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月中天

　　“是他么？”
　　“谁？”
　　“我一直奇怪，如果像你所说，越王死在了夫椒战场，何以越军全无乱象，反而进退有据，当时的指挥之人便是他吧。”
　　“……”
　　阿浅此时正和夫差骑着马，信步游荡在一块慢缓的坡地上，夏日已近，山野间多有野花杂草，淡淡的花木清香，实在让人心旷神怡，可惜阿浅却是无心享用，脑子里全是夫差与范蠡相遇时的一幕。
　　时间倒退回无骇与阿离消失的一刻，便如范蠡所想，来人正是吴王夫差，身后还跟着个满头虚汗的贾胖子。
　　二人上前见礼毕，夫差直接看向一脸小心的阿浅，言道，“想起我是谁了？”
　　阿浅大为尴尬，支吾间却听范蠡悠然道，“大王仁德阔达，我王岂敢相忘，昨日实乃见大王不欲表露身份，这才隐而不说。”
　　“范蠡？”夫差微一踌躇，已然记起，“楚国人，家中世代经商，师从晋人辛文子，入越五年有余，始终默默无闻，此番因自荐而随越王入吴为奴。”
　　“有劳大王费神。”范蠡话说的客气，神态间却是全无敬畏。
　　夫差也不恼火，和颜道，“辛文子名虽不显，寡人却知道此人是个满腹经纶的博学之士，相信他的弟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可惜竟埋没在此处？不如随寡人回都城，尽有你一展抱负的机会。”
　　阿浅很想抗议一下，哪有当着他的面挖墙角的？可惜有胆想没胆说。
　　“范某乃是越国罪臣，既已入吴便是吴王臣子，大王但有所命，蠡不敢不从。”
　　啊啊啊！这叫什么话，真当自己不存在的么？！即便如此，阿浅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敢有所表露。
　　夫差若有深意的看了看二人，忽然道，“走吧。”
　　一旁的贾胖子连忙狗腿的将马缰绳递到夫差手中，还不忘谄笑着道，“大王，昨日擅闯寝宫之人一时间……”边说着边捧出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来。
　　阿浅定睛看去，正是自己昨晚慌忙中落下的那双！嘿嘿，这算不算春秋版灰姑娘的水晶鞋？真难为老贾还要时时将它带在身边。
　　夫差也有些为难，现在想来那女子应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离宫，才会如此胆大妄为，不过号令已发，又不好就此偃旗息鼓，正犹豫不决，忽见某人在一旁两眼弯弯暗自偷笑，不由心中一动，“越王也闻知此事了？”
　　“啊，略有耳闻。”
　　“不知有何可笑之处？”
　　“没，没有。只是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汗！这家伙的眼神儿还真好。
　　“哦？不妨说来听听。”
　　“恩，是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没娘的小女孩被继母虐待，还给她穿很难看的灰色衣裳。”
　　“灰色？”
　　啊，难道这个时代还没有灰色？硬着头皮补充道，“就是颜色很难看的一种麻衣，所以大家都叫她，恩，麻姑娘。”嗷，格林先生，原谅我吧。
　　“然后有一日，他们君主的儿子过生日，就邀请了很多年轻的女孩进宫去跳舞。”
　　“选妃？”
　　“对哦，应该就是选妃了。可是继母不让麻姑娘去，所以麻姑娘就哭啊哭的，于是感动了一位神仙出来显灵，给她变了一套漂亮衣裙，还有华丽的马车送她进宫，结果麻姑娘一舞成名，竟然获得了王子的青睐。”
　　夫差挑了挑眉，范蠡只好无奈的看向一碧如洗的天空，果然有只乌鸦扑愣愣飞过。
　　“可是啊，那位神仙法力有限，就在王子要向麻姑娘示爱时，法力消失了，于是麻姑娘急忙的逃走，只落下了一只，一只……”
　　My God，这个时代哪儿有什么水晶鞋啊，眼看着几人正目光炯炯的等待下文，阿浅只好一咬牙，说道，“落下了一只破草鞋。”
　　“噗——”贾胖子一口气没忍住，喷的笑了出来，待发现夫差与范蠡都是一脸肃然，又连忙将笑容憋了回去。
　　“恩，王子为了找到心爱的姑娘，便拿着那双草鞋让跳舞的女孩子一个个试穿，结果不是大就是小，只有穿着旧衣服的麻姑娘正和脚，于是王子认出了心爱的女孩，两个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呼！竟然将欧洲经典童话改了个面目全非，阿浅还很是虔诚的在心中向格林兄弟鞠了躬道了歉。
　　一旁的夫差则没啥表情的转向老贾，“知道怎么做了吧？”
　　“是，小人这就召集宫中的仆从逐个试鞋。”
　　咦？
　　夫差又向阿浅道，“过来。”
　　“不，不用了吧？”阿浅此时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是白痴么？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出这种烂故事吧。
　　只见夫差自袖袋内掏出一副手套，递了过来，“缰绳勒手，第一次骑马小心点好。”
　　“谢，谢谢。”好险，原来不是让自己去试鞋！
　　也不知道是受宠若惊，还是为自己拙劣的故事而羞愧，总之阿浅同志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马，又是如何晕陶陶的跟着夫差出了院子。再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走出了好远。
　　阿浅自以为刚刚那么一打岔，范蠡的事儿就算过去了，却不想夫差毫无铺垫的就将矛头又扔了过来，怎么办，看他一副笃定的语气，即使自己否认，他也不会相信吧？他是不是还在记恨越国的反击，或者是想秋后算帐，该不会要报复少伯吧？
　　想到此处，阿浅哪里还顾得上害怕，直接进入了战斗状态，“无论谁人指挥，说到底不过是各为其主，时过境迁，何必再去计较！”
