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剑天下平

　　正文二十八浓雾连天闯山深

　　天空风起云涌——

　　站在门口，草草抓过药篓子，带上把小药锹，平弃又取了很多玉米粗粮装进布袋里，“小顾，要记着吃饭，看好小白龙，”他又拍了拍顾剑引的肩，“也要照顾好自己，别一天就累的病了。”

　　“嗯，我会记得的……平大哥，你一个人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总要有人看着小白龙，你又不认得药草，”平弃低头把长袍底都卷起来，系在腿上，“而且我会唤野鸟来帮忙，这么大的雾，你的内伤都还没好呢！那内力也不够用的……你就别去了。”

　　“可是，平大哥你一个人去，不会有危险么！？你也没练过武，前两天又这么忙，体力不好，要是踩空了的时候没反应过来，那怎么办？！”

　　“……踩空了——那平大哥可就没办法啦！所以小顾你不要咒我呀。”平弃忍不住刮了一下顾剑引皱起的眉头，“——别担心，有小黑郎帮忙，我不会踩空的！”

　　青年医者一边说着朝一旁乖乖蹲着的小狼犬怒了努嘴，口中“吁”了一声：“小黑郎，去！那小顾，我就走了啊——”一边转身向外走去。

　　“啊……”然而走了没几步，平弃的背就被一只手抵住了——老大一股暖流涌入他的身体，唤醒了四肢百骸的能量……这是内力。

　　顾剑引清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大哥，你昨天已经那么累了，今天又要进山，我还不能跟去帮忙，那就输点内力给你吧……精神会好一点，也方便你采药……”

　　“我知道，谢谢你……小顾——”平弃耐心的等着手掌撤去，转身拥抱了少年，“……”——心潮澎湃，但是他找不到言语，说不出一句别的感谢或是道歉的话来。

　　——他所能做的只是快点找齐压制毒性的草药，并且抓到一只足够胜过活毒丸的……毒物！最好要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就解决掉这碍眼的活毒丸！

　　……他们一定会成功的！

　　“……”
　　顾剑引站在山峰上，目送着平弃的身影渐渐隐入不远处的浓烈白雾中。

　　他已经把身上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聚集到双眼，他的目光也已经一点点变得淬利，但是，他还是看不到平弃的身形，已经是经脉接纳内息的极限了，还是看不到……

　　“……”顾剑引颓然靠在了门边。

　　——他最近会常常觉得自己原来的行为是那样的无知，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即使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十来岁就行走江湖的经历，在平大哥的面前，也是显得那样的稚嫩——

　　那时的“行走江湖”，他身边跟了多少仆从？
　　前前后后不下二十个人，似乎比住在顾府里时还要多！

　　除了出剑杀人，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别的什么都没有做，也不知道有什么要做的。

　　安国侯府老管家顾泰亲自千挑万选的贴身仆人对他的每一个习惯都很了解：

　　每天的外出不是有马夫早早准备好了高头骏马，就是一辆舒舒服服的四轮马车。

　　不管到哪里的膳食都是在当地最好的酒楼饭馆，住大客栈的最好的天字号房间——而且周围整整一排客房住着的都是他们府里的下人，可以对他的要求随叫随到。

　　银钱的事也从来不用他来操心，随身有管事的人带着上万两银票，要用就几百两的拿出来，即使不够用了——又有哪里的钱庄没有他外祖父家的款项呢？

　　杀了人，自有训练有素的侍卫为他处理尸体，有安国侯府在背后，他从来不怕惹下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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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此种种——

　　他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一点儿也没有！

　　他不能保持沉着冷静，一旦发生状况，每一次都是平大哥来安慰他，收拾烂摊子……

　　他现在不能为小外甥做一点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平大哥为他在雾天进山——这很危险，有可能会丧命。

　　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给青年的身体里注入一些内力，好减轻山野奔波带来的劳累……他甚至没有资格跟去帮忙！

　　“……”望着浓白云雾间广袤的连绵大山，顾剑引用内力探听到山峰前数百米处突然暴起的阵阵鸟鸣——那或许是平弃在驱使野鸟……

　　他喃喃自语道：“平大哥，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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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弃听不到心爱少年的担心，但知道自己这次进山可不好，非常不好——吐了血，又扔了鞋，赤着脚赶山路，爬山崖，弄得灰头土脸，遍体鳞伤：

　　——在发现孩子中了平家活毒后，平弃心头就淤积了一口莫名恶气，在违心的欺骗了心爱的顾剑引以后，这口恶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在胸中翻滚起来。

