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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身出户
1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深圳,依然是那么繁华,它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来自四面八方的物资与人员。寻梦的人像潮水一般涌来,梦碎的人像秋天的落叶被狂风无情扫去不留痕迹。当然,总会有留下的东西,无论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只要来过深圳,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遗憾或者是聊以自慰的情怀。
冷锋已经有半年没见过姜佩佩了,他们的爱情曾经被亲朋好友们祝福与称颂,曾经跨越万里之遥的爱情之花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枯萎凋谢了。
冷锋与洪池一同上的深圳,冷锋驾着车,来到了一间律师事务所,然后把车交给洪池。洪池说要去拜访陈峰,要拉冷锋一起去。但是冷锋不想去,说自己现在是最落魄的时候,去拜访功成名就的同学,有攀附巴结之意。洪池免不了奚落一番冷锋。其实冷锋是不想洪池陪着,他已经和姜佩佩约好上午在律师事务所见面,下午去民政局。
姜佩佩来了,驾着一辆崭新的马自达星际蓝阿特兹。姜佩佩依然是那么美——身材高挑匀称,衣着艳丽,画眉描唇,齐腰卷发,处处散发出都市成熟女人的魅力。反观冷锋——两鬓斑白,蓬头垢面,满脸油腻,疲惫不堪。
两人见了面,姜佩佩劈头就问:“你现在是不是躲我?连我家门都不进了?”
冷锋淡淡回应:“我和一个同学上来的。”
“你同学呢?”
“他去见一个同学了。”
“你儿子已经放暑假了,你这趟上来,顺便把他带回去吧,省得我再送。”
冷锋无言。
姜佩佩又说:“中午郭秀群要请我吃饭,我说你上来了,非要我拉你一起去,你去不去?”
“我不想去。”
“你还是去吧,她说你离开深圳后,以后见面机会很难得了。”
冷锋有一点点小感动,难得有一个朋友惦记,便问道:“她老公身体怎么样了?”
“老陈呀,时好时坏,不稳定。”
冷锋又问:“我们都要离婚了,直接去民政局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来律师事务所?”
姜佩佩有点恼了:“你是不长脑吧?我之前不跟你说过了吗?来律师事务所是办婚前财产公证,免得你惹的祸让我来背。”
冷锋无语,跟着姜佩佩走进了律师事务所。半个小时后,冷锋与姜佩佩走到一个办事窗口,一个年轻的律师接待了他们。
姜佩佩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的纸张,交给律师。律师让冷锋看下,如无异议签名即可。冷锋匆匆翻了一下,是三份协议书:关于两套房屋、两辆汽车的权属以及姜佩佩个人的银行存款情况说明。冷锋与姜佩佩以前不止一次闹过离婚,说好观澜的那套小产权房归冷锋,现在都归姜佩佩了。姜佩佩的理由很充分,两套房子都是为儿子以后读书准备的。冷锋不看条文,也无须再看,拿起笔“刷刷刷”签了一堆的名字,按了一堆的红手印。
冷锋早已知道:自从败走深圳回老家后,等于是净身出户了。人本赤条条来,本该赤条条去,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冷锋与姜佩佩走出律师事务所。姜佩佩心情舒畅,心头巨石卸下了。冷锋如释重负,从此再无牵拌。巨额负债换来人生下半场各自的“自由”,不挺好吗?
姜佩佩说:“时间还早,你回我宿舍歇会吧,中午我回来接你。”
“儿子在家吗?”
“去他舅舅家了,一放暑假就去了,我没空照料他。”
“那就去吧。”洪池把车开走了,冷锋无处可去了。
姜佩佩的住处是一个很小的出租屋,因工作的变动新搬的房子。这套出租屋,一房一厅,加上阳台和卫生间,顶多就20平米,但不妨碍姜佩佩的精致安排——阳台很小,靠墙的角落是一个灶台,摆着一个单头煤气灶、一个小电饭煲及一个烧水壶,于是顺理成章便有了厨房;靠近卫生间一端放置一台洗衣机;阳台护栏边上摆满了各种绿植;小卧室通过空间的利用,衣柜、储物柜、书桌一样也不少;小客厅有一张沙发,摊开变成床,是冷隽的窝;小客厅角落里放置一个小冰箱,上面放着一大束米黄色的康乃馨,含苞欲放,散发出沁人的清香。
“你喝水吗?”姜佩佩弯腰拉开冰箱,冷锋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姜佩佩。姜佩佩像触电一般猛地直起身子扭动了一下,转过身,甩开了冷锋猥琐的双手,呵斥道:“你想干嘛?”
