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异世仲裁庭

作者:知浔可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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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险的传统与数据的锋芒


      元素与炼金术士学院安全事故仲裁案,在王都引发了不同层面的关注。不同于之前涉及贵族颜面或军队纪律的案件,这一次,牵扯到的是知识、风险与责任的边界,触动了许多学者、工匠以及所有在存在危险环境中工作的人的神经。仲裁庭内,除了往常的看客,还多了不少穿着法师袍、学者服或工匠围裙的身影。

      妮可端坐原告席,面前除了此案的卷宗,那本从骑士团废料堆里找到的残破账册也被她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虽然并未打算在此案使用,但它能提醒她面对的对手可能拥有的能量。艾文依旧无法到场,由他的两位同窗作为代表出席,他们紧张又期盼地看着妮可。

      被告席上,学院一方由一位名叫埃尔文的首席法师作为代表。他年约六旬,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绣有复杂元素符文的首席法师长袍,神情倨傲,带着学者特有的、对世俗法律的不屑一顾。他身边坐着学院聘请的律师,但显然,埃尔文法师自己才是主导。

      马修法官敲响法槌,庭审开始。

      妮可首先陈述案情,她摒弃了情绪化的控诉,直接切入核心:

      “尊敬的仲裁官大人,本案事实清晰。学徒艾文,在学院提供的、已知存在安全隐患的实验装置上操作,因装置压力符文失效导致爆炸重伤。学院方,作为实验环境的提供者、教学活动的组织者,明知装置老旧、防护法阵不稳定,却未及时维修更换,也未提供充分有效的安全指导与防护,其行为已构成重大过失。我方要求学院承担全部医疗费用、后续康复及生活补偿,并对全院实验环境进行彻底安全整改。”

      她的话简洁有力,直指学院“不作为”的核心。

      轮到埃尔文首席法师答辩时,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用一种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仿佛在课堂上传授知识的语气开口,他的律师则在一旁辅助记录。

      “仲裁官大人,”埃尔文的声音带着法师特有的清冷腔调,“原告代理人的指控,建立在对我魔法研究事业本质的误解之上。”

      他环视法庭,目光扫过那些穿着法师袍的旁听者,仿佛在寻求同道者的认同。

      “魔法实验,自其诞生之日起,便与未知和风险相伴!”他加重了语气,如同在宣读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理,“探索元素的奥秘,解析物质的本质,哪一次进步不是伴随着爆炸、腐蚀、乃至牺牲?这是追求真理之路上的必然代价!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他将“风险”与“传统”绑定,试图将学院的责任撇清。

      “学院为学徒提供了接触奥法知识的机会,传授他们技艺,至于实验中的具体操作与可能发生的意外,更多取决于学徒自身的谨慎、天赋与……运气。”他微微停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艾文的同伴,“将意外事故归咎于学院,无异于因噎废食,是对整个魔法探索精神的扼杀!我元素与炼金术士学院,遵循的正是这千百年来的古老惯例——实验风险,自行承担!”

      这套说辞,充满了偷换概念和道德绑架,将系统性的安全缺失,美化成了“追求真理的必然代价”,将学院的责任,推卸给了学徒的“运气”和所谓的“古老传统”。

      许多年长的法师和学者在听众席上微微颔首,显然认同这套逻辑。而年轻的学徒和工匠们则面露愤懑,却似乎找不到有力的理由反驳。

      马修法官眉头微蹙,这套“传统风险论”在以往的类似纠纷中确实很有市场。

      然而,妮可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去看埃尔文法师,而是面向马修法官,手中拿起一叠她精心整理的数据图表。

      “尊敬的仲裁官大人,被告方首席法师发表了一番……充满哲学思辨的论述。”她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请教”意味,但话语中的锋芒却瞬间刺破了那套空洞的传统说教,“但仲裁庭裁决,需要基于事实与逻辑,而非模糊的‘传统’与‘运气’。”