　　而少年临别时输给平弃内力时全心关切的神情则是成为了压垮青年的最后一棵稻草：他见了鬼似地急匆匆摸盲爬下了山峰，在小黑郎的带路下跌跌撞撞赶到一片林子里。

　　刚一离开顾剑引的视线，青年医者就忍不住胸里胀闷，扶树弯下腰，半掩着嘴呕了一大口血——极度压抑情绪，心血不能归经。

　　吐出了淤血，胡乱擦了擦嘴，平弃马上就伸手扶树呼唤山雀来帮助自己：在大雾中寻找三种稀有的药草……

　　吃了玉米，雀鸟高飞，都前去各处寻找药草了。而平弃自己则沿着小溪采摘专长在水边的积雪草——这种草药天性大寒，冬日落雪不化，可以克制池白龙身上性热的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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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好了积雪小草，又跟着山雀们去有草药的山崖——

　　真是望山跑死马！平弃从前悠闲的生活在长山里，从没有觉得长山的山路是这么的难走，这么的漫长——那座他明明知道，没雾时就可以从小屋望见的大山崖是那么的遥远。

　　他走啊，走啊，却总也走不到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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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跋涉到陡直的大山下，循着几只盘旋的小鸟鸣叫的方向开始攀爬石壁，磨难开始了：锋利的石块擦过裸露的手臂，割出深深血痕，举目望去，几米之外就是一片模糊的，熏得人头晕的瘴气云雾，如果他晕了，就会摔死。

　　鸟鸣声越近，石壁越陡峭，着力地方越少，平弃仔细搜寻垂直崖壁上的细小凹陷落脚，而爬了好几丈高以后，有些地方，甚至连勉强放下一个草鞋尖的地方都没有——权衡之下他干脆扔了草鞋，赤脚钩住细石缝……

　　用绳套套住一只成熟瓜蒌，收紧绳结，平弃用力扯断枯藤，又小心翼翼倒拖着橙红色的大果实一点点贴着石壁移下来，一落地，就直接徒手剥下果皮，挖出果仁收好。

　　一味草药已经采到了。
　　要采另一味药草——抱石莲，就要到山阴面去才有。

　　草鞋扔掉了，平弃就只能赤着脚赶路。

　　抱石莲生在阴湿的山谷岩壁上，几条枝条环抱石头抓的很牢，很不好采，一般采药人能不用就不会冒险。
　　但这次平弃是故意要去采这药草，为的就是给池白龙体内的活毒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宿体——陈年抱石莲边总是有巨大的蜈蚣守护。

　　好不容易吊着木藤，慢慢下到了深不见底的阴暗山谷里，平弃跟着山雀的指引一寸寸搜索崖壁，终于找到了一株硕大的抱石莲，龙爪一般的枝蔓有手指粗，虬曲坚韧。

　　采了它，才能激怒守护的大蜈蚣！平弃毫不迟疑，一手抓着青藤，一手勉力用药锄去刨药草的根，幸而这里岩石并不坚硬，他奋力敲击砸掉了几块碎石，就起出了整株植物的细根根，全力一扯，臂长的一坨草团就被卷了起来。

　　“呀！”看着拔去植物后岩缝里爬出来的东西，平弃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是一条超过尺长的通窍大蜈蚣！

　　他只在《鬼医书》残本上见过有关它的片段描写：‘体径粗大，通体粉白，头顶宝珠，入药神效，然其罕有，生平仅见贡药数条，予谓其通天窍之神物也。’

　　但是，“……”
　　——平弃目光又凝聚起来，书中又记载它——‘有通窍之毒，中者无不昏眩，历来捕其者十死□□’。如果他昏晕摔下去——

　　……会死吗？
　　他思前想后，犹豫再三，会死么？他会死么？

　　“罢了……罢了！”平弃惨然一笑，一边把青藤在手上狠狠绕了几圈，一边掐破了自己的人中穴，“但愿掐破人中能让小顾你的内力——”
　　他把右手伸向石壁上蓄势待发的愤怒蜈蚣，“来救我一命吧……”，心一横，平弃一把紧紧抓下去——

　　他抓住了蜈蚣头后数寸，却不敢掐死虫子，“嘶嘶……”蜈蚣剧烈挣扎间一口反咬在他手腕子上，开始注入毒液。
　　虫嘴所啮处剧痛直透脑髓，平弃坚持了一会儿，随着宝珠内更多毒素进入体内，终于渐渐失去意识……

