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傍晚时分，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拢起了厚重的乌云，天色迅速阴沉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沉闷与土腥气。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教室的窗玻璃上，很快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伴随着远处滚动的闷雷。教学楼里瞬间喧闹起来，没带伞的同学挤在门口哀叹，带了伞的则三五成群，准备冲入雨幕。

　　苏默站在人群稍后些的位置，望着窗外肆虐的暴雨，微微蹙眉。他早上出门时天色尚好，并未带伞。看来，只能等雨小些再走了，或者干脆冒雨跑回去。他下意识地将怀里几本怕湿的书又抱紧了些，其中就有那本《拜厄钢琴基础教程》——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一份笨拙的向往。

　　就在他盘算着如何应对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林晚晴正和几个女同学站在不远处，她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长柄雨伞，似乎在和同伴商量着什么。

　　苏默立刻移开视线，将自己往人群更深处缩了缩，生怕自己的窘迫被她察觉。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他听到林晚晴对同伴说了句：“你们先走吧，我这把伞大，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没伞的同学。”

　　她的女伴们嬉笑着，共用着两把花伞冲进了雨里。门口的人群渐渐稀疏。

　　苏默的心跳莫名加快，一种荒谬又令人心跳加速的预感浮上心头。他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脚步声靠近，停在他面前。

　　“苏默。”

　　他猛地抬头，对上林晚晴清澈的目光。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同学间互帮互助的坦然笑容，晃了晃手中的伞。

　　“你没带伞吧？我看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一起走？我这把伞还挺大的。”

　　一起……走？
　　共用……一把伞？

　　这几个字像烟花一样在苏默脑海里炸开，让他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语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方面是巨大的、难以抗拒的诱惑，另一方面是深入骨髓的、害怕与她如此靠近的惶恐。

　　看着他瞬间红透的耳根和呆若木鸡的样子，林晚晴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微妙的柔软。她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对他而言冲击力有多大，但她并不打算收回。

　　“走吧，再晚宿舍该关门了。”她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寻常小事，率先撑开了那把黑色的伞。伞面很大，是那种老式的、坚固的油布伞，撑开时发出“嘭”的一声轻响，隔绝出一小片独立的空间。

　　苏默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同手同脚地，挪到了伞下。

　　一瞬间，他被那股熟悉的、清淡的皂角香气包围了。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小，他几乎能感觉到她手臂传来的微弱体温，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脊背挺得笔直，不敢碰到她分毫，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生怕惊扰了这如同梦境般不真实的时刻。

　　“走吧。”林晚晴的声音在伞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雨天的湿润。

　　两人并肩走入滂沱的雨幕中。

　　雨下得极大，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哗啦声，在地上溅起白色的水雾。路灯的光晕在雨水中变得朦胧而温暖，勾勒出无数条银亮的雨丝。世界仿佛被这雨声隔绝，伞下成了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孤岛。

　　苏默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感觉到她为了迁就他的身高，微微将伞举高了些；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怀疑这声音是否大得连她都能听见；他还能闻到，除了皂角的清香，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来自她发丝的馨香。

　　他死死地目视前方，不敢偏头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控制自己僵硬的身体和混乱的心跳上。

　　林晚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之人的紧张。他几乎将“手足无措”写在了脸上，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刻意与她保持着尽可能远的距离，以至于他另一侧的肩膀和手臂，已经完全暴露在飘泼的雨水中，布料迅速洇湿了一片。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动容。

　　在一个积水较深的路口，她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将伞更向他那边倾斜了一些。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感官全开的苏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猛地转过头，第一次在伞下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你……你那边淋到了！”

　　因为着急，他这句话甚至没有结巴。

　　林晚晴对上他写满担忧和认真的眼眸，微微一怔，随即莞尔：“我没事，你靠过来一点吧，看你这边都湿透了。”

　　她的声音很轻，混合着雨声，却清晰地敲在苏默心上。

　　靠……过去一点？

　　他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看着她被路灯柔光映照着的、带着水汽的恬静侧脸，看着她眼中温和的、不容拒绝的善意，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混合着巨大的悸动，驱使着他。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向她那边挪动了一小步。

　　距离瞬间被拉近。他的手臂，若有似无地，轻轻擦过了她撑着伞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夏季衣料，那瞬间接触带来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触感，让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伞下的空间似乎变得更加狭小，空气也仿佛变得更加稀薄。雨声依旧喧嚣，却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剩下的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苏默依旧紧张，但那种僵硬的抗拒感，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他默默地、贪恋地感受着这短暂同行带来的、近乎奢侈的亲近。

　　直到女生宿舍的灯光在雨幕中隐约可见。

　　“我到了。”林晚晴在宿舍楼门口的屋檐下收起伞，转头对他笑了笑，“谢谢你……陪我走回来。”

　　明明是她帮他，她却这样说。

　　苏默看着她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肩头和发梢，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和感激。他摇了摇头，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是……是我该谢谢你。”

　　“快回去吧，把湿衣服换了。”林晚晴叮嘱了一句，便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苏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许久才缓缓转身，走入依旧滂沱的雨水中。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遮挡，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滚烫的脸上和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胸腔里被一种饱胀的、火热的情绪充斥着，那里面有心悸，有温暖，有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雨后泥土般清新的希望。

　　他知道，这个雨夜，这把黑色的伞，和伞下那个与他并肩而行、气息交融的女孩，将永远刻在他的记忆里，鲜明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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