　　夫差兜转了马身，盯紧阿浅的双眸，“你很紧张他？”
　　“他，他救过我的命！”
　　“他救的是越王的命，你是越王么？”
　　阿浅急道，“他是越国的臣子，吴越开战难道要他为吴国效命不成？”
　　看着阿浅一脸的激动，夫差忽然摸着下巴笑了起来，“还以为你认出我是吴王，便也成了那些应声虫。还真是想不出，王庭之中，似你这般心直口快的性情是怎么养出来的？”
　　阿浅愣了愣，这话题变得也太快了些。
　　“怎么不说话了，”夫差松开了缰绳，任马儿低头去啃脚下的杂草，“刚才不是说得头头是道的？”
　　不知为什么，阿浅忽然忆起不久前那个落寞的背影，忍不住疑道,“你，你是不是就想找个人陪你说说话啊？”
　　夫差愣了愣，阿浅却是更加肯定，忍不住笑道，“喂，你可是堂堂的吴国大王，应该有很多人赶着拍你的马屁，陪你聊天才对啊？”
　　“那又如何，他们拍的是吴王的马屁，和我有什么关系？”
　　哦呀！很有点哲学家的味道呢，阿浅更加来了精神，“吴王不就是你，你不就是吴王喽，何必分得那般清楚？”
　　夫差斜了阿浅一眼，夹了下马腹，当先向前行去，“若是吴王，国事为重，岂可偏听那些阿谀逢迎之词？若不是吴王，那些说给吴王的肉麻话就更加不必去听。”
　　阿浅奇道，“你怎知我就不是那阿谀逢迎之人？”
　　“昨日你不是没认出我是谁么？”
　　这，是不是每个帝王君主都是这般想法？现代时看的那些个言情小说总有类似的桥段，这就叫高处不胜寒么？
　　“你是不是就希望旁人不拿你当回事儿，当着你的面说真话，说实话，而不是捧着你、供着你？”
　　夫差叹了口气，“经你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点……”
　　“自虐？”
　　看着夫差那副古怪表情，阿浅忍不住拍手大笑，其实她本就没有古人那些个上下尊卑的概念，加上夫差此时语气平易，全无君王的威严气势，所以更加没了平日生死由人的顾忌。而夫差见他仍是昨日那副爽朗的脾性，也是大对味口，竟也由着他取笑自己。
　　谈笑间，前面已传来淙淙水声，虽只是一条窄小的溪流，但映着日头泛粼光，风景倒也甚好，夫差利落的跳下马来，朗声道，“歇歇吧，你还真不像是初次骑马，走了这么久都不叫累。”
　　这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阿浅立时觉得屁股被咯得生疼，腿也麻酥酥的用不上力了。
　　夫差回头见阿浅还别别扭扭的坐在马上，就有些奇怪，“怎么，舍不得下来了不成？”
　　“呵呵，我再骑一会，难得有机会。”阿浅面上发窘，心里却在发慌，之前全凭本能，倒不觉的这马有何难骑，此时意识到自己正高高坐在马背上，反而手足无措起来，只觉得缰绳也不知该松该紧了，双腿也不知该如何使力了。
　　阿浅□□的小黑马也忍不住踢踏起来，眼见着同伴悠然喝水吃草去也，自己背上这家伙怎么还不肯下来，反而又是拉缰绳，又是踢自己的肚子，索性抬起前蹄狠狠跺了跺地，以发泄心中不满。
　　这一来，阿浅更加心慌，使劲夹紧了马腹，生怕摔了下去，小黑马亦是喷起了鼻息，眼看着便要奔跑起来。夫差见这情形，一把拉住了阿浅手中的缰绳，一边安抚着小黑，一边冲阿浅道，“放松些，自己下得来么？”
　　阿浅哪还听的见他说话，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无骇说过的种种惨状更是一一浮上心头。
　　夫差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得拉住了缰绳，探手揽起他的腰，硬是将其从马背上抗了下来。
　　待看着小黑悠荡着尾巴跑远了，阿浅僵直的身子才渐渐松缓下来。
　　“没见过你这样的，一时胆子小的好像老鼠，一时又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胡说一气。”夫差此时已经仰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心情大好起来。
　　阿浅此刻手脚酸麻，见了夫差的惬意模样，便也横躺在地上，不服气的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说话时还来不及去想后果，自然口无遮拦；待得后果找来时，便要担心身家性命、财帛用物，自然又要害怕了。”
　　“你倒坦白，平时都这么跟越王说话的？”
　　“倒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不是给他做替身么？”
　　“那个啊，就是远远的看着吧，他不大喜欢我。”说这话时，阿浅想的是如果越王在天有灵一定很讨厌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吧。但话一出口，便又牵动了前世的记忆，“我不太讨人喜欢，做事情笨手笨脚，说话也不动脑子，经常做错事，让身边的人为难，所以你倒霉了，竟然找我出来聊天。”
　　“……”夫差有些默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原来也会有自己的烦恼，何况自己是一国的大王，抬脚踹了踹挨在自己身侧的小腿，“喂，是男人就别去理会别人的好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建功立业才是正经。”
　　“……我是被谁害得当了奴才？”
　　“……咱们换个话题如何？”
　　“随你。”
　　“你多大了？”
　　“恩，十八了吧？”
　　“有什么梦想？”
　　“……我可以有什么梦想？”
　　“……要不咱们聊聊爱好？你平常都有什么消遣？”
　　“……给你老爹打扫卫生，这算消遣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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