　　昏过去的一刻，他突然释然了——“我的命，真的，已经赔给你了啊……小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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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弃有事，但是没死。

　　——悬崖是因为有雾才显得深不见底，其实平弃爬下来很远，昏过去的地方离谷底只有五、六丈，下落高度并不很高。【合十几米，在武侠小说里，各种神功泛滥，这应该不算很高的山崖吧……＜锅盖准备＞】

　　而事先绕在腕子上的青藤，用自残激发的护体真炁，也很好的保护了平弃的身体，使得他免于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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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是被身边小狼犬凄惨的呜咽声吵醒的，看天色他昏过去已有一段时间，天空已经有些黑了。
　　而小黑郎，大概是听到自己坠崖的声音才寻路找来的。

　　“……”他躺着活动了一下躯体，先落地的后背有顾剑引的真气保护，没什么大碍，有些隐痛大抵就是砸青了几块地方。
　　反而是曾被木藤勒着的左手腕，紫黑紫黑的一匝匝印记，估计得好几天使不了力。

　　“对了，大蜈蚣！”平弃再看看右手，手里还抓着那大蜈蚣，虫子还活着，但没有了毒液，也没有力气再挣扎，已经松了嘴，盘成一团减少坠落的冲击。

　　“呵，工程过半，所有的材料都已经弄齐，就缺施治了！”平弃心里的大石头稍稍松了一些。
　　他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解下小狼犬背上系着的药篓子，把与自己一起摔下来的抱石莲拣进去，开始向小屋的方向赶。

　　毕竟刚刚摔下山崖的身子还是很虚弱的，平弃一路跟在小狗后面，赶一会儿路就喘口气，累的够呛。

　　因为路途距离遥远，夜雾深沉，回去的路上正经过小溪，平弃就顺便鞠了捧溪水醒醒神。

　　这一醒神就不对劲了，洗去了头上黏糊糊的泥土，平弃突然闻到一阵腥甜血气，颈上一凉，手一摸，赫然一道血污痕迹：
　　——原来他摔下来的时候大约落地滚了几圈，脑袋几次磕到石头，后脑肿起一块，右侧耳际也破了个口子，开始被凝固的血液糊住了，现在洗洗才又流出血来。

　　从山崖上摔下来，会不会出问题？
　　平弃虽然担心了一下下，但当他一边晃了晃脑袋，并没有头晕的感觉；一边把了把腕子，也没有血瘀凝滞的脉象后，也就草草放了心。

　　“应该没什么问题……还是小白龙中毒的事怠慢不得。”青年医者自言自语着，又一路跟着小黑郎跑去。

　　——然而表面上是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那时没有人知道——鬼医说这白蜈蚣号为“通窍”的真正意义——这部分内容很早就随着前朝的灭亡，《刘涓子鬼医书》的失传散轶了：‘祛散血块，贯通七窍，神效……’
　　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先且说平弃在黑魆魆的雾夜里花了三个多时辰才回到了家。

　　——这天他是天蒙蒙亮就出发，到夜半星斗满天才回去，耗时间漫长，攀爬悬崖峭壁，耗体力巨大，又坠崖昏过去一回，等他踉踉跄跄倒回小屋山峰下时，已经手脚疲软。

　　勉强靠着顾剑引内力的支持攀上了上会放过顾剑引的石台，平弃实在是又饿又累再也没有力气爬上近在咫尺的峰顶了，无奈之下，他只能让顾剑引来拉自己一把。

　　“小黑郎！快去吧，去屋里叫人来。”平弃靠坐在石壁边，一手悄悄把手里的大蜈蚣塞进了里衣胸口，一边对着小狼犬命令道。

　　送走了幼犬，平弃仰头就靠在石壁上休息……

　　失血之后特有的眩晕向他袭来，心中大石已然落地，整整两夜不眠，青年医者再绷不住神经，酸痛的浑身肌肉，酸胀的太阳穴都在叫嚣——

　　实是难以自控，平弃回应了黑甜乡的召唤，放任意志暂时飘离头脑。
　　“……小、小顾，平大哥真要休息一下——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等待心中最爱的人，是一件最最欢喜的事情——青年累极沉沉睡去，嘴角还噙着一丝温柔和煦的笑意。

　　或许……他睡中梦见了什么好事吧？

　　——平弃命格奇诡，有孤星入盘，前半生十多年四处飘泊无根，第一次有了念想，居然也会破天荒做做美梦。

　　但愿上天垂怜！
　　——他的心动。

　　让……此情不会无计可消除，空留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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