最后的一丝温存瞬间碎了,还碎成了玻璃渣,扎得心滴血。冷锋非常尴尬,无言以对。
“你想喝什么自己拿,我上班去了。”姜佩佩冷冰冰抛下一句话,塞门而去。
2
巨大的被尘世遗弃的孤独感袭来,冷锋忽然后悔把洪池赶走了。此时的洪池已经来到了陈峰的工厂。洪池此行的目的就是拜会隐藏于山卡拉偷偷发财的陈峰。
这是一间藏在山凹的小工厂。洪池驾着曾属于自己的爱驹在狭窄的山路上兜兜转转,然后爬上一个长长的陡坡,再转几个弯,终于来到了一间叫“福星报喜贵金属提炼有限公司”的工厂——一栋两层楼的T字形厂房,外墙斑驳,厂房正对面是一排平房,是办公区、休息室以及饭堂,厂房与平房之间是一片空地,停满了各种汽车。整个厂区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臭的味道。
老同学相见分外热情。洪池刚一下车,陈峰就迎上去了。陈峰与洪池半拥着,互拍着肩膀。洪池打开车尾箱,拎出两瓶酒递给陈峰。
陈峰客气道:“酒我有的是,你人来我就开心了。”
洪池学着四川方言回道:“徒弟孝敬师傅,要的要的。”
陈峰哈哈大笑把洪池迎进会客室。会客室正中是一张巨大的红木茶台,摆着一整套的茶具。烧水、泡茶、洗杯、沏茶、递茶,陈峰一气苛成,眼花缭乱。
陈峰穿着一件黑色的圆领恤衫,粗壮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粗重的金链,左手腕戴着一个浑厚的机械手表——绿色的表面金色的表带,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戒指面上镶嵌着一个鸽子蛋似的墨绿色的宝石。
陈峰问:“你不是和冷锋一起上深圳的吗?他怎么不来?”
洪池回道:“我们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他就把我赶走了。”
“他去律师事务所干嘛?”
“他要和他老婆办理离婚手续。”
“他怎么啦?混到要离婚的地步了?”
“他在深圳几年,你们没见过面吗?”
“不要说见面,电话都没有,微信也没加好友。”
“你不知道他在深圳吗?”
“我是听说,但人家高傲,看不起我这个粗人,我也没必要去打扰他了。”
“陈兄你过谦了!他冷锋是有点清高,但没有骄傲的资本,同学之中,只有你才能骄傲。”
“洪池兄你过奖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打工仔而已,没什么可骄傲的。”
“同学之中,我最佩服你和冷锋,你俩是真正的穷人子弟白手起家,但论成就,还是你陈兄厉害!”
“我也很佩服冷锋,我们大学毕业刚出社会那几年,到处忙着找工作换工作,他却不声不响开了好几家店,成了一个大老板。”
“现在的冷锋已经破产了。”
“不是吧?他在深圳不也开了好几家店吗?这几年生意确实不好做,做不下去就关掉嘛,不至于破产吧?”
“他这几年为了维持几家店面的运转,套了不少银行信用卡的款,还借了不少网贷的钱。”
“借高利贷的钱来维持经营,必死无疑!”
“看来选择很重要呀!这几年电商风风火火,实体店开得越多死得越快。对了,陈兄,你是怎么进入贵金属提炼行业的?我记得以前你是做广告印刷的。”
“我一个老乡做的,他原来做废铜烂铁回收,做着做着知道了贵金属提炼更来钱,便转型开厂了。”
“厂是你开的吧?我刚才看到墙上的宣传栏,负责人是你,技术总监也是你。”
“我哪有那样的本事,我就是一个打工仔。”
“那也是高级打工仔。”
“我听说你一直在炒股,身家没有几千万,也有几百万了吧?”
