小的问候各位岛主!”
夕阳西斜,眼看就要落山了。白玉堂坐在洞庭湖边的酒楼上,面前已空了五六个酒坛子。小二金易既忐忑又钦佩地看着他,生怕他喝醉了撒酒疯,却又想看看他到底能喝多少。
白玉堂却是半分醉意也没有。这五六坛酒,竟像五六坛水一样。最后一滴饮尽,将坛子一抛,大声唤道:“再拿一坛来!”金易连忙小跑着去取了酒,恭恭敬敬地放到他桌上。白玉堂斜睨了他一眼,随手摸出一串制钱扔在他怀里,道:“有什么下酒菜,随意整治几碟来。”金易一眼看出这串钱足有二百来文,莫说下酒菜,一桌上好酒席也够了,当即点头哈腰地应了退开。
白玉堂听了蔡铎一番说话之后,止不住心乱如麻,偏又不愿细想,这才跑来买醉。此时没了酒,只好把头往窗外伸去,聊以打发时间。这一探头,便看到湖边几个渔人,似是刚收网归来。其中一个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多半是跟随父兄出来练手的。只听一个中年渔人训斥这孩子道:“你怎么回事?一整天了,怎么只会看着,一次网也不撒?你自己说想吃鱼,才带你出来的,不然我们这卖都卖不够,哪有多的给你吃?”那孩子低垂着头,自己也知道惭愧,却还是忍不住嗫嚅着分辩道:“我看着鱼游过去,也想撒网的,却总是觉得还应该再等等……”那渔人斥道:“等什么?等到天都黑了,抓到了一条吗?白耽误我们功夫。今天我这一网里可以给你一条,明天还想吃鱼,自己抓去!真是,只会看着,难道鱼会自己撞到你手里来吗?”另一人劝道:“还是孩子,你也别太苛刻了,慢慢教嘛。”那渔人道:“我就是见不得他等!等什么?等什么!”
几人拖着网离去了,那孩子一直耷拉着头,再不敢回嘴。走了十数丈远了,犹能听到那渔人的教训声。
白玉堂怔怔望着他们,想起展昭走前的目光,想起蔡铎的言语,想起那句“天下何事为惧”,忽然一跃而起。
终是在太阳完全落山以前,离开了岳州。
插入书签
第三卷完
这故事写得我好压抑……决定下卷写感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