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

　　麦耶理塔觉得很烦，非常烦。
　　阳春三月，山上层云仍在，积雪未融，山下早就一片春意习习，细草挣扎了一冬，总算带点肆意地绵绵生了起来，草间微微露头的几点花苞也显得分外明媚，骤眼看，也不亚于女神发鬓上的锦带，长袍上的流苏。
　　——这季节真是太讨厌了！
　　虽然比及斯德哥尔摩那吓煞人的大雪封门，利卡维托斯山巅这点残雪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他这种见雪生寒，视觉感染力大于实际效果的家伙而言，简直无比郁闷。
　　每到这时，昆图斯就忍不住想提醒他，您当年在芮•埃斯特尔手下受训时，似乎没少在家主御用的石所外面彻夜值勤嘛。
　　那还是低温几乎抵达零度的一月天呢，雅典的最低温也不过如此。
　　当然那只是必备的程序过渡，至于其他更严酷的训练，两个人心知肚明，也懒得去数。经过见过，云淡风轻。饶是这样，麦耶理塔照旧愤愤地说：“我怕冷。”
　　昆图斯根本不搭这个话，他知道家主大人只是又发起了神经。
　　桌上那一排大红的达拉木马倒是好好地立着，颜色太过鲜艳，模样又俏皮，同历代紫菀家主御用书房一以贯之的沉重典丽风格根本不搭，谁进来回话，都难免不瞧上一眼。
　　麦耶理塔倒不在乎。
　　圣诞节后回到家里，海德拉卡从自己陡然大了两号的旅行箱里找出这套木马，懂事地放到他桌上。
　　麦耶理塔怔住，“不是说给你了么？”
　　男孩半低着头，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哥哥说，您让我收着，到家之后再还给您。”
　　麦耶理塔无言地看向一边的昆图斯，对方耸了耸肩。
　　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忽然看到孩子双腕上一对小小的银镯，不由得笑了，“诶，好看，谁给你的？”
　　昆图斯看了一眼，“一个男孩子，戴什么首饰。”
　　海德拉卡吓得一缩，忙往下褪，他生得虽然细瘦，那手镯却显然依他尺寸调整过，一时竟褪不下来，又解不开，急的脸色都变了，大眼睛里几乎要迸出泪来。
　　麦耶理塔看他着急，忍不住笑了，“别摘，摘什么，多好看啊。”说着扫了一眼昆图斯。
　　昆图斯嗤笑了一声，看向弟弟，“主上让你戴着，就戴着吧。”
　　海德拉卡这才住手，想起麦耶理塔方才问话，小声答，“萧-诺西阿公爵大人家里的管家先生给我的，说是圣诞礼物。”想了一想又加一句，“今天早上妈妈说好看，叫我戴上的……”
　　麦耶理塔笑了，“是好看，除非出去做事，否则不许摘。”想了一想，他补上一句，音调里笑意犹然，略有些阴恻恻的，“谁敢说不好看，你就给我剁了他的手。”
　　昆图斯也笑了。
　　海德拉卡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亲生大哥，一个虽然是当今家主，却是和大哥从小长在一起，同吃同住，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
　　这两个人说的话，做的事，很多他都不懂，但他相信，只要这两个人的吩咐，就是无不对的。
　　只要这两个人许下的愿，应允的事，都是无不成的。
　　所以他愿意在他们两个赐予的一字一句里，找到自己生命的全部真理和意义。
　　他响亮地答了声是。

　　电话忽然响了，麦耶理塔顺手接过，听了信站汇报，略微一顿。昆图斯看他一眼，转身出去。
　　麦耶理塔这才命令信站，“接过来。”
　　他听到萧殊寒的声音，“你好吗，迈耶？”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叫我的？
　　这个问题陡然浮上时，麦耶理塔才发觉，似乎自从上次见他到现在，只有三个月。
　　“我不好啊。”他陡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真烦啊，每天都是。”
　　萧殊寒停了一停，“烦的话，来我家里度假吧。”他也笑了，“我家真舒服，是吧？”
　　麦耶理塔大笑，“你家哪里都好，就是网太慢了。”
　　萧殊寒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给出这个答复，敏捷地应了一句，“你来了就知道。”
　　麦耶理塔倒怔了怔，心念电转，忽然不知如何接下去。所幸萧殊寒似乎也不想被他说破，紧接着道：“佩尔森先生问你好呢，还有你家里那些男孩。”
　　“还男孩呢，有的比我都大。”
　　萧殊寒品出话音里隐隐的狡赖意味，一时有些怔，分不清是自己想太多还是着实如此，只好笑道：“在老爷子看来，谁不是小孩儿——对了，你走得匆忙，我也忘了问，那套木马……你喜欢么？”
　　麦耶理塔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那一排雄纠纠气昂昂的红色骑兵，对着话筒吹了口气，“我送人了哦。”
　　萧殊寒顿时卡了壳。
　　他一不做二不休，“我家里小孩子多得是，一人分一个还不够分的呢。”
　　萧殊寒静了半晌才苦笑出来，“是我不好……太欠考虑，回头一定补份礼物给你。”
　　试出了这个回答，正在意料之中，麦耶理塔不由得满意一笑。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很满意。
　　“骗你的，一个个的，都在我桌上踏踏实实地站岗呢。”
　　萧殊寒又静了半晌，轻轻笑起来，“我也知道……”
　　“我现在拿出去送人，也来得及哦。”
　　“迈耶。”
　　他半笑半怒半无奈地叫了一声。
　　麦耶理塔嗤嗤笑了几声，不再同他缠闹，“回头天暖一点，你准备好酒等我。”
　　萧殊寒淡淡地说：“还有醒酒汤是么？”
　　麦耶理塔对着话筒大喊一声，“海德拉！把这套小马驹儿给我拿出去散了！”
　　萧殊寒悻悻道：“等你来了再说。”
　　麦耶理塔笑得停不下来，勉强说了句到时见，顺手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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