“让陈兄见笑了!炒股如果有那么好赚,中国两亿股民可都发了。”
“你当年青城中学的理科状元,华南理工大学的高材生,我们同学都以为你要隐姓埋名搞科研为国家作贡献了,没想到成了炒股大王。冷锋也是,当年征文比赛大奖一个接一个的拿,我们都盼望班里出一个文学大师,谁想到他经商去了。”
洪池老脸有点兜不住了:“往事不要再提,我今天是来向陈兄取经的。”
“走,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工厂,让你学习学习,回青城也开一家。”
“你投资,我帮你打工。”
两人哈哈大笑,便起身去到工厂车间。浓烈的硫酸味扑鼻而来。陈峰向洪池分别介绍了粉碎车间、燃烧车间、提炼车间、提纯车间等各个车间的生产工序。
半个小时,两人回到会客室,陈峰又开始炫耀他的茶艺。
洪池问:“怎么我没看到一个工人?”
陈峰回道:“他们还在睡觉呢。”
“日宿夜游?”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全都出来了,不用喊。”
“然后下午开始工作?”
“不,晚上才工作。”
“这是为啥呀?”
“晚上清静呀,没人干扰。”
洪池似乎有所悟,不怀好意的笑道:“哦!我懂了。”
“你懂啥?”
“躲避白天的检查吧。”
“错!我们是深圳第一家取得环保许可的,我们所有的证照都齐全,我们可是合法经营的。”
“那为啥白天休息晚上开工?”
“没有原因,工人就是喜欢晚上干活。”
洪池又问:“你们一天提炼的黄金有多少?”
陈峰脱口而出:“不知道。”
“一个月呢?”
“不知道。”
洪池大惑不解:“你作为厂长,不知道每天每月的生产量?你们生产的可是贵重的黄金呀,不怕工人把黄金偷走吗?”
陈峰笑道:“我们每一个客户都是一个严苛的监工,从进料到出金,全程不用我担心。”
“你们是代客加工?”
“嗯,而且我们还分文不取,我还得好酒好烟、好肉好菜招待他们。”
洪池更加不解:“那你们的工人谁养?设备折旧、水费电费、物料损耗都不用钱吗?”
陈峰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串长长的烟圈,叹道:“时代变了,那些回收佬知道黄金值钱了,不卖废料了。等废料积累到一定的数量,他们便拿来让我们加工,行情好的时候呢便把金子卖给我们,行情不好呢他们自己就拿回去囤起来,精得很!”
“那你们靠什么赚钱?”
“废水呀!刚才在提炼车间,底下有一个大水池,那是我们的钱罐子。”
洪池瞬间秒懂:“原来你们变成了一个加工平台,是该你们发财呀!”
陈峰不以为然:“那你又错了!这行业差不多玩烂了,没啥搞头了。”
“你们是怕外行人想进来吧?”
“还真不是,我们厂欢迎洪老板参股进来,全资收购也行。”
“陈兄你别调侃我了,我从来都没做过老板,全身上下都不值一克金。倒是你,从头到尾披金戴银,活脱脱的一个暴发户。你说没搞头,你那些楼房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天上来的。”陈峰拿起手机,打开一个软件,转给洪池看:“最近的金价天天涨,我昨晚入的100手,涨了快一元了。”
洪池惊叹道:“哇!你玩那么大!”
“这算什么?我老板他们玩得更大,都是500手起步的。我这还有1000万的期货呢。”陈峰打开另一个软件说:“期货更好玩,我们有实物对冲。”
两人聊得正起劲,进来一妇人,穿着随意,也不打扮,长头发用一个大发夹随便一夹,但面容姣好,约三十岁。妇人对陈峰说:“开饭了,杀了一只鹅,喝酒不?”
“必须得喝,老同学来看我,我俩得好好喝几盅。”
妇人也不多言,转身出门去了。洪池悄声问:“这女人声音真好听,口音像是湖南的,软软嗲嗲的,是你什么人?”