      她将手中的图表第一张举起,那是一张清晰的柱状图。

      “根据我从学院图书馆查阅到的、由学院自身记录的、过去三十年的内部事故档案,且是非机密部分,”她特意强调了来源,堵住对方质疑数据真实性的可能,“类似艾文所遭遇的、因装置老化、防护失效导致的爆炸、腐蚀、元素泄露等实验事故,共计发生六十四起!平均每年超过两起!共造成三名学徒死亡,二十七人永久性伤残,其余皆受重伤!”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从她口中吐出,伴随着图表上那刺眼的高度,瞬间在仲裁庭内引起了一阵低沉的惊呼!许多旁听者,包括那些原本认同埃尔文的年长法师,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们知道有事故,却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这触目惊心的统计!

      “如果‘风险是必然的’,那么请问,”妮可的目光第一次转向埃尔文法师,眼神锐利,“如此高频、且造成严重后果的事故发生率,是否意味着贵学院的实验环境,本身就处于一种不合理的、极高的风险状态?这是追求真理的必然,还是管理的失职与资源的匮乏?”

      埃尔文法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妮可却不给他机会,举起了第二张图表,这是一张曲线图。

      “再看事故原因分析,”她继续说道,“在这六十四起事故中,被认定为‘学徒操作不当’的,仅有十一例。而被标注为‘装置故障’、‘防护法阵失效’、‘材料稳定性不明’等环境与设备因素的,高达四十九例!剩余四例原因不明!”

      她用数据无情地揭示了,所谓“操作不当”只是少数,真正的元凶是学院未能提供安全的基础设施!

      “最后,”她放下图表,声音清晰而有力,提出了核心的法律论点,“法律并非不承认风险的存在。但法律区分可承受的合理风险与因过失导致的、不合理的巨大风险!”

      “在本案中,装置老化、法阵失灵的隐患,学院管理层早已明知,有多次学徒反映记录为证!这种风险是可预见的!进行设备更新、加强维护,是完全可规避此风险的措施!然而,学院方面选择了不作为!”

      她盯着埃尔文法师,一字一句地说道:

      “明知风险存在,且有能力、有义务采取措施规避,却放任不管,最终导致损害发生——这,在法律上,被称为‘过失责任’!而且是重大过失! 这与所谓的‘探索真理的必然代价’毫无关系!这是人为的、本可避免的悲剧!”

      “用古老的‘传统’为今日的‘过失’辩护,是对传统的亵渎,也是对受害者的极度不公!我方坚持,学院必须为其重大过失行为,承担全部法律责任!”

      整个仲裁庭鸦雀无声。

      妮可用无可辩驳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彻底撕碎了埃尔文法师那套“传统风险论”的华丽外衣,将学院可预见、可规避而不作为的过失责任,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那冰冷的数字,那清晰的图表,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埃尔文法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赖以立足的理论根基被对方用他最看不起的“世俗数据”轰得摇摇欲坠。在巨大的压力和难堪下,他猛地站起身,试图找回场子,用一种近乎强词夺理的语气吼道:

      “荒谬!你这是用商贾的账本玷污奥法的圣殿!就算……就算如你所说,学院有其责任,但那也是基于《学院内部规章》!岂能用世俗律法生搬硬套?要知道,根据早已失传的 《赫密斯初始典章》 所述,知识探索之地,自有其超然法度……”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赫密斯初始典章》 ?

      一个早已失传的古老律法?

      妮可的心中猛地一凛!她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紧紧锁住埃尔文法师!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还是在情急之下下意识引用?这本“典章”是否与她在图书馆感应到的那个被封印的“神学与法理溯源”区域有关?

      庭审的胜负似乎已无悬念,但一个更深、更神秘的漩涡,却因这位首席法师情急之下的失言,向妮可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马修法官也注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细节,他深深地看了埃尔文一眼,然后敲响了法槌,暂时中止了激烈的辩论。

      庭审,进入了短暂的休憩,但空气中弥漫的,已不仅仅是法律交锋的硝烟,更添了一丝探寻历史与秘密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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