陈峰淡淡回应道:“我厂的煮饭婆。”
“一个煮饭婆长得那么漂亮,甘于在这山卡拉的地方做一个煮饭婆?”
“这有什么奇怪的?钱到位什么女人请不到?”
“怕是你的——”洪池欲言又止。
“你叫她小嫂也行。”
“你老婆呢?”
“在老家养猪养鹅。”
“真的假的?”
“饭堂的猪呀鹅呀就是她养的,每个月定期拉上来。”
“你行呀!金屋藏娇,享齐人之福,果然是人生赢家。”
两人说着笑着来到饭堂。饭堂人来人往,各自拿碗筷,盛饭装汤,好不热闹。很快,三张大圆桌坐满了人,每桌十来个人。另有一张小圆桌,是陈峰专用的。
3
郭秀群的招待午宴也开始了,在一家客家菜馆。陈剑勇罕见地也到场,自从大病一场后,他谢绝了一切的宴席。陈剑勇带着小儿子乐乐来的。
姜佩佩兴致很高,好像离婚对她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姜佩佩问陈剑勇:“老陈你脸色很好,还胖了不少,看来秀群没少下功夫。”
郭秀群不以为然:“我家老陈命大。”
陈剑勇生死看淡自嘲道:“欢欢才读初一,乐乐刚上幼儿园,上帝不忍心收我。”
姜佩佩赶紧说:“老陈你打住,什么收不收的,秀群大爱感动了上帝。”
冷锋听了姜佩佩的话内心悻悻然:为什么自己失魂落魄之际没有感受过你的大爱,哪怕是一抹星光一缕晨曦一滴露珠一朵小花也行啊。
郭秀群看出了冷锋的不快,说道:“欢欢总是问我,怎么不见冷叔叔了,他总念叨要冷叔叔带他和冷隽去穿越东西涌,去爬梧桐山,去大梅沙游泳。我说我和佩佩姨也能带呀。他说还是喜欢冷叔叔,冷叔叔会讲很多的天文地理历史知识,说我们女人婆啥也不懂,就只知道责骂。”
冷锋打破了自己的尴尬:“欢欢学习怎么样?”
郭秀群答道:“每次考试都能保持十名内。”
陈剑勇说:“得感谢佩姐和锋哥你们夫妻俩,你们下了不少功夫。”
姜佩佩毫不避讳说:“老陈,我们下午就要去民政局办手续了。”
陈剑勇不以为然:“假戏真做吧?深圳假离婚的多了去。”
姜佩佩回道:“假也罢,真也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
郭秀群看到苗头不对,招呼大家吃菜,然后向陈剑勇使了一个眼神。
陈剑勇对姜佩佩说:“佩姐,听说你在童真公司升为副总了,可喜可贺呀!”
姜佩佩回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跟你们说了,童真公司的烂事太多了,我准备不干了。”
陈剑勇关切问:“为什么呀?你做得不挺好吗?”
“好什么好?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薪水又不见涨,像牛马一样。”
“春姐对你不挺好吗?”
还没等姜佩佩说,郭秀群抢道:“你找到新东家了?”
“发了几份简历,也面试了,在等复试。”
郭秀群说:“你别等了,来我这里吧,我公司全盘交给你管。”
陈剑勇接过话:“佩佩姐,我和秀群商量过了,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工作了,秀群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两个小孩又要照顾,家里家外,厂里厂外,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姜佩佩回道:“你们公司的产品我根本不懂,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郭秀群说:“不需要懂的,产品研发生产有专门的人管,你就管好人管好事就行了,财务这一块也交你管。”
姜佩佩反问:“那你呢?”
郭秀群回道:“等你上手了,我逐渐从公司退出,我想多花时间管好自己两个孩子。”
“我考虑一下吧。”
午饭毕,一点多钟了。姜佩佩与冷锋直接去了民政局。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现在办理离婚登记有一个冷静期,为一个月,今天只能登记一下双方的资料,冷静期满后,才能办理离婚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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